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露明與露玥今日回府時間不同，於是露明提前告與家丁，並未讓馬車在文武閣旁等待。
邁出文武閣門檻時將近申時，太陽已然柔和許多，幾束輕小的光線透過頭頂的大樹，灑在露明身旁。
她眯起眼睛，順著光束的方向尋去，柔和的日光盡頭，是文武閣大門外石碑上剛勁有力的大字——民。
溫柔的陽光簌簌落落地透過樹葉傾瀉而下，盡數將這「民」字向下凹陷的筆畫填滿，好似要溢出來。往日里灰撲撲不起眼的碑石，在此刻，在露明眼中，泛著不易察覺的光彩，那泛光如此柔雅，卻又是如此不可忽視。
歲月彷彿定格在這一刻，日光柔和，令人舒適，難得的靜謐美好。
露明睜大眼，細細地端詳著這碑，石碑一直立於文武閣外，來來往往都能輕而易舉地看到，可此刻，這是她第一次如此認真地看。
她的所思所慮已不局限於對於「民」字的遐想，說實話，她對豫國的歷史、對豫國的皇室、對豫國的未來，沒有半點興趣。柔和的陽光帶著她的思緒，飄向遠方……來到這世界的數十年，一切艱苦、一切拼搏，都是為了上一世的那些美好。可漸漸的，她記憶中上一世的那些熟悉身影，已然漸漸模糊黯淡，最終只化作幾道殘影，幾縷念想，支撐著她。
當即已逐漸消散，信念崩塌之時，又該當如何呢？
沒有答案。一切都由她來書寫。
…………
忽然，露明身為武者練就的敏銳聽力聽到文武閣內傳出陣陣喧嘩的聲音。靜下來一聽，或許是同樣準備出文武閣的那群新生。露明皺了皺眉，不滿於這樣的靜謐時光被打破，況且她對那群新生亦沒什麼好感。於是飛速閃身至一旁，準備走小路回府，順便路上還能去錢莊找洛問聊聊。
悠閑地在文武閣旁的幾排高大樹木中穿行，呼吸著林間充盈的氧氣，露明正盤算著該如何與洛問交流修習靈力之時，一聲不應屬於這裡的聲音傳來。
露明頓時停下腳步，不過一瞬，她便反應過來這聲音屬於箭矢從自己斜後方快速朝自己飛來的聲音！那不起眼卻又隱隱讓人覺得尖銳的破空聲，露明過於熟悉了。
又過一瞬，露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向一旁閃開避過箭矢飛行方向，與此同時，右手拔出裙中匕首，準備將其斬斷。
在這個過程中，露明在腦海中推測著這支箭矢來自於誰：我現在的身份是將軍府二小姐，是父親在朝堂上的仇敵？又或許是皇室派來查禁靈力修習的人，我漏出了什麼馬腳？抑或是今天清晨我拿刀威脅的那個煩人新生背後的勢力？無論如何，恐怕都不是個好事。
一頓頭腦風暴后，箭矢已至。
與露明預想的別無二致，黑色殘影呼嘯著來到露明身側。
露明果斷出手，匕首刃與箭矢碰撞發出「叮」的一聲，箭矢應聲落地。剎那間，她心中暗道不好，對方使用的是弓箭，沒有千支，那必然也會有十支百隻，露明對此地地形不熟，恐怕再拖下去情況兇險。
如此，露明當機立斷，向前跑去，躲在一棵較為粗壯的樹后。此時她全身的細胞都警覺起來，可並沒有聽見料想中的箭矢破空聲。
儘管好奇，但她忍住了向後看的慾望，因為此時若是冒頭，被當成靶子不說，還容易暴露位置。箭矢停止射擊，就說明她現在所處的地方是弓箭手的盲區，下一步只需等待對方做出行動即可。
果然，露明很快便察覺到了林間落葉的吱呀吱呀聲音，聽起來象是從右後方小心翼翼地朝她所處的大樹走來，只不過距離不算太近。
露明一邊聽著落葉的聲音判斷對方位置，一邊輕輕地張開手掌，端詳起這根殘箭的模樣。此箭樸素至極，黑色箭身，白色箭羽，露明對於人界的弓箭並不是很了解，難以判斷出更多信息。
聽著聲音，神秘箭手已經快要到了。
她之所以篤定這個聲音就是神秘箭手，是因為有武功的人行走時都會比常人步伐輕許多，但林間落葉繁多，石板路上她未必能聽見，但在此地她一定能聽見。
近了……近了……
當那人與露明的距離將要平行之時，露明握緊匕首，後腿蹬地，御起輕功，向斜上方飛去，凌空而上。她低著頭，緊緊地看著那人以及其手中的兵器——果然是弓箭。
那人顯然沒有料到露明會凌空而上，向前走的黑衣身影明顯愣了愣，似是恍然發覺近距離自己手中的弓箭已經沒有任何用處，於是果斷地丟下了手中的弓，從腰間拔出一把長劍，慌亂應戰。
露明凌空而上，雖是搶佔了先機，可打鬥凌空而上總會有些艱難。於是她向黑衣人身後的方向一轉，預備落地。她難以確認對方總共幾人，這樣貿然將後背交到危險中實在是冒險了些，可如今她身上實在是沒帶什麼武器，僅有的匕首又只能近戰，無法與長劍相比，只能出此下策。
她穩穩落地，一邊警覺地聽著四面八方的聲音，一邊將右手向前伸去。黑衣人左手持劍，正向後轉，卻與露明對了個正著。恰巧露明向其腕部進攻，一招過後，「哐啷」一聲，長劍掉下，黑衣人手無寸鐵。
露明依照黑衣人向後轉的慣性直接擒住了那人，銀晃晃的匕首抵在他的脖子上，一同向後轉去，面對著先前箭矢飛來的方向。
黑衣人在露明的匕首下不敢動彈，只聽一聲哀嚎：「沒人了沒人了，就我一個……」
聽了這話，露明警惕之心沒有放下半點，問：「你是誰的人？你若不說，此時無人我便殺你。」那人微微掙扎，道：「你先把我放下來。」露明略一思索，俯身撿起長劍，鬆開了那人的脖頸。
黑衣人一把揭開臉上的面巾，大口呼吸起空氣來，時不時咳嗽幾聲。
露明繞到他的正面，看到了一張憨厚的臉。那是一個約莫三四十歲的男人，圓圓的黑眼睛，不帶一絲雜質的目光，微胖的臉型，上上下下都透露著兩個字——淳樸。
她皺了皺眉，眼神兇狠地看著那男人。
淳樸的黑衣人開口，聲線與他的神態氣質完全相似，都極為憨厚，似是會讓露明產生覺得他單純的錯覺。他說道：「我叫方明遠，應該是你們系統雇的人，可別殺我。」
「？」露明腦海中只浮現了這一個問號。
能說出系統這兩個字的，定然不是這個時代的人了。
露明眼神一冷，黑衣人看了，誠惶誠恐地全盤托出：「我是你們系統派來阻撓你的人，只說了我的使命是阻撓，其他啥也沒說啊！」
「只你一人？何時的事？」露明淡淡發問。
黑衣人說道：「我在僻遠江湖間苦練武功數十年，被邊軍打仗波及，意外死了，昨日清晨系統就把我的靈魂安插到這具身體上了，讓我連夜趕來，阻撓你，其他的啥也沒說，就像連接中斷了似的。我也不知道啊。」
露明看著這張憨厚的臉，有些無奈，他看起來也不像說謊，可實在令人難以相信。於是問道：「你想殺我嗎？」那人一聽，便把頭搖得像撥浪鼓似的。
露明眸光一垂，說道：「見諒。」
還沒等那人反應過來，一把匕首，已至脖頸。
下一秒，鮮血噴濺，黑衣人應聲倒地。
露明把長劍放在他身側，向樹林外走去。
可沒有人注意到，十幾秒后，當那黑衣人徹底停止了呼吸，他的屍體便與鮮血一同消失了，只剩一柄長劍留在地上。
…………
在這個世界的某一個角落，興許是一大片草原上，一個身著青衣的人忽然從睡夢驚醒，坐起。
睜開雙目，一雙柳葉眼俊美至極。
青衣男子憶起剛剛心悸一瞬的感覺，淡然一笑，那感覺他昨日清晨已然有過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