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假言鬼神事
「世事艱難,用度缺乏,貴妃和大王體諒則個。」楊亮節把食盒放在桌子上,自己退到了旁邊,束手而立。
趙昰打開看,發現有雞一隻,魚一條,豆腐和青菜各一盤,有米飯和湯,覺得還不錯。
現在什麼情況?官吏無俸、軍民無衣食,能吃飽都是奢求,遑論有肉。
趙昰邀請道:「舅父何不同食?」
「臣不敢逾越。」楊亮節回道。
「你我一家人,如何說兩家話?」趙昰拖著楊亮節坐下。
楊亮節大感欣慰,半推半就坐了。
趙昰直接上手撕下雞腿放到楊氏碗里,另一個雞腿給了國舅爺,兩個雞翅分別給了妹妹趙清芝和弟弟趙昺,然後埋頭乾飯。
楊氏臉上的笑意一閃而逝,又道:「身為人君,當端莊,不可如此狼狽。」
「此間只有家人,何必拘禮,目下孩兒須得多吃,好長身體殺賊虜。」趙昰含糊不清地回道。
「哎……」楊氏把雞腿夾給兒子,不再多說。
她秉持著食不言的規矩,趙昰卻不講究那麼多,說道:「舅父,昨日商議如何?」
「陳宜中端的不當人子,彼時棄國而逃,此時又要獨攬朝綱,竟不欲太后聽政……」
「豈有此理!」趙昰大怒:「如此無視娘娘,當……哼,若非無人可用,必驅逐之。」
楊亮節大喜,把雞腿夾給趙昰,說道:「大王果真睿智,便是太祖不過如此。」
趙昰把雞腿分給弟弟妹妹,說道:「國舅操持內外端的辛苦,然國事如此,可斗不可破,該忍則忍。
為今之計,還是我早進皇帝位,方能各司其職,圖復江山。」
「大王可有妙計?」楊亮節眼睛一亮。
「待時機出現,舅父自管勸進便是。」趙昰賣了個關子,任憑楊亮節如何好奇只是不說。
無奈之下,楊亮節只能告辭,繼續與陳宜中等人扯皮去了。
趙昰吃完飯,用袖子抹了抹嘴,說道:「我與大兄做些安排。」
「速去速回,還要讀書。」楊氏吩咐。
「嗯。」趙昰一溜煙跑了。
庭院外,大表哥楊世昌正在站崗,很端正,態度嚴肅,見了趙昰立刻行禮。
趙昰扶了下,沒扶動,只能說聲免禮,待楊世昌起身,問道:「軍民衣食可足用?」
楊世昌猶豫片刻,回道:「錢糧不濟,自當共克時艱。」
「如此如何收拾軍民之心吶。」趙昰感慨一句,徑直坐在了台階上,又示意楊世昌坐下。
楊世昌猶豫了一下,蹲在了旁邊。
大概覺得君臣之禮不可廢,但作為表兄弟又不好失了親近,因此取了個折衷。
「大兄知道昨日朝會發生了什麼嗎?」沒等楊世昌發問,趙昰眉飛色舞地把事情說了一遍,又道:「諸位相公都驚呆了,定然是因我聰慧。」
看了看左右,趙昰湊近一點,壓低聲音說道:「大兄可知小弟如何有此變故?實不相瞞,前幾日奔逃時,小弟夢見一大將,帶小弟遊歷了千年。
當真是匪夷所思,有謂大炮者,其炮發,糜爛十數里,有謂汽車者,日行千里,有鐵船,可載萬人行萬里……
若果有此等物事,區區賊虜何足道哉?」
看趙昰手舞足蹈,楊世昌正要勸,只聽對方突然沮喪,道:「可惜未知真假,又不知其理,不過倒是可以驗證一二。」
楊世昌開口問道:「大王如何驗證?」
趙昰道:「有一物,謂火藥,便如軍中所用,只是配比不同,此物可開山裂石,沙場征戰無往而不利,若夢中所學為真,當可一試。」
外戚子弟無須學文修武,只要老老實實便有富貴生活,但世事艱難,楊世昌也不得不被動地學習許多,因此知曉這火藥。
原料繁雜,威力有限,多用於縱火放煙,也有用於竹筒噴火的,只是威力嘛……看趙氏如今處境就能看出來了。
「請大兄尋些硝硫木炭來,小弟好驗證真偽,若果真如此,則大事可成,若假,就此作罷。」說完,趙昰用純真的目光看向自己的大表哥。
楊世昌想了想,感覺還是要做的,假如是真的,國家大幸,假如是假的,便打消小老弟臆想使其安心做個明君,國家同樣大幸。
「待臣換值,即刻去辦。」楊世昌回道。
趙昰如何等得及?連忙說道:「左右護衛皆是江殿帥精選,忠膽毋庸置疑,安全無虞,自當以大事為要。
若是大兄無法走脫,可遣人尋二哥三哥去辦,情勢危急,越快越好。」
楊世昌想了片刻,告罪後走出門外,托相熟的軍士去尋兩個弟弟世耀、世隆來。
講真,趙昰是想出去看看守衛軍兵怎麼樣的,不過擔心有人想提著他的腦袋領賞,即便知道自己是杞人憂天,還是強自忍著了。
片刻后,楊世耀和楊世隆兩兄弟聯袂而來,二十郎當歲的年紀,若是國泰民安,必然是架鷹遛狗的豪奢衙內,只是挨了生活的毒打,看著很是沉靜。
見禮寒暄之後,趙昰又把自己的說辭搬了出來。
楊大是老實人,楊二心眼比較多,問道:「可是有人蠱惑大王?若是如此,當稟告諸位相公,殿帥,殺之以絕幸進!」
不怪楊二如此說,當初徽宗欽宗被困汴梁,幾近末路,有郭京託言鬼神事,竟開城出軍與金兵浪戰,結果是他自己帶著殘兵敗將跑路,二聖最終北狩。
前車之鑒後車之師,楊二真怕趙昰再來這一出,那個時候即便相公太尉法力無邊,也只能回天乏力。
趙昰說道:「自出奔臨安,我向來不離舅父左右,到了此處,三位哥哥日夜守護,豈有小人幸進之機?
便是我亦是感覺匪夷所思,因此想要驗證一二,想來硝硫木炭並不珍貴,此事可行。」
楊二一想也是,便應承道:「如此,我便去為大王尋找,只是數量幾何,尚不好說。」
趙昰說道:「硝有十餘斤,硫磺木炭各二三斤便可,另外勞煩哥哥準備稱、木盆、木搗棒,可多備幾套,兩位哥哥協力製造。」
「大王折煞小臣,分內之事而已。」楊二楊三告辭而去。
左右無事,趙昰便向楊大打聽外界的情況。
和歷史記錄的差不多,能聯繫上並且聽從號令的,只有那幾個州府,江北與四川的飛地不提也罷。
至於將官大臣,除了早間看到了,就剩在溫州主持防務的御前禁軍都指揮使江萬載與其子侄。
「隨從雖多,可用之兵不過三五千,太尉正在招募軍兵,然錢糧不繼、兵甲皆無,實在是困難。」楊世昌說道。
趙昰又問:「溫州城裡糧價如何?」
「斗米千錢,軍民日給麩皮半斤,米一把,鹽一撮,只能挖草根剝樹皮,捉蟲捕鳥以為食。」楊大越說越沮喪,實在是這樣的狀態讓人提不起鬥志。
趙昰不知道溫州到底有多少地,但是估計絕對不少,這從溫州進士數量多就可以推測一二。
因為有錢有糧才能供養讀書人,讀書人數量夠多才能產生足夠進士。
那麼糧食在哪裡?
「我推測,必然有人囤積居奇,甚至準備以此為晉身之資,欲投蒙元,如此不忠不義,當殺!」趙昰說道:「大兄可暗遣心腹,仔細打探,果有此輩,當報與相公,提兵剿殺。」
「大王所言甚是,當如此!」楊大一拍大腿,去安排心腹查探此事。
趙昰正笑時,楊氏出來,喚他回去讀書。
看趙昰不怎麼情願,楊氏道:「讀書可明志修身,為君者不讀書,如何治天下?」
趙昰終於體會到家裡失火時消防員先救書包的小學生的心情了,誰讓他現在就是小學生呢。
趙昺已經在看書了,苦兮兮的,趙昰接過論語,心不在焉地翻著。
字基本都認識,意思也能說個大概,但是心裏面有事情,不能靜心去背。
「莫要敷衍,陸相公可是要查驗的。」楊氏威脅道。
趙昰想了想,說道:「論語可治天下而不可爭天下,當此之時,孩兒須學兵法武藝,以做開國之君。」
「此話自與陸相公說,我不懂。」楊氏一言否決。
果然,天下父母一般無二,不論古今。
趙昰又想了想,把對楊大說的話又說了一遍。
卻不想楊氏勃然大怒,罵道:「豎子,如何敢托鬼神言事,豈不知此乃亡國之兆?仍有此念,說不得便廢了爾之王位,免得趙氏三百二十年國祚斷於你我母子之手,徒留千古遺恨!」
「娘娘勿急。」趙昰連忙安慰道:「孩兒亦是將信將疑,因此央三位哥哥尋物驗證,若真,國朝振興有望,若假,糜費不大,孩兒亦不會沉迷期間。」
楊氏臉色稍霽,問道:「那勞什子火藥,果真能中興國朝?」
趙昰說道:「尚待驗證,即便可用,不過多一軍用利器,若要中興國朝,還需收攏軍心民意,如此方能安天下。」
楊氏又問:「你兩日所為,亦是夢中所學?」
趙昰說道:「確實如此,只是孩兒自覺匪夷所思,將信將疑,因此不敢如實說話,娘娘勿怪。」
楊氏忽然流下淚,說道:「定是天不滅趙氏,因此先祖庇佑。」
見楊氏如此輕易便相信了,趙昰略有詫異,然而轉念一想,身在絕境,總會下意識抓住一切稻草,也就能理解了。
趙昰說道:「若火藥威力果如夢中一般威力,諸相公必驚為天人,國舅勸進,孩兒便趁勢應了,一併公布人事。」
「是否太過倉促?」楊氏尤有疑慮。
「事急從權而已。」趙昰想了想,說道:「諸相公忠義毋庸置疑,然不可託付大事,圖謀中興,捨我其誰?」
楊氏啞然,卻不得不承認趙昰說的不錯。
但凡朝堂中有能力挽乾坤的存在,大家何至於跑來溫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