190:談判
苦艾酒的語氣,讓遠山夜一猛然間心裡一涼,背後全是冷汗。
這不是一般的邀請。
安室透已經通過風見傳來了消息,酒廠內部現在快要亂成一鍋粥了。
愛爾蘭對琴酒的攀咬,加上波本的煽風點火和苦艾酒的唯恐天下不亂,迫使boss不得不給琴酒下了新的命令。
讓他除掉宮野明美和遠山夜一。
以自己對琴酒的了解,遠山夜一覺得,他也想不出什麼高深的陰謀。
無非就是把人引到什麼僻靜地方去一槍解決。
如果一槍不行,就再加一槍。
所以,歌島的來信才一時沒進入懷疑的範疇。
但苦艾酒的出現令一切都不同了。
遠山夜一相信,在酒廠如此混亂的現在,她應該沒什麼閑心來和自己溝通感情。
更不要說是什麼歌劇院老闆還是舞台劇作曲家。
那這次歌島之行,十有八九,就是琴酒的計劃了。
遠山夜一的第一個反應就是開口拒絕。
但又強行忍住了。
同時意識到事態嚴重的明美也沒有說話。
「怎麼了?」苦艾酒看著他們兩個的表情笑起來,「這麼不情願?」
「是因為那座歌劇院太不吉利,還是另有內情呢?」
她最後一句話拖了個長聲,似乎在暗示什麼。
遠山夜一猛然省覺,自己是沒辦法說不的。
一旦說了,就會讓苦艾酒瞬間懷疑,自己已經知道了琴酒的計劃。
然後就會進而懷疑愛爾蘭或者波本。
公安和警察的聯合行動剛剛開始,酒廠boss還沒有完全鑽出頭來。
這種時候,卧底在酒廠內部的人員更加危險。
但是,眼前這個明顯的圈套,遠山夜一也不能毫無準備地去鑽。
因此咳嗽一聲,露出不怎麼掩飾的猶豫神色。
「不,我覺得,比起歌劇院來,跟小茜小姐同行,好像更不吉利……」
苦艾酒一怔,隨即笑著打了他一下。
「說什麼呢!上次的委託,你忘了是誰出的力最多?」
是你,是你行了吧!
遠山夜一相當無奈。
誠然,上次阿姨扮成霧生銳治,當場就嚇住了那三個心裡有鬼的罪犯。
但就算沒有她在,自己應該也可以易容。
只是演技不如她好罷了。
想起演技,遠山夜一轉過頭去看著明美。
「對了,請沖矢先生過來一起吃飯吧。」
前夫哥的演技雖然是野路子,但對付眼前的阿姨,似乎挺有一套的。
就不知道他能不能領會自己的意圖了。
明美雖然有點意外,但還是答應著出門。
苦艾酒則挑起了眉梢,上下打量著遠山夜一。
「是新搬來的鄰居,東大的研究生。」遠山夜一輕鬆地解釋道,「他自己不會做飯,一直在我們家蹭飯。」
「總不能因為小茜小姐駕到,就讓人家一個人吃泡麵吧?」
苦艾酒半信半疑地看了他幾眼,沒再說話。
沖矢昴則一臉坦然地跟著明美進了門。
遠山夜一看著自己攢的這個略帶尷尬的飯局,心裡暗笑。
苦艾酒和沖矢昴,不論他們是否識破了對方的真面目,至少他們都已經知道,遠山夜一和明美,跟對方有一定的交集。
某FBI的特工會盯緊遠山夜一他們下一步的行動。
而苦艾酒也會因為行程為他人所知而略有忌憚。
但兩個人暫時都沒有揭穿一切偽裝的想法。
那就演吧。
這個局裡拉進來的人越多,所有人就越投鼠忌器。
至於琴酒……
遠山夜一一時沒有想好。
這次恐怕要跟當初在碼頭一樣,和這位殺人不眨眼的老兄剛正面了啊!……
一頓飯在尬聊和各懷心思中吃得輕飄飄的。
「那麼,林小姐,」沖矢昴突然開了口,「之前說的那個,工程賬目方面的事,明天開始可以嗎?」
「很抱歉沒有提前約時間,但確實是比較急,希望林小姐一定來幫忙!」
什麼理由並不重要,聽到他果然要把明美留下,遠山夜一一陣欣慰。
在這方面,前夫哥的確靠得住。
至於明美……
遠山夜一又緊張起來,連眼色都不敢和她交換。
她一定已經意識到了吧,這次旅程的危險……
如果她堅持要和自己一起去……
沒等明美開口,苦艾酒卻露出一臉好奇。
「工程賬目?林小姐還懂那些事嗎?」
「我大學是學會計的嘛。」明美和氣地解釋道,一時看不出她打算答應還是拒絕。
「原來如此!」苦艾酒又笑了一下,轉向沖矢昴,「那沖矢先生真是找對人了。」
不是,你等等?
這是什麼意思?
遠山夜一看著她瞪大了眼睛。
苦艾酒阿姨,這是打算放水了?
「看什麼?」苦艾酒若無其事地說,連喝湯的姿勢都不改優雅。
「林小姐既然有事,那就只有遠山偵探帶著我這個臨時社員同行了。」
「這有什麼不對嗎?」
沒有不對,放心了。
阿姨就是要放水,而且放得明目張胆。
遠山夜一不禁想,要是自己也提出有什麼事,所以無法成行,她說不定一樣可以答應。
畢竟她滿臉都寫著「是你們不想去,不能怪我」。
既然這樣就早說嘛!
遠山夜一徹底鬆了口氣。
先不管苦艾酒能不能像公安期待的那樣被策反,目前看起來,她個人是站在自己這一邊的。
那琴酒的計劃也就只能灰溜溜地失敗了。
琴酒的計劃……?
遠山夜一在腦中回顧了一遍那封邀請函,然後盯住了苦艾酒的眼睛。
「就是說,歌劇院的黑澤老闆,還有靜歌老師,都會在島上和我們見面?」
「當然!」苦艾酒笑吟吟地說,「你沒有看邀請函嗎?」
「那我肯定會去的。」遠山夜一說。
……
沖矢昴有點鬱悶。
他前幾天剛認定跟遠山夜一不可能合作。
現在卻是必須要合作了。
準確地說,得先保住那傢伙的命。
為了明美,這當然是一方面。
從個人角度來說,沖矢昴很希望被自己辜負的前女友,能夠永遠平安快樂地生活。
但作為FBI王牌特工赤井秀一,還遠遠不止有個人的需求。
他必須考慮全局,考慮自己現在服務的這個國家的利益。
他得去爭取組織的那個核心機密,那是令所有人都虎視耽耽的東西。
但現在,那個東西,特別是掌握那個東西的關鍵人物,大概率在霓虹公安的手中。
很難說遠山夜一是怎麼跟公安搭上線的,他親近警察的身份,令他和公安幾乎格格不入。
但很明顯,那個疑似幼年態的宮野志保,曾經在他家裡生活過,然後又不見了蹤影。
憑藉這段日子以來對遠山夜一的了解,沖矢昴斷定,他是把那個孩子送到了更安全的地方去。
他是那種不能看到任何人受到傷害的人。
就像這一次,他只是聽說之前的委託人可能成為了圈套中的誘餌,就毅然決然地決定跳進那個圈套了。
一個由組織設下的圈套,很有可能,是琴酒親自設下的。
因為來的人是苦艾酒。這一點,沖矢昴之前就查得很清楚了。
但沒有輕舉妄動。
現在擒下苦艾酒是沒有用的。
應該說,除了已經被組織入侵得千瘡百孔的霓虹政府,其他勢力想要看到的,都不是黑暗組織的覆滅。
所謂正義,是遠山夜一那種民間人士才相信的東西。
國家力量面前,只有利益。
但現在利益已經被霓虹公安,也就是霓虹政府得到了。
沖矢昴想要替自己的國家去分一杯羹,就必須和公安合作。
他需要一個牽線人。
這個人是遠山夜一。
結果兜兜轉轉,還是要回來和一個相信正義,想要拯救所有人的偵探合作。
以赤井秀一的角度只覺得可笑。
但沖矢昴的話,勉強可以接受。
和一同前來不動山市調查的同事們聯絡之後,沖矢昴帶上必要的裝備,坐上了前往伊豆方向的快艇。
明美也跟著他們。
沖矢昴知道,她早已知道了自己的真實身份。
所以沒法拒絕。
……
遠山夜一和苦艾酒所乘的遊船,帶著藍澤集團的私人徽標。
如果不考慮這次前往的目的地,還真可以說是一次舒適而浪漫的旅程。
苦艾酒像是比遠山夜一自己更加不愉快,啟程沒多久就開始了抱怨。
從天氣、海風、船上的飲品,一直抱怨到遠山夜一不聽她說話。
遠山夜一併沒像往常那樣和她鬥嘴,安靜得有些奇怪。
等到苦艾酒意識到這一點,想要問問他的時候,卻猛然被他往手裡塞了一個半透明的塑料盒子。
是那種攜帶型的藥盒,裡面有8個小格,卻只裝著6粒葯。
葯是藍白各半的膠囊,乍看之下,甚至產生了一種熟悉感。
與紅白配色的APTX4869像一對互補的雙胞胎。
「這是……」苦艾酒的目光變得驚訝且凜然,盯在遠山夜一的臉上。
遠山夜一想對她笑笑,但心情也不是不緊張的。
「是緩解劑,」他最後沒能笑出來,只好以平板的聲音解釋道,「在你……」
「在八百比丘尼體內的禍蛇出現時用的。」
想起小哀的那個比喻,他這樣說道。
苦艾酒一動不動地望著他,幾乎要把他臉上燒出一個洞來。
「你都知道了?」她說,語氣冷得像萬年不化的寒冰。
「而且,這種葯……」
「是宮野家的那個……雪莉!她沒死!」
她猛地伸手掐住了遠山夜一的脖子,但沒有用力。
遠山夜一也就任由她那樣掐著。
「你還騙了我多少事!」
「挺……挺多的,」遠山夜一無奈地回答,「真說出來的話,你早就把我殺了。」
苦艾酒冷笑起來,索性撕下藍澤茜的面具,露出了金髮的魔女真容。
「那麼現在呢?」
「現在……至少明美是安全的。」遠山夜一緩緩說著,伸手握住苦艾酒的手腕。
「所以我們能不能好好談談?」
苦艾酒本能地想反對,或者就算答應談,也要像之前那樣,先揍他一頓。
然而手腕上傳來的壓力令她驀然心驚。
「你看,我不是打不過你。」遠山夜一輕而易舉地將她的手拉開,兩個人就這樣僵持在半空。
「只是我不會殺人,抓住你也沒什麼用。」
「我只想跟你談談,在——」他聳了聳肩,終於平靜下來,露出一個微笑。
「——琴酒殺死我之前。」
對於這個秘密的揭開,苦艾酒沒有吃驚。
比起其他事來,遠山夜一會知道、或者是猜到歌島的邀請是個圈套,實在太簡單了些。
她深深吸了口氣,甩開遠山夜一不再用力的手,隨即哼了一聲。
「先讓我聽聽,你想談什麼?」
「……既然雪莉已經在你們手裡,我看不出你們還有什麼必要和我談。」
看著手裡的葯,她迅速補充了一句。
阿姨的自尊心挺強的。
遠山夜一又笑了笑,攤開雙手。
「志保不在我手裡,她現在受到公安的保護。」
「而明美,你知道她的前任男友對吧?」
「FBI?」苦艾酒立刻想起了那天晚上見到的年輕人,那位「隔壁鄰居」「東大的研究生」。
「你認識的人還真不少。」她陰陽怪氣地說道,「你又是什麼人呢?」
「我是個偵探啊!」
遠山夜一回答得很輕鬆。
苦艾酒再次哼了一聲。
「三流偵探!」
「是是是。」遠山夜一笑著躬了躬身。
「只不過我這個三流偵探,剛巧結識了不少重要人物。」
「關鍵時候,總還是能保住小命的。」
「所以我覺得,你是不是也應該為自己打算一下?」
「我聽說你那個組織,最近不是很樂觀。」
何止是不樂觀!
在政府各部門安插的聯繫人被接二連三地拔除,不但信息渠道嚴重阻塞,資金也成了問題。
然後組織成員,一群大老爺們,就跟潑婦一樣在搞窩裡斗,狗咬狗!
身為女性的苦艾酒毫不客氣地想。
至於那種葯……
那種boss從40年前開始就孜孜以求的逆天藥物。
其實在雪莉離開組織,生死不明的時候,就已經徹底化為了泡影。
什麼長生不老,青春永駐?
就像我這樣嗎?
哈!
想到這裡,苦艾酒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又落在手中那個藥盒上。
「那是志保新做出來的,應該比你以前吃的要有效得多。」遠山夜一輕聲說。
「她沒有任何要挾你的意思,只是想讓你和宮野家的恩怨到此為止。」
是嗎,那個丫頭?……
苦艾酒有些出神。
她並不懷疑這個葯的真實性。
畢竟遠山夜一不可能只為了逃得一時性命,就泄露出「雪莉還活著」這麼重要的信息。
他甚至有信心自己不會向琴酒提起。
「……這麼容易就能策反我嗎?」苦艾酒突然笑了,同時握緊了那個藥盒。
「可是葯只有6粒啊!」遠山夜一也笑著說,「最多管用個一年半載的。」
「那就等你死了,一年以後,我再去找公安合作。」苦艾酒把藥盒在手裡拋了拋,白了他一眼。
「或者乾脆不合作,我也死不了。這麼多年,還不是這麼過來了……」
「姐!」遠山夜一叫了一聲,笑容已經變成了苦笑。
「就這麼想看我死嘛?」
看著他那副撒賴的德性,苦艾酒哈哈笑出了聲。
「是啊,我不想。」
「什麼解藥,什麼宮野家的人,我都可以不在乎。」
「想要脫離組織,跑到誰也找不到的地方去,我任何時候都可以。」
「但是,你賭對了……」
「我不想讓你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