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天象

第五章 天象

侯官城,閩州刺史府。

思慮良久的陳寶應,總算有了決斷,揚手一拍桌案,就要出言發令。

目光卻偏見屋外天色忽暗,一個侍童神色驚惶地在門口以手指天,高聲通稟。

「主上,天狗,食日了!」

聞得此言,果決的神采從陳寶應的面上盡數退去。

眉宇間竟一時滿是憂懼。

「傳卜者來。」

言語間,陳寶應背脊稍彎,已是喪了銳氣。

————

建康,永福省。

陳蒨執黑,陳伯宗執白。

二人正在殿中弈棋。

忽地,天光一暗,有宮人入稟,日有食之。

陳蒨聞言一笑,竟是將手中棋子往盤上一擲,直接認輸了。

「奉業,你勝了。」

陳伯宗還有些不明其意,這局棋他雖執白搶了先手,方才形勢,卻分明是陳蒨的黑子在大佔上風的。

「奉業在這棋枰上取了先手,卻不知朕亦在千里之外取了先手。」

陳蒨飲了口青瓷杯盞中的茶水,一手遙指南方。

「閩中,定矣。」

————

侯官,碼頭,旅舍。

沈恪望著窗外的海波,飲著杯中的茶水,心中似在思慮些什麼。

他早已命人暗中收買了侯官城中的大小卜者,又依皇帝旨意於今日登岸,方才日食天象亦已發生,陳寶應會否如皇帝意料般服軟,卻仍未可知。

拉開佩劍,用從店主人那要來的舊布輕拭。

幾滴雨點於窗外飛入,撞上劍身,散做水痕。

遠處,一道木柵已在雨中被幾個壯實的兵士立起。

終於,一個文吏穿過守衛森嚴的門廊,來到了沈恪的近前。

「將軍,刺史願往此處拜謁,唯請朝廷,勿動刀兵。」

沈恪將寒劍收起,面上露出江左士人的溫文爾雅。

「足下辛勞,且於館中飲茶稍歇,請代吾答刺史,子恭今夜於此館設宴,望刺史臨之。」

文吏俯首應諾。

目視文吏遠去,沈恪這才由衷大笑。

「天子妙算,閩中大事,定矣。」

————

天嘉二年(561年)四月,日有食之。

忠武將軍沈恪浮海入閩州,刺史陳寶應請入朝侍奉。

沈恪募其舊部,得兵四千人,進兵屯於武夷山、仙霞嶺下,威逼周迪、留異,閩中平。

坐事免官,以白衣兼太常卿的張種,以奏聞日食之功,恢復太常卿之位。

陳帝罷閩州置豐州,以沈恪為豐州刺史。

太子陳伯宗請以太子中舍人毛喜為晉安太守,陳帝許之,並加毛喜散騎侍郎銜。

五月。

陳寶應率子女入朝建康,留其父於閩中助沈恪撫豪酋,陳帝加陳寶應爵侯官縣侯為侯官縣公。

縉州刺史留異、江州刺史周迪頻遣使入朝,問其冷暖。

閩中虞寄、嶺南蕭引等避禍南方的士族文士從船隊北歸。

六月。

陳蒨命司空侯安都引兵屯會稽,並遣使征留異入朝。

留異不應命,陳蒨於是下詔命侯安都督眾軍討之。

七月。

侯安都親率精兵五千出永康。

又以貞毅將軍程文季領兵兩千擊新安,員外散騎常侍陸山才率兵三千佯攻下淮,臨海太守錢道戢領兵兩千出松陽,建安太守蕭乾率兵兩千出仙霞嶺。

八月。

程文季破新安,侯安都大軍自小道瞞天過海,進圍東陽。

留異四面受敵,困守東陽,遣使入臨川,請周迪援兵,周迪不應,留異於是請降,陳帝許之。

陳蒨罷縉州入東揚州,征留異及親故入建康,罷留異官爵,削為庶人,以其第三子豐安公主駙馬留貞臣襲其永興縣侯爵位,削食邑至三百戶。

又以建安太守蕭乾為東陽太守,撫其鄉野豪酋。

縉州悉平。

九月。

臨川周迪遣子入朝,請以本部兵馬出鎮湓城,陳蒨許之。

至此,南陳內部各路割據軍閥俱聽命建康,朝廷政令始於境內通行無礙。

————

鏡頭北移。

北齊皇建二年(561年)八月。

齊帝高演自去歲北擊庫莫奚后,便停駐晉陽宮內,有伐周之意。

然而近來其身體不知為何,日漸虛弱,是以心內頗不自安。

適逢此時有太史令上奏鄴都有天子氣,而廢帝濟南王高殷正在鄴都,高演恐其復辟,便下詔征濟南王入晉陽。

此時右丞相長廣王高湛亦在鄴都鎮守,高演廢帝之時曾許以皇太弟之位,登基后卻立了自己的兒子高百年為太子,高演此間亦不免多疑。

於是以庫狄伏連為幽州刺史,重臣斛律光之弟斛律羨為領軍,分高湛軍權。

高湛在鄴都得詔,心中憂懼,便先後與故友高孝瑜、高元海密謀,議當迎立高殷復辟,然而高湛終是怯懦,未敢行此策。

終日惶惶的高湛便求問於鄴中聞名的卜者,卜者皆言國家將有大凶,高湛當為新天子。

於是,奉濟南王入晉陽。

九月。

濟南王被高演毒殺。

高殷雖死,高演的身體卻是越發的差了,便是醫官頻進湯散,仍是無濟於事。

十月初二。

晉陽宮。

時年二十七歲,正值盛年的齊帝高演,斜卧榻上,面色慘白,額上虛汗不止,手中筆墨卻仍未有停歇。

「還請陛下稍歇。」

皇后元氏看著丈夫正不停打顫的右手,心中一痛,手中絲巾擦拭著高演額上的虛汗,目中卻已滿是淚光。

「皇后,朕昨日又見到他們了。」

高演停下了手中披閱奏疏的動作,倚靠著床榻,俊美的面龐上只掛著一抹慘笑。

元氏聞言一怔,皇帝所言的「他們」,她自是知曉的,自從上月趙令史奏書在鄴都見到先帝高洋與楊愔等人的遊魂西行后,皇帝便時常自言在宮中見到「他們」。

宮中已命人用熱油掃灑,火炬驅邪了兩遍,可「他們」似乎仍舊陰魂不散。

「阿兄,臣弟,臣弟不是有意要殺正道的!」

高演忽地身子後仰,面露驚駭地望著前方的殿梁,在他眼中,那裡正坐著面色森然的高洋。

「楊公,你,你......」

只剩獨目的楊愔也出現在了殿內。

高演拉過皇后,像個孩子似的縮在了皇后的懷裡。

天光適時地一暗。

一個年幼的宦者,跪在殿外通稟。

「大家,天狗,食日了。」

楊愔滿是血污地手就要搭上高演的肩頭。

「滾,滾!」

「朕要你滾啊!」

高演發瘋似的抓起御案上的杯盞,砸向空無一物的身前。

「砰!」

瓷器破碎的聲音在殿中迴旋。

殿外,宦童的身子在發顫。

殿內,皇帝和皇后的身子亦在發顫。

————

北齊皇建二年(561年)十月,日有食之。

齊帝高演欲以講武為厭勝,有兔驚馬,高演墜地而絕肋骨,病癒甚。

十一月初二,以手書留長廣王高湛,請勿殺太子高百年。

是日,齊帝高演崩於晉陽宮,時年二十七。

十一日,北齊右丞相長廣王高湛以高演遺詔入繼帝位,時年二十四。

是月,齊帝高湛改皇建二年為太寧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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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陳帝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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