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取敗
陳光大二年(568年)
四月初三。
陳游騎將軍程文季率騎卒三千,深入周境,至於隨州。
隨州守將大野昞、普六茹堅,前日受襄陽令,已引兵八千人西向,隨州空虛,遂降陳。
程文季留其從軍民夫及輜重並騎卒一千守隨州,自率精騎二千,輕兵追之。
四月初四。
程文季於隨州西北之唐州(今隨縣唐州鎮)境內,追獲周兵。
周兵多安陸人,見陳軍大張旗鼓而至,以為安陸已陷,家宅已失,皆無戰心。
周將大野昞本欲集精銳拒陳兵,為其副普六茹堅所勸,竟率其關西精銳數百,乘馬棄軍而走。
周軍既失其將,於是各自為戰,程文季引騎卒東西穿其陣列,南北貫其行伍,橫行如入無人之境。
周兵大敗,遂多請降。
程文季納其降兵,竟得六千之眾,恐其為患,遂勒其降兵歸隨州,併發遣使者左右招降,周安陸總管舊境,以總管棄軍,襄陽受困,外援斷絕,遂多降陳。
四月初五。
昌州(今棗陽)北境。
一隊四五百眾的騎士在原野間馳行,他們身上雖都風塵僕僕,面上卻都有所喜色。
唯有領頭的二人與眾不同,他們強顏歡笑的眉宇之間,顯然藏著憂思。
行經至一處草木頗茂的原野,馬隊停駐,騎士左右放牧,兩位將官則在親信的護衛之中,依靠著一株大樹稍歇。
「大興公,我等此番大敗,回朝恐受天下之垢,如之奈何?」
李昞伸掌拍死一隻趴在自己手背吸血的蚊蟲,言語之中頗為沮喪。
他實在不該聽信楊堅的言語,頭腦一熱,便棄軍而走的。
楊堅面上卻顯得鎮定許多,他從地上捉了只螞蟻在手,道。
「唐公勿憂也,我等雖然取敗,性命總算得全。」
「我步卒行於曠野,無車無壘,而抗之陳人精騎,其勝算能有幾何也?」
「今我雖棄軍而走,得戰敗之責,然數百關西健兒,卻受我等之恩,樂為我等效死,此我等亂世之所以立身也。」
李昞撿起地上一小塊濕泥,彈指扔向遠處,他道。
「區區數百之人,能濟何事?」
楊堅屏退左右衛士,輕聲道。
「今朝廷之中,晉公與天子交惡,必生爭鬥,北援雖來必緩。」
「我若引兵抗陳,即或幸而得勝,必為衛公招援襄陽,我無水兵,唐公自料能勝陳人否?」
「既不能勝,襄陽必陷。衛公直,天子胞弟,失其人於敵國,其罪至大。」
「朝廷之爭若天子勝,則將置我二人於高閣而不用,若晉公勝,則將誅我二人以謝天下。」
「今我二人雖失大軍,而關西子弟獲全,天子與晉公,至多貶黜於我等,何所憂也。」
李昞聞得此言,稍得振作,心中不由暗生慶幸,於是道。
「大興公深慮也。」
「然則,我等往後,當更做何謀?」
楊堅見李昞終於按耐不住向自己問計,他不經意間將指間那隻螞蟻捏碎,繼之道。
「而今朝中之勢,我料天子與晉公,一時之內難分生死,便即相爭,國中勛貴必推晉公南援。」
「然則晉公年老,天子為壯,天子勢弱,晉公勢強,唐公以為何人秉政於我們勛親最利?」
李昞道。
「於國論之,則晉公,於私論之,則天子。」
「晉公若去,天子必賴我輩。」
楊堅笑道。
「是也。」
「晉公集兵南向,有擁眾篡逆之心,我等奉天子詔命而誅之。」
「其有功於國乎?其有功於家乎?其有功於天子乎?」
李昞猶豫道。
「此舉雖利我等及天子,然晉公若去,山南之土則盡入於陳、齊也。」
楊堅繼續勸道。
「陳、齊二國,南北聯兵二十萬而至,武關道難行,我朝至多用兵十萬與之相拒。」
「以一敵二,何言可勝?」
「我既誅護,引兵西歸,塞武關而自守,用計謀而間陳、齊,誘其南北相鬥。」
「若用此謀,則我雖棄山南之土,而數萬關西健兒獲全,而陳、齊既然相鬥,我則伺機進取。」
「如此,則山南不僅復得,天下神器,亦可得窺也。」
「此所謂取勝於敗之道也。」
「唐公欲舍此萬世之功而不取乎?」
李昞終於動容了,若他二人真能按此謀划行事,二人回到長安,不但不會成為被人諷刺譏笑的敗軍之將,還會成為被宇文護壓制的宗室與勛貴們的大恩人。
他問道。
「大興公,如何刺護,可有計略?」
楊堅見李昞終於為己說動,神情終於輕鬆起來。
他知道這是一步險棋,但這亦是對於他的前途命運來說,不得不走的一步險棋。
他故作輕鬆地言道。
「我可不歸己軍,入北面陳、齊二軍之後,趁間焚襲其糧草,以為功績。」
「襄陽既失,宇文護南來必重勝績以壯軍心,我等可以此勝績,引其閱軍。」
「我軍兵少,料其必無戒備,其從人若少,則我令心腹壯勇沖身而上,便毆之以拳,亦得殺之。」
「若其有備,則我伺他時而動亦可。」
李昞終於點了點頭,贊同道。
「燒襲糧草,確為良謀,我等但用此策,見機而為。」
他還是不想冒太大的風險。
楊堅卻也並不在意李昞言語中的退卻之意。
有些慾望一旦被勾起,便再也不會消失。
權力是種毒藥。
對李昞是,對他楊堅,亦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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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大二年(568年)。
四月初四,襄陽晴。
陳將華皎以砲車猛擊襄陽城,至暮,襄陽東牆毀之八處,周人修之不能及,車騎將軍章昭達以天色暗,命眾軍備明日攻城。
四月初五。
襄陽夜大雨,上流波濤下,沔水漲數尺,襄陽東之平野皆被水漫,華皎發砲之軍多困沙洲。
天將明,章昭達督艦船救砲軍於沙洲之上,用水漫之勢,由襄陽東牆之破口,行舟船於城中。
城中亦受水患,平地積水一二尺。
周將元定引兵守總管府,其兵沒水中,涉及膝之水與陳兵戰。
章昭達遣兵用輕舟小艇沖之。
人力何能抗舟船,元定戰至力竭,被擒。
周衛國公宇文直,奪舟船欲逃遁,尋為小卒所獲。
自是,周兵據守凡三日,襄陽陷。
四月初六。
齊將斛律光破方城,進圍南陽。
周將權景宣、田弘等,聞襄陽失陷,棄新野及左右州縣,集兵三萬,退保荊州。
是日,周江陵總管崔謙不知襄陽已陷,因天有大雨,江生急流,遣其副將高琳率兵二萬,乘舟潰圍而出,欲攻郢州,而使北路陳軍回援。
四月初七。
高琳順流至郢州江外,使其兵登西岸,屯魯山城下,欲誘郢州之兵。
陳將吳明徹以守御不周,致周兵潰圍,請罪。
陳帝陳伯宗以天時之故,不論其罪,以周兵已出,江陵空虛,詔使其攻江陵。
是日,周將大野昞、普六茹堅將輕騎入純州境,焚陳軍糧車十數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