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邊城事變
日頭一旦入了夏,便總有雨摻和在裡頭。先前還炎炎烈日的烤著人,轉眼到了晚間便開始了磅礴的大雨,那雨的仗勢似乎是要吞沒了整個鄆城才肯罷休。
柳清澄拎著一壺梨花釀,倚窗而站,似笑非笑的看著推門而入的李沁問道:「王爺,你說這雨,是不是老天在喊冤?」
「喊冤?!」李沁大步走向柳清澄,奪過他手裡的酒壺仰頭飲了一口才道:「周瑜打黃蓋,一個願打一個一個願挨。怎麼能說冤!」
「王爺看出來了?」
李沁看著眼前的柳清澄,那雙忽閃著的明亮大眼裡透著一股子的狡黠,哭笑不得。「你們權當本王是傻子嗎?」
「王爺,就不想知道是為了什麼嗎?」
李沁將手裡的酒壺遞還給柳清澄,轉身看向窗外。磅礴的大雨如注般傾瀉而下,窗外的一切都籠罩在雨簾之中讓人看不清楚,只有漸行漸近的馬蹄聲急促有力的讓人心頭一緊。
「為了名正言順的回京。不管是私設兵器庫還是刺殺皇親,都是誅九族的大罪。而這些都是需要移交大理寺受理。師青游是要一個不得不回京的理由,至於史耀光……」
「青游不過是想護他周全。」柳清澄低眸看著手裡來回晃動著的酒壺只輕輕一帶便又被人奪了去,無奈的看著空蕩蕩的手彎彎嘴角。
李沁將壺中的酒一飲而盡,繼而把酒壺扔出窗外。酒壺破碎的聲音淹沒在雨水聲中,破碎的殘片如打擊在地面上的水珠一般四散而開,看的人眼花繚亂。
「京城出事了!」
「恩!」
兩人都陷入沉默之中,看著窗外的雨徘徊在各自的世界里。
遠處的馬蹄聲漸行漸近,隨著馬的一聲嘶鳴聲取而代之的是急促而慌亂的腳步聲。李沁和柳清澄相視而望。
「看來,邊城也不太平。」柳清澄淡淡開口。
李沁鎖了一下眉,剛要開口。那緊閉的門突然被人從外推開。
「王爺!」衡祺顯然沒有料到柳清澄也會在,愣了一下隨即又抱拳單膝跪下,等著王爺發話。
李沁將眉頭鎖的更深了,衡祺的舉止過於急躁,看來邊城的事態比他想象中還要嚴重。
「怎麼回事?」
「王爺……」衡祺欲言又止。
柳清澄自然識得眼色,瞭然而笑道:「王爺,下官先行告辭了。」說完便移步要走,卻被李沁攥住了手腕。
「你……留下。」
「王爺?!」衡祺有些錯愕,然而李沁只是擺了擺手道:「你說吧!」
雖然對於柳清澄的在場心裡有些排斥,但是自家王爺都發話了,衡祺也只好聽從。只是事關重大,他總還是不放心柳清澄。故而他說話的時候,眼的餘光一直瞥著柳清澄。
「五月初一,我軍遭到敵軍夜襲。損失慘重,黎將軍他……下落不明。」
「下落不明?!」
李沁抓住最後那四個字,心裡一陣煩躁。黎川怎麼會出事?黎川怎麼可以出事!當初正是有黎川在,他才放心回京並且南下的。倒不是說,邊城缺了黎川和他就不行了,可是有些機密的事情只有他和黎川知道。更不用說,黎川在軍中一直聲望甚高,黎川這麼一出事軍心難免會有些動搖。
「邊城現在情況如何?」
衡祺心有不甘道:「安城失守,我軍被敵軍逼退回邊城城內,現下敵軍已經在城外安營駐紮。」
李沁倒吸了一口冷氣。那安城乃是兩國交界之城,十四年前禮王叛亂之時被撻拔趁機奪取,直到一年前才被他們重新奪回。可如今卻只被一次夜襲就……有些事情他不敢再往下想。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說是有人暗中勾結,通敵賣國。」
「是誰?」李沁雙手握拳,青筋直暴。他實在是無法容忍有人將他這麼多年來的心血就這麼輕而易舉的毀了。
「是……是……」衡祺眼光閃爍,不敢直言。
「說!」
「是……黎將軍。」衡祺說完這話,乾脆兩眼一閉不去看自己王爺的反應。他知道這樣的說辭最不能接受的恐怕就是王爺了,不過何止是王爺。軍中任何一人都無法接受這樣的說辭,可是……誒!
李沁聞言先是一怔,而後怒氣更盛。「簡直是一派胡言!」
「王爺息怒!」
「息怒?這讓本王如何息的了怒!黎川怎麼可能做出這種事,簡直就是……」李沁此時已經不知道該如何平息自己心中那團怒火,順手邊的杯子被他掃下桌面,瞬間「粉身碎骨」。
衡祺半跪在地一言不發,他知道自己王爺的脾氣,這火來的快去的也快,他只要等王爺的火過去冷靜下來便好。在王爺暴怒的時候,最好是保持沉默的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不然不小心衝撞了那可就是萬丈深淵等著了。
不過,有個人似乎一點都不知道這個道理。在李沁還兩眼噴著憤怒的火苗的時候,柳清澄突然走到茶碗的「屍身」邊,半蹲……看了許久然後惋惜道:「這可是上好的青瓷啊。」
「哈?」衡祺在心中默默對柳大人的舉動表示驚訝,不過接下來他幾乎是呆若木雞。
李沁睨了一眼柳清澄,見他正徒手撿那碎片。皺了皺眉,便走了過去,半蹲下來,捉住那雙還在收拾殘片的手道:「你閑著沒事?撿這個做什麼?」
「呃……」柳清澄一點沒料到李沁會做作出這種舉動,下意識的看了一眼衡祺只看見他兩顆眼珠子瞪得都快掉下來了。柳清澄尷尷尬尬的笑了一下,連忙把手抽離出來道:「看著可惜罷了。王爺可消氣了?下官聽著黎將軍的事恐怕還有內情,不如讓衡統領將整件事的來龍去脈說個清楚。」
也不知道李沁有沒有聽進去,只見他盯著柳清澄半握的手瞧了半天才起身面向衡祺道:「說吧!」
「恩?」衡祺原本還在游神,聽到自家王爺的聲音立馬魂體歸位。
「回稟王爺,自從我們南下之後。朝廷便連續派了三名監軍文官到邊城,說是要監察軍隊。兩個月下來,他們上書朝廷,說邊城將士散漫無禮,上將督查不力,下士無視軍紀,請求更換邊疆將領。為此,邊疆將士多有不滿,甚至還發生過小規模的動亂,不過,好在被黎將軍及時壓制下來,才沒有造成太大的危害。不過也正因為如此,朝廷降了黎將軍等人的職,重新派人接管了軍營的大小事務。還未等交接結束,撻拔便發起來一場進攻,我軍大敗。軍中對此次夜襲的事都感覺很蹊蹺,要求朝廷徹查此事。後來……就有傳出黎將軍通敵叛國的消息,說是在其營帳里找到了一些信件。雖然不能確定這些信件是不是黎將軍所有,但是……」
「但是黎將軍如今下落不明,。也找不到本人來對質此事了,若是找不到人的話恐怕,這罪名基本上是坐實了。」柳清澄擔憂的看了一眼滿臉陰鬱的李沁又到:「當務之急,還是要先找到黎將軍才是。」
「恐怕……來不及了。」
「什麼意思?」李沁陰沉著臉問。
衡祺吸了吸鼻子,一股子酸意涌了上來。「朝廷已經給黎將軍定了通敵叛國的罪名了。說是找到黎將軍,當場擊殺不留活口。
衡祺的話讓屋子裡陷入了沉重壓抑的靜默之中。
「衡祺,你先下去吧。長途奔波,你也累了。」
「王爺!」
「下去!」李沁喝了一聲,衡祺知道自家王爺這是動氣了,也醒的王爺的心怕是和他們一樣涼了。輕輕的道了一聲「是!」便起身退了。
留在屋裡的柳清澄對著李沁欲言又止,他私心是也想離開的,本來這事其實他就不該在場聽的。邊疆之事,在王爺回了京城之後,即便是出了什麼事也不該派人去打探。被有心人知道,參一個圖謀不軌也是有的。這也是衡祺不放心他剛才在場的緣由,可是這王爺似乎並不在意,硬是留下了他。他直覺這要是再不走,他可能就要聽到一些更不該聽的話了。
可雖是想著走的,那雙腳卻似軟了筋骨一樣楞是一步也邁不出去,更不用說那嘴裡的一片舌頭根本就卷不起來了。
還是留下來陪陪他吧!
這樣的想法在柳清澄的腦子裡盤旋著,久不消逝。
「我知道皇兄要削權,卻不知道會是這種辦法。」
李沁的聲音低沉著透著一股悲涼,聽的柳清澄心中一沉。
「王爺……這話說不得。」
「說不得?那就做得?」李沁話里話外都透著些譏諷之意,柳清澄聽了難免多看了幾眼李沁。見他一臉的怒意,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
李沁自然瞧見了柳清澄那噎著話頭的樣子,長長的嘆了口氣道:「本王不過是說句氣話而已。你有話只管說。」
「唔……」柳清澄嘴邊的話轉了幾個來回,粉飾了幾遍才緩緩道:「下官覺著,這事透著古怪。且不說這撻拔人是不是真的安了釘子在軍營里,這一夜之間就將那虎狼之師給逼回邊城實在是有點說不過去啊!這可是王爺您調教出來的,就算有些大意也不該一夜就潰敗了吧!還有就是……」
「說!」
「說句大不敬的話,皇上就是真的想削權,也不可能拿自己的疆土百姓開玩笑吧!」
柳清澄話說完了,就等著李沁開口。可是身邊的人卻暗淡了眸子並不說話,他便也跟著沉默,等著身邊的人開口。
他原本只是想陪陪這人的,可是有的心思還是動了,誒!自己到底還是做不到有些什麼私情。
可若是今日這個人能開口,那……離事成也就不遠了。
柳清澄將目光轉向那窗外下個沒完的雨,心思有些飄忽。袖口裡的那一片碎瓷,硌的手腕有些生疼,攪得心有點亂。
他記得剛才隱約看到的是「無蹤」兩個字。
無蹤嗎?看來自己日子不多了……
「柳清澄……」李沁出聲將他的思緒拉回了這間屋子,他定了定神看向王爺。卻對上一雙炙熱的眼,他愣了一下忙避開了那目光輕聲道:「王爺,何事?」
李沁見柳清澄躲開了自己的目光,那股子的炙熱慢慢就消了下去,那剛下的決心也就淡了下去。心裡哀嘆道:罷了,既然如此。所幸放手吧!
「沒……這時候估計該用晚膳了。我們去前廳吧!」說著起身就往外走。柳清澄心裡詫異了一下,這可和他料想的一點都不一樣。仔細回味了剛才的舉動,他發現他剛才可能是「做賊心虛」了。
他居然下意識的「做賊心虛」了!然後王爺就因為他一個閃躲,就開口言其他……所以其實他可能也沒想多錯。王爺剛才確實是想和他表「鍾情」的?而不是要和他訴「衷腸」的。
於是柳清澄突然想清楚一個道理,他和王爺之間的事情他過於自欺欺人了。
就在柳清澄帶著苦澀的心情跟在王爺生活,一步一腳印的往晚膳那奔的時候。宗無言撐著把油紙傘,形色匆匆的撞了過來。
「王爺,大人。不好了!史縣令他……他在牢房裡自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