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04 義氣豪來瀉酒泉
魯智深這一口酒噴出,張飛頓時掛不住麵皮。
一拍桌子,杯兒盞兒砰砰亂跳,咧開大口嚷道:「氣煞我也!這般上等竹葉酒,他竟說不叫酒?玄德兄,你來評理!」
劉備咂咂舌頭,也是滿臉疑惑:「智深,此酒實乃佳釀,莫非你以前不曾飲過酒么?」
魯智深雖然魯直,卻非沒心眼的,一口酒噴出,便知傷了人面子,連忙賠禮:「啊呀,兩位兄台,卻是洒家的不是了,多年不曾飲這綠酒,一時不曾習慣。」
看官聽說,如何便叫綠酒?只想那「燈紅酒綠」四字便知,紅的自然是燈籠,綠的則是酒水。
原來漢代之時,釀造工藝不大精妙,難保酒麴純凈,往往混入黴菌,因此釀出酒水,多呈翠綠色。
似張飛所言竹葉酒,非是加入了竹葉,而是以竹葉代指顏色。
白居易所謂「傾如竹葉盈樽綠,飲作桃花上面紅」,「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即此意也。
這等綠酒,因釀造簡單,直到宋時依然不絕,只是難入大雅之堂,囊中稍有餘錢者,便不取也。
宋朝已有燒酒之法(燒酒之起源,有說唐者、有說宋者、有說元者,此處不作細考),黃酒釀造更是成熟,比之漢酒,不惟入口甘美,酒精含量亦是大增。
故此古人飲酒,漢人動輒以石論,唐人動輒以斗論,宋人卻多以升論,十升為斗、十斗為石,豪飲者的標準,從一飲石余,到一飲數升,直線下滑,非是後人不堪飲,所飲者非一物也。
北宋沈括說得最直接:「如若漢法,則粗有酒氣而已。能飲者飲多不亂,宜無足怪。」意思是漢朝那酒不過是有點酒氣的水,喝再多又算個鳥。
書歸正傳,那張飛看魯智深神情誠懇,不似作偽,不由撓頭道:「怪哉,我家這釀酒法門,傳承數代,單說本縣,再無更好的酒了,你莫非是夢中飲過仙釀,故此覺得此酒不堪?」
正說的熱鬧,忽然聽見骨碌碌車輪作響,三人循聲望去,見一大漢推著一輛車兒,就在門口停下。
隨即門帘一掀,大漢邁入店來,找副坐頭落座,喚酒保道:「快斟酒來吃,我待趕入城去投軍。」
魯智深看那大漢,身高不下九尺,一部美髯,亦有二尺,飄飄洒洒垂在胸前。
相貌亦不俗,面如重棗,唇如塗脂,丹鳳眼,卧蠶眉,開闔間恍若冷電,端的是威風凜凜、相貌堂堂。
暗自忖道:「不必多說!除了關二爺,天下再無第二個這般奢遮的人物也!」
心中景仰油然而生,起身來唱個大喏,恭恭敬敬道:「這位兄台,小弟看你氣魄,似有蓋世的豪情,若不嫌棄,何不共飲一杯?」
劉備聽了,正中下懷,連忙附和道:「智深賢弟此言,正合我意!我三個亦有從軍之志,且來同坐相商。」
張飛起身道:「這位仁兄乃是漢室宗親,劉備劉玄德,在下張飛張翼德,這個兄弟是魯達魯智深,我等今日也是初識,這位兄台既有壯志,且過來同飲。」
那大漢見他三個風采不凡,也自傾心,連忙起身,抱拳道:「既蒙相邀,敢不從命?」
就來三人席上落座,自家介紹道:「吾姓關,名羽,字雲長,河東解良人也。因鄉中惡霸欺人,被吾殺了,逃難在江湖上,已五六年矣。途經此處,聞聽官府要招軍破賊,特來應募。」
劉備喜道:「我等也有此意,卻又蒙翼德賢弟,願拿出資財招募鄉勇,共做一番男兒事業!我觀閣下一表非凡,可願與我等共舉大事?」
關羽聽了大喜:「若能如此,豈不勝似我去軍中做個小卒。」
張飛興高采烈,抱起罈子替關羽斟酒,嚷道:「且放開懷抱喝一杯,今日都去我莊上安歇。」
這時店家端上煮好的肉菜,四人吃的醉飽,都去張飛莊上,各把心中壯志,一一述說,越說越覺投契——
劉備等三個,他是命中注定的緣分,自不必多說。
單說魯智深,亦是遍體肝膽、一腔豪腸的人物,又打心底景仰這三個的為人,無論舉止氣派,還是言談間流露出的仰慕之意,都極讓三人受用,一發將他也視為知己。
張飛性子最豪,同幾人說得入港,只覺熱血澎湃,跳起身道:「吾這庄后,有一座大好桃園,如今花開正盛,吾等既然意氣相投,明日當於桃園中祭告天地,結為異姓弟兄,四個人協力同心,方好成就大事!」
魯智深聽了一愣,啊呀,桃園結義!這是……要把洒家也結拜進去?
忍不住打心眼裡綻開笑容來,滿口道:「若能有你三個做我哥哥,便是此刻死了,也不枉來此世界走一遭也!」
劉備、關羽都大笑:「這個兄弟,何其意誠!」
當夜喝得大醉,四個拉拉扯扯,同榻而眠。
魯智深躺在塌上,摸摸這邊的關羽,碰碰那邊的劉備,踢一腳鼾聲如雷的張飛,想到明日就要結拜,心花怒放,臉上笑意,收也收不住。
滿心裡想到:若是梁山那些兄弟,曉得我要和劉關張結拜,只怕口水也要羨慕出來……他一邊想一邊樂,也不知何時陷入了夢鄉。
夢裡飄飄搖搖,不知如何便到得一個所在,面前一座大殿,甚是眼熟,自家道:「怪哉,卻不是忠義堂?俺如何又回了這裡?」
抬頭去看,哪裡是忠義堂,匾額上分明寫著三字:地煞殿。
他正在那裡相看,忽然殿中呼呼啦啦,奔出數十個人來,見了魯智深,都喜道:「啊呀,哥哥果然來了,我們這法兒畢竟靈驗。」
魯智深一眼望去,都是梁山戰死、病死的偏將,一時間又驚又喜,抱怨道:「洒家特地來尋你們,好容易尋著,卻被一陣怪風,吹了俺復活在漢末時候,如何今日又見?楊志那些兄弟,怎不出來接俺?」
人群中一個高挑女將,正是「一丈青」扈三娘,聽了笑道:「天罡上天,地煞入地,彼此各有職司。似我等地煞死後,都是陰司官差接引在此,此處卻是古往今來、萬千世界匯聚之處,故而要我等於此鎮壓。那些天罡,都被天官接應上界為將,另有一番因果。」
魯智深恍然:「原來如此。上回走到山下,一陣風吹去漢末,原來是這個緣故。」
「雲里金剛」宋萬笑道:「上次哥哥吃那業風捲走,我等慢了一步,不及相救,妙在侯健兄弟手快,使出他『通臂猿』的手段,撈了哥哥一屢氣息,又有『天目將』、『金眼彪』、『青眼虎』、『火眼狻猊』四個兄弟合力,窺破天機,得知哥哥捲去了漢末,復佔了前世的身體,這才能循因覓果,於哥哥睡夢中請來相見。」
魯智深笑道:「原來如此,不過說來也是有趣,你等可知我在那裡,卻又結識了何人?」
眾人聽了都好奇,魯智深神氣活現,把同張飛打架、又同劉關張結交的過程,細細說了一遍。
一眾地煞聽罷,個個稱羨:「快哉,快哉!他那三個,都是義薄雲天的奢遮人物,哥哥得同他們結交,也不枉了這番因果。」
又都喜道:「智深哥哥是我們的兄弟,如今做了關二爺的兄弟,這般算來,我等豈不也成了那三位爺爺的兄弟?」
魯智深聽得哈哈大笑,忽然袖子被人扯了扯,扭頭看去,卻是「笑面虎」朱富。
朱富笑呵呵望著他:「哥哥,你既然同玄德公結義,自然要為他出力氣。我想他們招兵買馬,全仗翼德公的產業,能有幾何?哥哥你不是嫌他那處酒水不合口么?小弟這裡有個釀酒方兒,說與你記下,回去后釀成好酒,賣出錢財養兵,豈不是兩便?」
魯智深聽了大喜,拉住他道:「兄弟,你細細說來,為兄努力記下。」
朱富微微一笑,說出一個釀酒的方子來,連釀造時諸般器皿、工序的講究,都細細同他說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