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獵殺檔案》(7)

第七章《獵殺檔案》(7)

新學年少年寂寞再反覆三斷線索

1

轉眼便到了報到時間,恩恩她們讓艾司留守家中,去學校報到領教材。

來來往往的同學,還未從假日的狀態中恢復過來,三三兩兩聚在一起,談論著假期里發生的各種新聞。

「中國拿了38塊金牌。」

「孫楊厲害。」

「劉翔可惜了。」

「《愛3》看了嗎,太搞笑了。」

「聽說二班周麗茹被人殺了!」

「真的?怎麼回事啊?」

「不是假期沒回家,在城裡打工嗎?聽說回家路上,就被人……」

「喂喂,你聽說沒有,五班的余同去河裡洗澡被淹死了。」

「什麼被淹死的,我聽說可不是這樣,警察都找過他們的……」

正說著,那邊女生炸了鍋。

「快看,快看,文風來了。」

「哪裡哪裡!」

「文風來了,文風來了!」

看著周圍的女同學像被吸鐵石吸住一般,爭先恐後地朝教室窗戶和走廊涌去,恩恩忍不住譏諷:「哼,一群騷狐狸。」

雅欣和婉兒善解人意地提醒道:「還不快去,小狐狸。」

恩恩牽起婉兒和雅欣的手,有些羞澀地一笑:「走,一起去一起去。」

司徒笑文風,一米八的個子,勻稱、修長、健美的身形,充滿陽光朝氣的笑容,加上那張非常對稱、五官堪稱完美的英俊面龐,只要見過他本人的女生,或多或少都會對其抱有幻想。

恩恩,也不例外。

他是恩恩班上的班長、學習委員、紀律委員,聽說當他參選時,其餘幾位競爭者都主動將自己的競爭職位鎖定在副班長位置上;他是學校學生會會長、校籃球隊隊長和主力前鋒、冰河泳社發起人兼首席社長、校刊文藝先鋒的責編;他的成績始終保持在前三之內,獲得的榮譽有全國中學生化學競賽一等獎、物理競賽一等獎、數學競賽一等獎、奧數金獎、計算機信息奧賽金獎、全國中學生辯論大賽金獎,哦,對了,聽說今年剛斬獲了生物奧賽金獎。

早在高二上半學期,全校同學就已經百分百肯定了這樣一個事實,將來的清華北大保送生名額,絕對會有司徒笑文風的名字。

沒人知道,他是如何安排自己的學習和休息時間的,一個人哪來那麼多精力,可以將這麼多事情都處理好,還完成得如此優秀。當大多數同學還在為各種作業考試叫苦不迭時,卻有一個人高高在上,如太陽一般熠熠閃光,作為一名中學生,所能得到的榮譽,他幾乎都得遍了。若非要雞蛋裡挑骨頭的話,恐怕只有奧運會金牌他拿不到了;但也有人反駁,如果文風真的一心增強體能,誰又敢說他不具備奧運沖金的潛力呢?

與司徒笑文風同一時期就讀海角二中的男生們就悲哀了,他們引以為傲的種種本錢,到了司徒笑文風面前都變得不值一提;如果說司徒笑文風只是讀死書、成績好、交往少、冷得像冰鐵一坨,不過是老師的寵兒、校長的面子,那大家心裡還平衡點。可偏偏人家非常親和,參加策劃了各種活動,在校內校外都有一批忠實的粉絲。最不可思議的是,那傢伙居然能自己譜曲,彈得一手好吉他,簡直就是浪漫主義和完美主義的代言人,不知有多少女生,將司徒笑文風幻想成自己夢中的白馬王子。

海角二中,司徒笑文風,在整個海角學生界也算頗有名氣。

唯一的美中不足,就是這位白馬王子的家境不算太好,不是富家公子,但他和婉兒一樣,依靠自己的努力為自己贏得了體面的生活和別人的尊敬。據傳文風的家庭條件在同學中頂多算中等甚至略微偏下水平,他有個做刑警的哥哥也很厲害。但不知什麼原因,他哥哥從文風讀高中開始,就不再給他一分錢的生活費,一切全靠自理。

司徒笑文風便是靠著撰稿、譜曲、打工、外教、獎學金、競賽獎勵等各種努力,使他的生活開銷保持在中上且還有富足,甚至能時常接濟同學。

俗話說人無完人,可至少在海角二中同學眼中,幾乎沒有發現司徒笑文風有什麼大的毛病,如果有同學顯擺本事,另一人心懷不滿時,只須說一句:「和我比算什麼本事,真有本事和司徒笑文風比去。」絕對令那得意的人啞口無言,羞愧難當,只得灰溜溜逃走。

他優異但不張揚,他高調卻不猖狂,他英俊且又隨和,恰似那林中之象,獨步天下,無欲無求。

司徒笑文風,就是這樣的一個人。

「文風,這個假期怎麼過的啊?」

「我聯繫了幾個就讀大學的學長,我們幾人合計準備聯手開一家與網路有關的公司,目前考慮向網遊方面發展。」

「哦,大學生啊。文風,你高考時打算選填什麼專業啊?」

「看情況吧,我個人是比較喜歡計算機領域或生物工程學方面。」

「文風,我這個暑假去了一趟北戴河,特意選了件禮物,送給你。」

「很精緻啊,謝謝。」

司徒笑文風不管走到哪裡,都一定會是同學關注的焦點,尤其是女生。在周圍同學或嫉妒或羨慕的注視下,總有那麼一兩個膽大的直接主動找文風搭話,贈送禮物,司徒笑文風也從未拂了同學的好意,沒見過他對誰怒目相向,總是帶著溫文爾雅的微笑。問他問題他會回答,送他禮物,他會答謝,但若想更進一步接觸交流,卻好似隔著一層若有若無的膜,也沒人聽說他與哪位女生傳出過激的緋聞。

永遠乾淨整潔的衣衫,一絲不苟的風紀扣,身形筆挺,步姿端正,無論坐、立、行,統統堪稱楷模。他有一種與年齡不符的成熟氣質,怎麼看都彷彿是一個事業有成的業界精英,而不像一個18歲的高中學生。

隨和,俊貌,雄辯,睿智,卓越的領導能力,非凡的學習能力和不俗的運動天賦,自然會吸引許多女生的眼球,每當看到這種場景,恩恩就會冷笑:「哼,蠅營狗苟,趨之若鶩。」

當然,當文風站在她面前的時候,她依然會臉微紅、心歡喜。

「恩恩,好久不見了。」司徒笑文風的聲音和他本人一樣具有殺傷力,常常令人感嘆上帝造人咋能這麼偏心眼兒呢,由於別的原因,文風小時候曾在恩恩家住了好幾年,兩人也算是青梅竹馬了。

「嗯。」恩恩開始學蚊子叫。

「這個假期過得還好吧。」

「嗯。」咬指甲,艾司壞毛病的由來。

「我哥,他最近還好吧?」

「嗯。嗯?」恩恩抬起頭來,「你們沒有在一起嗎?」

文風微微搖頭:「我哥最近在辦什麼案子,很長時間沒回家了,你知道,平時我也很少見得到他。」

「這個就不清楚了,你也知道,我媽平時也很少在家的。我覺得人家當刑警哪有他們那麼累,整天加班,好像我們海角市是世界犯罪之都一樣。」扮嬌怯是有時間限制的,就像灰姑娘過了午夜就會變回原形,說不了三句話,恩恩就變回了本來模樣,不過好在文風對她也算知根知底,並不在意。

有多少女生傾慕自己,司徒笑文風心底都清楚,但他並未往這方面考慮,在別的男生炫耀自己有女朋友時,他展示的是自己在學習和領導方面的才智以及自己創造價值的能力。

不過他對恩恩的感覺是不同的,小時候恩恩和雅欣她們兩個,就跟野丫頭似的,還仗著她媽媽和自己哥哥的關係,打壓欺負過自己;不過隨著年齡的增長,恩恩越來越認識到自己的女性角色,只有雅欣,好像始終還沒適應過來一般,還是那麼野蠻;至於婉兒,從小就是溫柔懂事的女孩兒,將來不管是誰娶了婉兒做新娘,一定會幸福。

「看得出來,你過了一個愉快的暑假。」

「啊?為什麼這麼說?」

「因為這一個多月不見,你變漂亮了,不知道你自己注意到沒有。通常只有一直保持心情愉悅的女孩子,才會越來越漂亮,真的。」

「司徒笑文風那小子的眼神真他媽勾人,老娘受不了了。」雅欣拉著婉兒躲一邊去。

「有嗎?你可不知道,這個假期我可煩著呢,哪有你說的那麼好。」恩恩嘴上客氣,心裡已經吃下蜜棗,心中思索,自從撿到艾司之後,好像開心事是多了不少。

不過這種甜蜜的感覺只持續了不到十秒鐘,便被另一個聲音打斷:「喲,這不是馮恩恩嗎?一個假期不見,你……還是那麼矮呀。哦呵呵呵……」

一聽那尖酸刻薄的聲音,恩恩就知道,敵人出現了!

2

恩恩轉過身來,一個身著泰國康平銹珠連衣裙、身材高挑的美女,趾高氣揚地站在身後,正是恩恩她們副班長陶慧穎,身邊跟著她的狐朋狗友陳靜宜和姚菁。

這陶慧穎和恩恩是死敵,早在幼兒園時兩人就因為搶東西打過架,在陶慧穎用髮際遮住、不為人注意的額角,至今還有當年恩恩給她留下的牙印。

不是冤家不聚頭,讀小學時兩人分開了,初中在一所學校,到了高中更是分到了一個班上,恩恩沒能當選上班幹部,這位陶慧穎同學在背後可是出力不少。

每次收繳作業、打掃衛生、舉辦班級活動,這位陶同學總要想方設法給恩恩穿小鞋,讓你像吃了蒼蠅,咽不下去還吐不出來;恩恩也沒少在課堂上譏諷陶慧穎,讓她多次下不了台,甚至有一次當眾流淚。當然,陶慧穎跟著就展開了狠狠地報復,不過恩恩臉皮厚,不怕。

陶慧穎身高一米七二,有高挑挺拔的鼻樑、削尖的下巴、細眉大眼睛和適中的紅唇,皮膚白皙,有種混血兒的美感,相貌上和影視演員陳好有幾分神似,便常常以「萬人迷」自詡,恩恩則在私下非常邪惡地稱呼人家為「萬人騎」。

陶慧穎聽說之後,恨得咬牙切齒,也給恩恩取了個外號「矮矬子」,恩恩知道后同樣氣得暴跳如雷,但卻沒什麼法子。因為人家陶同學在身高上,恰恰比恩恩高那麼一點點;相貌呢,實話實說,確實比恩恩漂亮那麼一點點,恩恩自己也承認,若不是陶同學生就一副蛇蠍心腸,她的相貌至少有婉兒八成水準;成績呢,也正好比恩恩好那麼一點點。若說前兩點還是天生的,比的是爹媽,這一點馮恩恩同學確實無話可說,雖然她多次認定,陶同學在考試時作弊抄襲,可苦於沒什麼證據,最多在人家身後瞪人家兩眼。

這兩位死對頭,梁子結下不是一兩天了,各種恩怨糾葛也是多得數不清,兩人平日見了面,一旦發生眼神的對峙,那空氣中都會有電弧亂竄。

比如現在這種情況!

兩個炸藥桶在一旁,司徒笑文風絕對是最好的導火索,通常他會極力避免同時夾在這兩位女生中間,不過這次是避不開了。

恩恩回頭,上下掃視了兩眼,故意停頓了兩秒,驚訝道:「唷,是『會引』同學啊。穿得花花綠綠的,站在街上很會吸引眼球吧!」

「呵呵。」陶慧穎早就領教過恩恩的毒舌,根本不接招,當恩恩是空氣,直接越過,來到文風面前,「文風,有一段時間沒見了,你好像……又長高了一點?」又一次點中恩恩死穴,恩恩氣歪了鼻子。

「嗯,你真厲害,這樣也能看出來,上次去測量確實長高了一厘米。」最可恨的是司徒笑文風竟然和人家一唱一和!

「只要用心,就不難發現啊。對了,你和我表哥他們商議的那個項目進行得怎麼樣?」

表哥?恩恩在一旁豎起耳朵,難道文風他找的大學生是這個「萬人騎」在中間牽線?

「嗯,還算順利吧,我們打算先從頁游和手游市場開發,成本小,程序完成時間短,就算失敗也還能承受,先當積累經驗好了。」

「未算勝,先算敗,不愧是我認識的文風。」

不要臉,真是什麼話都敢說,我認識的文風……我呸,我認識文風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在哪兒穿著開襠褲玩泥巴呢。

「對了文風,我想起來了,前幾天我在蓮花山看見你哥哥了,他們好像是在辦一個是什麼案子,你哥……他精神挺好的,我們還說了一會兒話,但是他眼睛有點紅,肯定又熬夜了。」恩恩也當陶慧穎不存在,彷彿只是和文風在單獨交談,表哥,表哥有親哥哥親嗎?

「是這樣啊,唉,他就是不太愛惜自己身體,如果你有機會碰到他,幫我勸一下他,讓他注意多休息。」

「那是當然,咱倆什麼關係啊。」恩恩得意地瞟過去,陶慧穎眼中也分明寫著「不要臉」三個字,恩恩愈發得意了,俺們就不要臉了,看你怎麼的。

「對了,文風,你們就要開公司了,我特意為你選了件禮物,希望你喜歡。」陶慧穎拿出一個紅色的方盒子,看樣子好像頗為高檔,又特意舉得老高,害得恩恩要伸長脖子。

司徒笑文風打開盒子,裡面是一款精緻的手錶,不免有些猶豫:「這個,太貴重了吧。」

「禮物是一種心意,心意,與貴、賤,無關。」陶慧穎咬著「貴」和「賤」兩個字,眼睛卻看向恩恩,其用心之險惡,恩恩怒目而視。恩恩手中也捏著一個紙盒子,只是還沒來得及開口。

這也是恩恩比不了的,這位陶同學的家庭條件相當不錯,雖然不及雅欣他們家,但人家行事相當高調,上學放學都是專人專車接送,還坐的是大奔。這也是恩恩非常看不起陶慧穎的地方,顯擺那幾個臭錢,她網羅的那群朋友,肯定也都是靠金錢換來的酒肉朋友。恩恩不止一次想撿起磚塊砸大奔都未能如願,不過心中常常想著,總有一天,讓雅欣把他們家的車隊開出來嚇死你。

「還是太貴重了,我比較習慣用手機看時間,你是覺得我時間觀念不夠強嗎?」司徒笑文風隱隱有拒絕的意思,恩恩聽得心中暗爽,好樣的,文風,我挺你。

「你是真的不懂呢,還是裝作不懂啊?我想以你的聰明才智,不會不知道吧,手錶不一定只是用來看時間,它代表一種身份,你們馬上就要合辦公司了,有時候在外面,身份,很重要。」陶慧穎保持著大度的微笑,就像一個擁有高貴血統的過來人。恩恩在一旁腹誹:裝,你就接著裝!

司徒笑文風似乎想到了什麼,竟然默認了陶慧穎的說法,點頭道:「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你這個軟骨頭,枉我那麼看好你,真是氣死我了,陶慧穎沖恩恩揚眉飛眼,恩恩蔑視她。

「我聽說女生送男生圍巾、皮帶、手錶什麼的,好像就是為了圈住人家呵?」雅欣那不和諧的聲音適時插了進來,她和婉兒早在陶慧穎出現時就移到了恩恩身後,與陶慧穎身後的姚菁和陳靜宜虎視眈眈地對望,一旦戰況有所升級,雙方親友團就會毫不猶豫地投身戰火之中。

雅欣的這句話,無疑吹響了衝鋒的號角,馬上遭到了對方親友團的炮火圍攻。

「某人沒胸沒屁股,就仗著一張大嘴到處嚷嚷。」陳靜宜穿著老氣,戴副眼鏡就以為自己是女博士生。

「啊,那嘴不僅大,還臭呢。」姚菁身材不錯,但手臂多有汗毛,唇上也有少許汗毛,看起來鼻下唇上略顯青色。

「我有必要和妖精爭論嗎?某些人拽得跟二五八萬似的,還以為自己多有資本,人造的吧?泰國做的手術吧?你不說,我還真不知道你是爺們兒。」雅欣沖婉兒攤開手,眼睛瞅著姚菁,抑揚頓挫地說著,這就是吵架的功底,大家都是練出來的,揭人之短處,戳人之痛處,這種事情你就不能和她較真兒,人家說的是某人,一認真你就輸了,你一急,正中對方下懷。

「你——」姚菁果然急了,胸口急劇起伏。

「哎喲,波濤洶湧啊,小心把硅膠抖出來,變成掛兩個米袋子就不好看啦。」雅欣不急不緩補了一句,正打在人家換氣回防過程當中,就是要讓你上氣不接下氣。雅欣不僅嘴大,其罵功之犀利比恩恩有過之而無不及,吵架誰怕誰,比惡毒誰怕誰。

「夠啦!」眼看事態要朝失控的方向發展,姚菁臉色白了紅,紅了青,青了又白,好像隨時都會暈厥過去一樣。文風趕緊出面制止:「大家都是同學,你們這樣像什麼樣子,都回座位上去,老師馬上要來了。」

陳靜宜攙著姚菁走了,陰惻惻地說了一句:「我們不和野蠻人爭。」

「我也先過去了,待會兒我單獨來找你,商量一下今年的班費和各種活動安排。」陶慧穎得去安慰自己的姐妹,將位置空了出來,不過臨走前也不忘挑釁恩恩一下。

恩恩感激地看了雅欣一眼,她手裡捏著的那個紙盒,都快捏出水來,還是沒能拿出手,陶慧穎是走了,可剛才雅欣那話給擠對的,讓恩恩覺得現在送這件禮物真有點尷尬。

「你是要送我禮物嗎?」司徒笑文風主動提起。

「啊?什麼?」恩恩兩手拿著紙盒,不知放哪裡好。

「我以為你是想送我禮物呢,我是不是自我感覺太好了,看見人家手裡拿著東西都以為是要送我的。聽說小時候窮怕了的人都會有這樣的心理,也不知是不是真的。」司徒笑文風自嘲,替恩恩減壓。

恩恩難得地耳根子紅了:「這個,是我托朋友從澳洲帶回來的,雖然現在還用不著,不過天涼了就有用了。嘿,雅欣說話都是張嘴就來,你也知道的。」恩恩將紙盒塞到司徒笑文風手中。

司徒笑文風掀開紙盒側蓋看了看,贊道:「很精美啊,我很喜歡。謝謝你。」

「沒什麼事,我先回座位上去了。」恩恩想表現得粗線條一些,但是不成功,顯得有些手腳笨拙,她真擔心剛才文風將那包裝盒裡的東西拿出來看,那就糗大了。

見恩恩回座位,雅欣湊過來低聲問道:「你送的什麼?」

「圍巾。」恩恩沒好氣道。

「你特意叮囑我從澳洲帶回來的那條?」雅欣恍然。

「你還好意思說呢,差點讓我沒臉送出去。」

雅欣頓了頓,點頭道:「也好,我們送的圈圈比她們的要大,這還套不住司徒笑文風?」

今天是一個叫七夕的特殊日子,但所有的同學都心照不宣地沒有說出來。

3

報到日,無外乎交學費、領課本、排座次、認識一下新同桌、抄一抄新學年的課程表,潘老師說兩句,那也都是老套詞,這一年會是大家最充實的一年,會休息的人才會學習,希望大家向司徒笑文風同學請教經驗云云。

然後學校劃分成若干區域,每個班級包干一塊打掃衛生。同學們更多地聚在一起,談論自己的假期生活,狀態完全還沒從假日恢復。

新學期的座次表出來了,恩恩比較倒霉,她居然坐在了自己的死對頭陶慧穎的正前方。

一看見陶慧穎那得意的笑容,恩恩心中便是一突,這一學年難過了。

雅欣毫無例外地在倒數第二排,只因倒數一排全是男生,老師可能也擔心讓雅欣坐過去會更添亂子,婉兒通常是坐三排正中,司徒笑文風正在她左後方!恩恩恨不能和婉兒換個位置。

恩恩她們結束了假期生活,開啟了新的學年,艾司在家裡可就難過了!

大約每隔五分鐘,艾司就會開門看看走廊,或去陽台看看學校操場,恩恩她們怎麼還不放學?

打開電視,聽聽廣告,百無聊賴;打開電腦,看看網頁,玩玩遊戲,還是百無聊賴,啊……恩恩怎麼還不回來!

艾司將屋裡拖了第三遍,窗戶擦了第五遍,恩恩她們總算回來了,一個個筋疲力盡,比艾司還要累。

「啊。」雅欣進門就撲倒在長條沙發,也就是艾司的床上。恩恩進門就嚷嚷:「我要洗澡。洗澡洗澡。」

「我也要洗。」婉兒也累出一身汗。三個沉甸甸的書包扔向沙發一角,發出「嘭嘭嘭」三記悶響,沙發不堪重負地抖了抖。

雅欣趴在沙發上道:「洗什麼洗,下午還要累半天,洗那麼白,還不就艾司看看。」

「討打!」兩隻粉拳落下。

「雅欣啊,開學這麼累呀?我們什麼時候吃飯啊?」艾司等著呢,早上無聊且無事,反而餓得快,好奇地過去拎起一隻書包看看。好沉啊,恩恩她們每天都要背著這麼重的書包去上學嗎?那和監獄里的勞改犯做苦力有什麼區別?「哇,你們書包好沉啊。」

「這算什麼,真正的大頭還鎖在學校書桌里呢,這只是書桌里裝不下的小部分,到了高三下半學期,你才會知道什麼叫作沉重負擔!」雅欣從書包里抽出一張小紙片看了起來。

「這是什麼?」艾司又好奇了。

雅欣將小紙片遞給艾司:「這是我們的課程表,家裡要貼一張,每天才知道上什麼課、帶什麼書。」她將頭埋進沙發,實在累得夠嗆。

艾司接過小紙片,念道:「外,語,外,語,外,語……咦,怎麼都是一樣的?」

「笨蛋,豎著念,你那都是早自習。」

「哦,外,語,物,政,數……雅欣,這些都是什麼意思啊?」

「拿來,我念給你聽,外語、語文、物理、政治、數學、數學,這是上午的,下午是生物、化學、外語、德育,晚上物理。一天12節課,懂不懂?」雅欣將課程名稱一條一條講給艾司聽。

「哇,還有美術和音樂,聽起來也不壞啊。」艾司知道,恩恩喜歡音樂,婉兒喜歡美術的。

「這都是噱頭而已,只是寫在課程表上好看,用不了多久就會改掉,被語文、數學、外語什麼的取代,你有聽說過高三還有美術音樂勞動德育這些課程的嗎?如果不是體育在高考要算分,體育也會被改掉的。以前下午還有叫自習的課程,晚上也有,現在你看哪還有,語文、數學、外語、物理、化學,全都佔滿了。唉,算了,和你說也不懂……」雅欣身疲意冷,對即將開始的高三生涯充滿倦怠。

「你們好可憐噢。」艾司想安慰一下,卻顯詞窮,「咦?這上面的一二三四五六日是一周嗎?怎麼周六也要上課啊?不是雙休嗎?」

「切,」雅欣譏笑道,「雙休?周六只上半天算好的啦,過一段時間,就要上滿一整天,到高三下半學期,只怕星期天也沒有了……」雅欣抬起頭來,望著前方,雙眼空洞無神,彷彿看到了世界末日。

「那我不是每周只能和你們在一起玩一天?」艾司焦急起來。

「玩?你以為那一天是那麼好玩的?作業多得壓死你。不過呢,艾司你每天在家裡把衛生打掃乾淨,衣服洗乾淨,我們放學之後呢,就有更多的時間陪你玩啦,對不對?」

艾司想想,果真如此,開心地咧嘴笑了,不過只笑了一小會兒,艾司又愁眉苦臉道:「可是,你們上課要上那麼久,我一個人在家裡,我好難過。」

雅欣用手在下巴上架起八字,艾司說的難過,好像還一語雙關哦:「這個問題……你沒事可以玩遊戲啊?」艾司沒有網癮,這點很贊。

「一個人玩沒什麼意思。」艾司嘟著嘴。

「看電視吧,網上好多好多電視節目。」

「一個人看好無聊,好多都看不懂。」艾司看電視目前還需要帶個問題解答官。

「這倒也是,可惜你沒身份證和戶口本,不然就可以把你弄進學校去。」

艾司嚇了一跳,擺手道:「學校那麼兇險的地方,我不去。」他也知道自己沒身份,而身份這個東西,似乎不管在哪裡都很有用處,「雅欣呀,要不你們也別去學校了吧?」艾司反過來誘勸雅欣。

「我倒是想啊。」在這一點上,雅欣和艾司是有共同語言的,「可我爸媽不同意啊,他們說,不管怎麼樣,也得混個高中文憑,再說恩恩和婉兒都在學校里,我不去,有人欺負她們怎麼辦?」

艾司愣了好久,張大嘴半天才蹦出一句:「真的有人欺負恩恩?」他想起以前恩恩問過自己,要是有人欺負她自己該怎麼辦,在艾司看來,恩恩不欺負別人就不錯了。

「唉,學校里複雜得很,你以為就只是課多作業多考試多那麼簡單啊。」雅欣細數了學校里的各大勢力,首先是班級裡面的小團體,看誰誰不順眼,與誰有矛盾,爭班幹部名額,爭優質生稱號,爭各種獎項,爭老師信任,爭男生,搶女生,大家三五成群,明爭暗鬥;然後是班與班之間有各種比拼,拼成績,拼美女,拼帥哥,拼家世,拼才藝,聽說班級的排名、優質生的多少、升學率的高低直接與老師獎金掛鉤,所以很多時候,老師還會在幕後推波助瀾;還有各個社團之間的競爭,搶新生,搶社團建設費,打壓競爭對手,花樣百出;最後,好像學校和學校之間也會相互競爭,只是那種競爭的層級太高了,不是雅欣這樣的同學能接觸到的,像司徒笑文風對那個層級的競爭就會略知一二。

艾司聽得目瞪口呆,在他腦海中,學校簡直就是一個幫派林立、鉤心鬥角的陰暗之地,其兇險程度比自己以前估計的又提升了一倍不止。

中午在校外找了個小餐館吃飯,沒有去忠伯那裡,雖然忠伯那裡的菜味道很好,可價錢也與菜的分量相當,不是學生能當日常餐吃的。

下午又是艾司難熬的時間,也不知道恩恩她們搞衛生要多久。

不過今天,艾司有了新的發現。

下午五點后,樓下有小朋友大叫:「小明,下來玩!」

「來啦!」小胖墩噔噔噔就跑了下去,艾司聽得心癢難耐,趴在陽台上看,下面竟然有四五個和小明差不多大小的小朋友。艾司自言自語:「恩恩只是叫我不許亂跑,我就在小區里,不算亂跑,嗯。」艾司也追了下去。

「小明,那個叔叔是誰?」看見艾司跟著小明下來,就站在距離小朋友不遠的地方,眼巴巴地瞅著,一個叫瑤瑤的小女生問道。

「他叫艾司,是個壞哥哥。」小明還記得那天自己被淋濕的事,從來沒見過這麼欺負人的哥哥。

「那我們還叫不叫他叔叔好?」「是哥哥要叫哥哥好。」「是壞哥哥就不叫他了吧?」小朋友們展開了討論,幼兒園的老師沒有說過壞哥哥要不要叫哥哥好。

艾司已經湊了上來,蹲下身好奇問道:「你們在玩什麼呀?」

「我們不告訴你。」「不告訴你。」「不告訴你。」小朋友們七嘴八舌。

艾司耷下兩條眉毛,可憐兮兮地問道:「我和你們一起玩吧,好嗎?」

小朋友們好奇驚異地看著艾司,除了自己的爸爸媽媽,通常大人只會逗自己時才這樣說,哪裡會有大人真的和他們一起玩。

「我媽媽說,我不和不認識的大人一起玩。」「就是,我們不和大人一起玩。」「我們不和大人玩。」

艾司雙手連擺:「不不不,我不是大人,恩恩也不是大人,蘇姐姐才是大人。」

「可是,你比我們高那麼多。」「就是。」「就是。」

這點艾司沒辦法否認,那個最高的小姑娘,也還不到自己腰際,這時候小明又跳出來說:「我們走,我們過去那邊玩,不和他玩,艾司是個撒謊大王,他是個騙人精。」這個時候,可就該我說了算了,嘿嘿,叫你欺負我。

小朋友們成群結隊遠離艾司,艾司好傷心,扁著嘴,眼淚就要掉下來,不知哪個小朋友看到了,刮著臉說:「羞羞羞,那麼大了還要哭。」

「羞羞羞。」「羞羞羞,嘻嘻。」越來越多的小朋友開始刮臉嘲笑艾司,艾司「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好了好了,我們不要羞他,他都哭了。」個子最高的小姑娘站了出來,提議道,「你們看,他哭得好傷心噢,要不,我們和他一起玩吧?」

「等一下。」小胖墩又跳出來,「我過去問問他。」

「艾司,你有qq糖嗎?」小明不叫艾司哥哥了,羞兩下就要哭鼻子算什麼哥哥,「你有qq糖,我們就和你玩。」投降是要講條件的。

艾司止住眼淚:「沒有qq糖。」忽而高興道,「我有小狗餅乾,超好吃的噢,我去給你們拿。」興沖沖地跑回去了。

不一會兒,艾司拿著大包的小狗餅乾,賄賂這些小朋友,和那時賄賂花菜的感覺一樣。

小朋友們人多力量大,不一會兒小狗餅乾就只剩包裝袋了,不過大家信守承諾,開始帶著艾司玩捉迷藏,然後又玩了木頭人。

沒想到這個大哥哥真的會和自己一起玩,艾司很快就和小朋友們混熟了,苗苗、瑤瑤、明明、朵朵、果果、七七,他把小名全記住了。

不過沒玩一會兒,小朋友們全都要回家吃飯去了,一個個先後散去,艾司抬頭看看天色,恩恩還沒回來。「艾司,我也要回家吃飯去了,你不回家嗎?」小明最後一個陪著艾司。

「恩恩她們還沒回來。」艾司很失落,難道以後每天都會這樣子嗎?

「要不,去我家裡玩?我有遊戲機噢。」小明得了賄賂,和艾司的關係融洽起來,至於被欺負過的事情嘛,小明大人有大量,就不和艾司計較了。

「好啊。」艾司當然不知道什麼叫客氣。

恩恩她們回來時,房間門大開,艾司不見了!

4

「艾司會不會被什麼人給騙跑了?」婉兒有些焦急。

「房間沒有亂,他肯定自己跑出去玩了,這個艾司,還以為在小木屋呢,門都不關。」恩恩不愧是刑警的女兒,她鉚足了勁,吼了一嗓子,「艾——司——」

「恩恩回來啦!」果然樓里傳來艾司的聲音。

艾司從小明家跑了出來,發現新大陸似的告訴恩恩:「小明家有遊戲機,好好玩噢。」

恩恩斥責道:「你怎麼回事啊?出去玩都不關門!要是屋裡東西被偷了你來賠啊,跟你說過多少遍了,這不是在森林裡。」

艾司興緻勃勃地來迎接恩恩,卻被劈頭蓋臉一陣數落,頓時就扁起了嘴,委屈地大聲道:「你們都不在,沒人陪我玩,我又沒鑰匙,你又沒說過不許不關門……我一個人好空虛、好寂寞、好無聊、好難過、好痛苦,好,好,好不開心的!」艾司一口氣將他知道的表達心情的詞語統統說了出來,越說越委屈,眼圈紅紅,淚水盈眶。

「好啦好啦,艾司不哭了,沒事的,恩恩是擔心你,不是告訴你不要亂跑嗎?你要是在城裡走丟了我們可就找不到你了。」婉兒安慰艾司,拍拍他的肩,摸摸他的頭。

「我就在小區里玩,我都沒有到處亂跑。」艾司爭辯了一句。

「哼。」恩恩沒好氣地進屋去了。

雅欣也來寬慰艾司:「別怪恩恩,下次記住了,出去玩一定要把門鎖好,城裡有許多小偷,不關門他們就會來偷東西,電視機、電腦都會被偷走,待會兒去給你配鑰匙。恩恩今天在學校,可是被欺負了噢。」

艾司正好開口問:「你們為什麼這麼晚才回來?」

婉兒道:「在開班會嘛。」

開學大掃除之後是班會時間,無外乎是說些鼓勵大家的話,班長副班長學習委員等成績優等生髮言談經驗,成績中下游的同學也要表達自己將在這一年全力奮鬥的決心。恩恩被班會的主持人陶慧穎點名發言了,在發言過程中自然受到主持人的擠對打擊,還被指桑罵槐地說某些同學家庭條件不好,又不肯努力學習,將來怎麼辦?難道要流落街頭當乞丐女嗎?恩恩差點撕破了臉去撕陶慧穎的裙子。

最後潘二爺宣布,明天開始進行入學前考試,讓同學們對自己的成績都有個清晰的認識,好更準確地制訂高三計劃。

對假期玩了一個多月的恩恩和雅欣而言,任何時候聽到考試心情都不會太好,考試結束之後心情往往會更不好,回家發現艾司又讓人不省心,一不小心艾司就當了一次恩恩的出氣筒。

婉兒說了點讓艾司高興的事:「考試呢不比上課,我們可以多些時間陪你玩噢。」

講了一點小道理,說了幾個小事例,終於讓艾司意識到不關門出去玩是多麼大的錯誤,艾司嘟著嘴去和恩恩道歉了:「恩恩啊,我知道要關門了,你不生氣了噢?」

這哪裡是道歉的語氣,分明還在賭氣,恩恩又哼了一聲,問道:「作業做完沒有?」

「還沒有……」艾司聲音又小了下來,他和別的小朋友一樣,某些事情叮囑他之後,若沒人在一旁監督,他會選擇性忘記,在艾司看來,做作業顯然是世界上最不好玩的事情之一,他還沒找到做作業的快樂。

「明天我們就要交啦,還不快去,先寫100個字,寫完之後才准吃飯!」

見恩恩正在氣頭上,說話跟吃了火藥似的,艾司今天下午也算玩高興了,暫且避讓。

雅欣在一旁小聲地對婉兒道:「其實恩恩和艾司差不多,兩個都是小孩子性格。」

「恩恩還好啦。」婉兒抿笑。

吃過晚飯,恩恩又去敦促艾司趕快把作文給寫完,還要檢查一下艾司的功課做得怎樣。

趁看電視的廣告間歇,恩恩翻了翻自己的作文本,洋洋洒洒幾大篇,滿滿的都是自己的筆跡,嗯,至少字數是夠了,正準備看一下內容,雅欣小聲道:「恩恩,恩恩,電話。」用口型告訴恩恩,文風打來的。

恩恩又驚又喜,放下作文本接電話去了,文風也知道今天班會時恩恩吃了啞巴虧,打電話來關心一下恩恩的心情,能接到這樣的電話,恩恩心中的那一點點陰霾自然是雲消霧散,如冬日一輪暖陽照在身上。聽恩恩的話語,似乎沒產生什麼負面心理,文風就放心了,又叮囑了一下恩恩備戰明日開學考試,不管怎麼樣,臨陣磨槍,不快也光嘛。

雖然文風只是本著同學之間的友誼簡短地問候了幾句,便掛掉了電話,不過恩恩卻是激動得難以自已,拿著電話咧嘴傻笑好久,直到電視劇又開始了,才和自己的好姐妹聚精會神地繼續追劇。至於檢查艾司作業的事情,恩恩粗粗看過一遍了,也就放心了,或者說,當她看電視劇到晚上十一點之後,就已經忘記這件事了。

第二天一早,艾司來敲門:「恩恩恩恩,婉兒,已經七點了噢,你叫我七點鐘叫你們的。」

「嗯……」先是矇矓囈語,下一刻陡然驚醒:「哎呀,七點了!婉兒,快起來!雅欣,七點了!」接著兩個卧室發出乒乒乓乓的聲音,好像有人滾下床,然後又撞上了衣櫃,有人在單腳跳,是在……穿褲子?

「書,書!」

「作業,作業!」

「我的褲子呢?」

「哎呀,那是我的莎蓮妮。」

不一會兒,三個蓬頭散發、衣衫不整的女生,像鬼一樣衝出卧室,艾司在門口,指著桌上道:「有香噴噴的油條和豆漿,你們吃嗎?」

「艾司今天很乖噢。」搶著去梳洗的婉兒還不忘贊一句。

「吃,怎麼不吃。」雅欣衝過去拿起一根油條,對摺再對摺,一口塞進嘴裡,再端起一碗豆漿,咕嚕咕嚕咕嚕,也一口全倒進嘴裡,「姐妹們,閃人。」

抓起三隻背包,刮過三道旋風,留下一桌子狼藉,艾司開始打掃衛生,接著又是無聊地等候。不過昨天晚上配了鑰匙,關上門,就可以出去玩。

屋子裡窗明几淨,艾司心滿意足地拍拍手:「完工。」

可是出了門才發現,小明和他媽媽出去了,其餘的小朋友也不知道躲在什麼地方,小區里只有幾位阿姨帶著更小的朋友在聊天,那些小朋友還在牙牙學語,蹣跚學步,顯然和艾司沒有什麼共同語言。

艾司開始繞圈子,測量自己從樓下走到小區的兩個門口需要多少步,測量從小區東門到學校需要多少步,再從小區西門走到南華街要多少步。

走過去了,走過來了,又走過去了,又走過來了……艾司不好玩,非常非常不好玩。

艾司一遍遍走著,直到他徹底記住,小區周圍共有103棟高樓,最高的32層,最矮的也有11層,高樓與高樓間有72條小巷,艾司可以用五種不同的路線將小巷不重複地一次性走完。

也不知繞了多少圈。

忽然聽到有人叫自己:「艾司?」

「忠伯?」艾司扭頭看到蹬三輪的忠伯,車上拉著滿滿的一車肉和蔬菜。

「出來買東西啊?沒和恩恩她們在一起?」忠伯吃力地蹬著三輪車。

「我沒事做。」艾司不安地絞著手指,見忠伯蹬得滿頭大汗,走到三輪車身後說,「我來幫你。」

艾司在後面推,忠伯頓感輕鬆,笑道:「謝謝啦,恩恩她們呢?」

「她們入學考試去了。」

「哦。高三了啊,唉,想當年我兒子讀高三時,也是累啊,一家人都累。不過現在好啦,過了這一年就輕鬆了。艾司什麼時候去上學?」

「我不去學校。」

「啊?為什麼啊?」

「不想去。」

「唉,成績不好吧?有一段時間,我那兒子成績也不好,不過還不算最差,後來慢慢地慢慢地,他還找回了點感覺,考上了重慶大學,學的是工商管理。他說啊,回來之後要把咱們家的小店開成像麥當勞那樣大的連鎖食品店呢。呵呵。」提到自己兒子,忠伯掩不住地得意。

艾司賣力地推著車,沒有搭話,他不是很能理解。

「對了,艾司,那你這樣,天天做什麼呀?」

「打掃衛生。」

「除此之外呢?」

「休息。」

「哎呀,這樣也不是個辦法呀,艾司,忠伯看你挺機靈的,要不,來忠伯的小店幫忙怎麼樣啊?」

「幫什麼忙?」

「小飯館能有什麼忙,就是擇擇菜葉啦,洗洗碗啊,打掃一下衛生什麼的。」

「也是打掃衛生嗎?」艾司抬起頭來,自己打掃衛生應該是幹得挺好的,每次恩恩、婉兒她們都會表揚自己,可他想了想,又道,「恩恩她們放學了會來找我的。」

「你這麼大個人了,她們還放心不下你呀。」忠伯當艾司在說笑。

「我們天天都在一起吃飯的。」艾司對這個很在意。

忠伯笑了笑,道:「那也沒關係呀,恩恩她們放學時,你就回去,恩恩她們去上學了,你又過來幫忙,這樣總可以吧?」

這樣聽起來好像不錯,恩恩她們上學去了,艾司也有事情做了,只是……艾司小心翼翼地問了最後一個問題:「可是,我沒身份……」艾司的觀念里,在城市中沒身份,就什麼都不能做。

「沒身份證?放心吧,不會有人來查你的,我們是小店,誰會那麼無聊啊。」

艾司一愣,沒想到,自己最擔心的問題,在忠伯這裡根本就不算個問題。

「不過艾司,醜話可得說在前頭,如果你在忠伯的店裡搗亂,或是搞偷偷摸摸的小動作,忠伯可不會客氣,我會直接把你交給警察,明白嗎?」

「明白。」艾司懷揣著好奇在忠伯的小店試了半天工。擇菜葉,除豬毛,抹桌椅,這些工作都很簡單,艾司只須看一遍,做起來就已經像個熟練工。得了忠伯一句讚揚,在中午客流高峰到來前,艾司很高興地回去了,約定下午再來。

第一門考試結束,雅欣有點擔憂地問恩恩:「我可把作業交上去了,昨晚你看過了,艾司寫的沒問題吧?」

恩恩淡定點頭:「沒問題,字數夠了。」

一路上她們都在討論艾司的安置問題。畢竟以他那跳脫好動的性子,關他在家裡,不需十分鐘,就急得抓耳撓腮,坐立不安,通常只有陪著他,講故事或是做遊戲,他才會很乖很安靜。

在將艾司帶到這座城市之前,恩恩原本有過計劃,除了教會艾司搞好衛生,還教他插花、綉十字綉、下棋等,婉兒也教過艾司靜心繪畫,雅欣教艾司瑜伽,種種都是很好打發時間的活動,可事實證明,當沒有人陪時,艾司對這些活動興緻缺缺。

這才過一天,艾司就已經好痛苦、好難過、好不開心了,長此以往怎麼能行,很顯然,艾司是要和人玩,要有互動的。對於網路遊戲,恩恩她們自己也不甚了解,沒什麼可推薦的,而且連雅欣都不贊同將艾司變成網癮少年。

婉兒建議給艾司買個小動物,恩恩搖頭拒絕,花菜離去時艾司那傷痛欲絕的表情還歷歷在目,這種悲痛的經歷有過一次就夠了。雅欣的提議很簡單,乾脆將艾司送到什麼培訓班去,有很多機構交錢就能進,就相當於全託了。這條提議同樣也被否定,培訓班的費用比學費高了不知多少倍不說,艾司是什麼心性她們三人再清楚不過,在那些龍蛇混雜的地方,還不知道艾司會被帶成什麼樣呢。

「這樣下去,艾司會憋壞的,他的心理年齡完全沒成形,這樣肯定會憋出心理疾病的。」婉兒有些擔憂道。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要不幹脆送我家去得了,我家裡起碼還有很多人,想來艾司不會一個人無聊了。」雅欣毛躁起來。

恩恩白了雅欣一眼:「送家裡,那當初我們幹嗎在外面租房子。」

雅欣的氣話顯然沒有經過大腦,聽恩恩這樣一說,氣餒道:「那你說怎麼辦?」

恩恩也沒有好的辦法:「再想想吧,到家了。」

打開門,艾司高興地跑了過來:「恩恩啊,忠伯說讓我去他店裡幫忙,我可以去嗎?」

三人同時一愣,她們為之頭痛的問題,艾司自己給解決了?

讓艾司去打工?這是誰也沒想過的,既能學一門技術,還能掙自己的生活費,聽艾司將忠伯的邀請和條件說過之後,恩恩等人都認定,這是一舉多得的好事啊。

如此一來,艾司由徹底的消費支出者變成了勞動創收人,想到這裡,恩恩的笑容就有些奸詐。

「恩恩,你笑得好壞噢,可不可以嗎?」被艾司一語揭穿。

恩恩用手抹了一把臉,奸笑變作慈愛:「當然可以啦,忠伯是個老實本分的好人,你要好好乾,認真學。我們上學去的時候你去幫忙,要注意幾點:一、時間,不像在家裡玩,想什麼時候去就什麼時候去,一定要在約定好的時間內趕到;二、勤快,在外面不能做一會兒玩一會兒,沒有人會喜歡這樣的人;三、講衛生,忠伯是賣吃的,這一點非常重要……」恩恩根據自己看過的打工類小說加上自身想象,向艾司普及了一下打工者的戒律教條,聽得艾司心中大為敬服,恩恩懂得就是多啊。

為了不引人注意,恩恩她們還專門為艾司在網上引經據典地考證身世,古代河南湯陰艾族人後裔,家族在五代十國為避戰禍遷至江西,後到明朝又遷入天涯市,在清末明初落戶海角市納涼鎮石橋村,進城是到表姐恩恩家來玩的,順便看看能不能找到打工的活兒干。特別叮囑艾司,別人問是哪兒來的,就說自己是石橋村的。有沒有這個村子,恩恩她們不管,鄉下那麼多村名,誰知道啊。

解決了艾司這個難題,在財務支出上將扭虧為盈,無疑值得慶賀。恩恩向艾司許下一個甜蜜的承諾:「每周六和周日的下午呢,我們也要去桔梗店打工,不過周日的上午呢,會有半天休息時間,我們也可以給艾司你定一個計劃表,每個周日上午帶你去一處地方玩,怎麼樣啊?你看,地圖上我都給你標好了,這是動物園、海洋樂園、野生自然保護區、科技館、兒童樂園、歡樂谷、迪士尼、博物館、展覽中心、宋家祠、亭鄉古鎮、開心樂園、海底世界、九龍公園、濱江公園……還有好多好多地方,你可以自己看看,最想去哪個地方,把順序排出來,很棒吧?」

「嗯!好高興!」艾司一高興,就忽略掉了恩恩說的每周只有半天時間。

婉兒發現雅欣若有所思的樣子,忍不住問道:「怎麼?你有什麼想法?」

雅欣皺眉道:「不是,剛才恩恩說起艾司去飯館打工要注意的事,我總覺得還漏了一點什麼,後來被你們什麼公園樂園一打斷,我就給忘了。」

「去餐廳還要注意什麼嗎?」恩恩也來問。

「我得想想,這腦子。」雅欣敲著腦袋,「噢!我想起來了,就是講衛生那個,注意傳染病,那裡人來人往的,咦……我剛才想到的好像不是這個?」

婉兒笑道:「我知道你想的是什麼了,餐廳旅館保姆什麼的,在招人之前都要做體檢的對吧?」

「體檢報告!」三名女生同聲齊呼。

「早過了一周了吧,體檢報告應該出來了呀?」恩恩質問著。

雅欣立馬道:「肯定快遞到我家去了,我回去拿。」

艾司體檢報告拿到了,不過並沒有出現恩恩她們想象當中的異常,艾司這傢伙的身體,從裡到外都好得一塌糊塗,各項生理指標都在黃金標準的範圍之內。

雅欣說:「我把名字蒙了給黃醫生看,黃醫生說,艾司這傢伙完全就是一名運動員的體格,沒有任何問題。我們特意做的核磁和TCD報告他也看了,說是沒有問題,艾司不存在顱腦損傷或腦組織損傷。」

恩恩凝眉道:「那他頭痛是怎麼回事?」

雅欣道:「我也問了,黃醫生說,如果是一過性頭痛呢,可以在頭痛發作的時候做TCD或是做個TCCS,看看有沒有什麼一過性的微型血管痙攣或是供血改變什麼的。他說從檢查結果看,艾司是沒有任何問題,叫我不用擔心。」

婉兒抿著唇道:「如果常規檢查查不出艾司失憶是什麼原因引起的話,我們只能帶他去看心理醫生了,也不知道會不會有幫助。」

雅欣道:「那我現在就去預約,不過馬上就是考試,考完之後又差不多全校開學了,我們只能在開學后約個時間了。」

「先預約吧……」找不出問題就是問題,恩恩看看這份顯示艾司擁有強健體格的報告,又看看艾司。

艾司也瞪大了他那雙好奇的眼睛,不停地指著報告上問,「這個表示什麼」「那個是什麼意思」。

看著這個懵懂無知、好奇發問的大號兒童,恩恩心頭還是無法忘記艾司在林中斃熊的那一幕,這份報告又給艾司的身體多蒙上了一層迷霧。

你究竟是誰?從哪裡來?你的身上會藏著什麼秘密呢?恩恩心中的疑惑更多了。

5

余同案的調查暫時陷入了僵局,李慶河三人一直堅持不認罪,而警方掌握的證據無法證明三人和余同的死有直接關係。

余同身上有多處淤青、挫傷、撞傷,但他的死因是溺水身亡。李慶河三人毆打余同的地方在城內,距離余同死亡的水庫現場有七十多公里,就算開車走省道也要接近兩個小時,李慶河三人並無駕車記錄。

而屍檢報告中,余同身上的刀刺抵抗傷與李慶河他們身上搜出的刀具不吻合。

在余同屍體背部有一處刺傷,手心則有兩處划傷。

根據李法醫的報告,兇器很可能是一把水果刀,刀身長度超過15厘米,最寬處四到五厘米,刀背最厚處也僅為0.6毫米,單邊開刃,刀頭呈30度銳角。

但李慶河他們三人身上,僅從唐榮和謝金槐兩人身上搜出兩把摺疊刀,無論是刀頭大小還是刀背厚度,都與兇器不符。

劉顯和認為,李慶河他們將兇器扔掉或藏埋起來了,畢竟水果刀隨處可見,不能減輕三名嫌犯的嫌疑。

司徒笑則帶著這一疑問,讓三人將16日當天毆打余同的全過程詳細地回憶了一遍,三人分別供述,誰第一個動手、怎麼打、怎麼撞、怎麼拎,事無巨細,每個細節都要回憶。

三人也明白這些回憶直接關係到自己的量刑,比剛到警局時的態度好多了。

根據三人的回憶,他們根本就沒有動刀子,畢竟對付余同這樣的學生,拳頭就已經足夠了。

如此一來,疑問就進一步加劇,余同身上的抵抗傷,除了被李慶河他們三人毆打造成之外,在雙手、背心都有反抗傷,現在只有兩種可能,一是李慶河他們撒謊,刺傷余同的刀具被藏起來或扔掉了,二是另有兇手。

除了刀傷無法解釋之外,還有一個細節,就是捆綁余同的繩子,繩端整齊平滑,明顯是用刀具割斷的,司徒笑讓痕迹檢驗科的人做了重複模擬試驗,同樣發現李慶河他們的刀具割斷塑料繩造成的斷口與屍體上的塑料繩斷口並不相符。

司徒笑曾帶著人馬對余同落水附近的森林進行了拉網式排查,但是並未在現場附近發現可疑刀具,一時間,那把刺傷余同的刀成了偵破案件的關鍵。

至於DNA比對,估計還須再過一段時間才能出結果。

三名嫌犯的家長也在向警方施壓。

現在司徒笑他們一方面是等待實驗室給出結論,無論是法醫室還是電子信息技術處,希望他們能提供更多的線索。

另一方面,則是加大走訪力度,希望能獲取有效線索。二中的高三年級已經提前返校,茜姐和朱珠對余同全班同學都進行了走訪調查,得到了一堆也不知道是有用還是無用的信息。

李法醫的初步屍檢報告指出,余同身上有三種不同的傷。

第一種是陳舊傷。他的腿上、手上,都有骨折然後癒合的痕迹。有的地方甚至反覆骨折,從癒合程度看,幾年到幾個月不等。此外還有關節損傷、韌帶拉傷、挫傷等。

第二種就是抵抗傷,新傷、被毆打的痕迹清晰可見,都是在余同死前幾小時內造成的。

第三種,是自殘傷,這種傷在余同身上也很多!

司徒笑最先發現的那個有點類似潛艇的圖案,就是一個典型的自殘傷,根據圖案的位置、刻畫的輕重程度、線條的走向,李法醫判斷,這個圖案,是余同自己用刀在身上刻下的。

此外還有許多針刺圖案,李法醫一開始以為這是施虐者留下的,後來根據傷口位置和圖案判斷,這些針刺圖案也應該是余同自己留下的。

這些圖案看起來都是用針刺出「324」的數字元號,似乎余同想將自己對324寢室的恨意用這種自虐的方式發泄出來。在他身上,一共找到了6個「324」針刺符號。

司徒笑不明白,余同受人欺凌,那種侮辱是對身體和心靈的雙重傷害,會帶來極大的痛苦,他為什麼會產生自虐的傾向?

司徒笑拿著這個問題去問曉玲,曉玲聽完司徒笑的講述之後,這樣解釋道,「在我們心理學上來說呢,自虐其實並不是一種病症,它屬於一種人類的自我保護機制,自虐並不等於追求痛苦,相反,它是通過身體承受痛苦,來獲得一種精神上的發泄和釋放。

「通常自虐者帶有這樣幾種心理特徵:其一是自我不認同。他或許在學校成績低下,或許人際關係處理能力低下,或是辦事能力低下,當他覺得原因在自身,產生了自我不認同之後,希望採用自我懲罰的方式來獲得他人的同情和諒解;其二是內心封閉。長期處於孤獨環境,甚至開始質疑活著的意義,這樣的人容易產生自虐,他需要通過對身體製造痛苦來切實感受自己的存在,痛苦也是人類進行自我認知的一種表現;其三則是外界環境造成的。如果從小就有被虐待史,長期無法得到反抗,就容易發展成自虐,有點類似斯德哥爾摩綜合征。我看余同這位同學,三種情況都可以加在他身上,他要是沒有自虐,那才叫奇怪了。」

除了法醫室,電子信息技術部已經恢復了MP4里被刪除的內容,根據刪除時間來推斷,這些內容都是余同本人刪除的,全是恐怖電影。

《鬼娃新娘》《寂靜嶺》《午夜凶鈴》……都是一些只看名字就令人頭皮發麻的恐怖片,竟然裝了好幾十部。

對此曉玲也有解釋,恐怖片屬於精神上的自我刺激,與自虐傾向如出一轍,或許余同是想通過恐怖片來提升自己的膽識,他內心明顯憎恨自己的懦弱,這是一種反抗心理的自我體現。

根據借MP4的沈星回憶,余同是在放暑假前一個月借的,他當時說想在網上下載學習視頻補課,同時還有手機,他當時問有沒有還能用的二手手機借來用用,沈星想都沒想就從家中拿了一個淘汰的諾基亞給他,現在高中還沒用手機的同學已經極少了。

沈星也是余同的室友,家中條件較好,余同是他在學習上的幫扶對象,所以兩人關係還不錯。有時李慶河三人對余同做得太過分了,沈星也會站出來。

只不過李慶河三人侮辱同學很有一套,總是將那種羞辱控制在一定範圍之內,有時候告訴老師也拿不出證據。

關於這部MP4,沈星說當時借了就借了,也沒多考慮,如果不是警方問起,他都差點忘了。

當初借給余同時上面只有一些歌舞類的MV,沈星很肯定自己沒有下載恐怖片,那應該是後來余同利用計算機課自己從網上下載的。

為此沈星還回憶起一個細節。有天晚上半夜起床上廁所,無意間看到余同還沒睡,躺在床上拿著他的MP4不知道在看什麼,那光打在余同臉上慘白慘白的,嚇了他一跳。

當時他還問了余同在看啥呢,余同當時說沒什麼,就關了MP4蒙頭睡覺了。

總之,在放暑假前一個月,沈星就覺得余同不太對勁,他以為是快放暑假了,余同不得不回去面對他的老爹,甚至是獨自一人,所以才不自然。

在茜姐他們的走訪記錄中,沈星還說起一件可疑的事情,就是他們學校的女生宿舍和男生宿舍是對樓相望,有個三班女生在起夜上廁所后,覺得風大想關上宿舍窗戶,無意間看到,在男生宿舍的樓頂天台上,有個人影就坐在天台欄杆上,好像隨時都會掉下去一樣。

那個女生以為自己見鬼了,沒敢多看,關上窗戶就躲回床上睡覺去了,她還依稀記得當時是凌晨兩三點鐘,但是第二天沒有任何消息,那女生也以為是自己看錯了。

後來這事兒就傳開了,沈星聽到這個消息后,不知為什麼,他第一感覺就是,那個人影有沒有可能是余同!

關於余同的自殘傷也從沈星那裡得到了證實,他親眼看到余同用針在自己手上刺出血來,就在放暑假的前一天,沈星被嚇了一跳,余同解釋說他想給自己刺個文身,其實沒那麼痛,沈星讓余同別再干那種傻事了。

茜姐他們詢問沈星,更早以前有沒有發現過余同類似自殘的舉動,沈星表示沒有發現。

而李法醫的報告也指出,那些自殘傷根據傷口癒合結痂程度,幾乎都是在這一兩個月之內造成的。

沈星說的這些雜事,茜姐他們都一五一十地記錄在案,司徒笑在綜合卷宗時一一詳讀,想從這些線索中找出余同死亡的真相。

在其餘同學眼中,余同是一個木訥、內向的男生,成績也不好,除了沈星,其餘同學幾乎都不大愛和他交流,只是覺得他有點沉默,然後,感覺怪怪的,也不算什麼壞男生吧。

總的來說,就是如果沒有李慶河他們時不時欺負一下余同的話,他的存在感很低,平時大家都感覺不到他的存在。

從這些記錄中,司徒笑看出,這是一個從小就被大家孤立起來的孩子,幾乎沒有人真正走進過他的內心世界。父母分開,無人看管,從小就受到欺凌甚至已經形成習慣。他沉默寡言,在被同學欺負時也是打不還手罵不還口,但就是這種性格,只會導致更多的同學試圖欺負和傷害他。

正常情況下,這樣的孩子,面對暑假應該是一種解脫吧?終於可以擺脫那些以欺凌自己為樂的同學了。可是余同的表現卻恰恰相反,比起校園生活,他似乎更不願回到那個只有自己的小屋去,在放暑假前他那一系列的反常行為與他的死亡有沒有直接關係?

綜合研讀調查報告之後,司徒笑決定讓曉玲再幫著分析一下,他的直覺告訴他,這裡面或許隱藏著案情的突破口。

曉玲聽了司徒笑他們的調查報告之後,表示這種情況好像在哪裡見過,自己要查一下資料,過一段時間才能給司徒笑答覆。

又過了一天,從余同指甲縫隙里取出的人體組織物有了結果,從裡面分篩出兩種不同的DNA,其中一組與李慶河匹配上了,但是另一組,卻不屬於李慶河他們三人!

6

新發現的DNA,在一些特異性靶位上與余同本人的DNA高度重合,親權率達到了直系血親標準,最大的可能,這組DNA來自於余同的父親余鐵。

收到這一線索之後,司徒笑立刻安排人手開始調查余鐵!

劉顯和不太明白:「他不是受害者家屬嗎?為什麼調查他?」

司徒笑解釋,有三處明顯嫌疑,第一處就是余同身上的陳舊傷。那些反覆骨折的傷痕,有的甚至超過十年,余同就算被同齡人欺負,十年前還是小孩,小孩子的力量是不夠造成骨折那麼嚴重的傷害的;另外反覆造成同一種傷害,就有很大可能是同一人施為,余同從小到大,很有可能長期遭受虐待毒打。

而余同的父親余鐵不僅是個賭徒,還吸毒,這二者都極易引起人的情緒失控,易怒易暴躁。

第二處就是李慶河他們三人被抓捕之後,余鐵一反常態,突然顯得憤怒,這與司徒笑他們通知余鐵時大不相同,這種態度的急劇變化十分可疑。

第三處較為隱晦,余同那逆來順受的性格,根據曉玲的分析,通常男孩子從小被人欺凌,他會生出反抗心理,長大之後會成為施虐者,而余同的表現卻成了受虐者。這種情況,一般都是在多次反抗失敗之後,漸漸產生了地位認同感,性格的形成伴隨整個童年成長,不是一朝一夕的工夫,所以還是指向余同長期遭受家暴,又無力反抗這樣的可能性。

還有餘同放暑假前的異常表現,他的潛意識裡,寧願在學校被同學欺負一下,也不願放假回家!

綜合以上疑點,加上余同指甲縫隙中發現了疑似他父親的脫落組織,司徒笑認為,在余同找余鐵要錢這件事情上,余鐵沒有說實話,其中的過程和警方所掌握的情況可能不太一樣。

兵分兩路,司徒笑和章明回村子重點調查余鐵余同兩父子之間的關係,茜姐則帶著朱珠在城裡重新查訪余鐵。

余鐵從小就不學好,跟著村裡一群混混偷雞摸狗、吃喝嫖賭。

他14歲那年父親去世,除了一間房子什麼也沒留下,家裡再無別的親人,余鐵沒有辦法,和村裡其餘年輕人一起去城裡打工。

余鐵和他女友是在城裡的酒吧認識的,兩人好上沒多久就有了余同。余同出生的時候,余鐵才16歲,在城裡除了喝酒、打架、賭錢,沒學到任何本事,後來更是染上了毒癮。

這樣的日子過了兩年,他女友實在無法忍受這種生活,扔下了2歲的余同和吸毒的余鐵偷偷離開。

余鐵將女友離家出走的怒火都發泄在余同身上,從小到大,余同稍微不順余鐵心意,就是一頓拳打腳踢。

村裡人實在看不過去了,勸余鐵:「你就是養條狗嘛,也不能這樣打啊。」

余鐵不理不睬,依舊我行我素,村裡人法治觀念淡薄,根本沒有家暴這個概念,余鐵就經常和村裡人紅著脖子對罵:「老子的兒子,我高興怎麼打就怎麼打,關你屁事!」

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余鐵被送去強制戒毒,才稍微好轉,但余鐵一出來,一切又回到了原來的軌跡上。

在中國人的傳統觀念里,兒女是父母的私產,村民雖然看不過去,卻也無可奈何,只能哀嘆余同命不好,跟了這麼個爹。

跟著司徒笑進行走訪的章明聽得怒火中燒,這余鐵簡直沒人性啊,這樣的人竟然也能做父親!

司徒笑告訴章明,毒品會改變一個人的性格,甚至摧毀整個人格,像余鐵這樣的老毒蟲,不能以常理去推斷他會做出什麼行為。

那些毒蟲毒癮犯了的時候,六親不認,殺死親生父母和子女配偶的,也不在少數。

「可是笑哥,余鐵家暴余同,或許在余同去找他要錢的時候,爆發了肢體衝突,余同的指甲里就留下了余鐵的組織物,但是余同的死,和他父親似乎也不能直接聯繫在一起吧?」

司徒笑答道:「你再仔細想想,我們是不是忽略了什麼?余同是在城裡被李慶河他們搶走了學費,當時他還在城裡,被搶了之後,你覺得余同應該怎麼做?」

「他又回去找他老爹?因為他確實沒有別的辦法!」章明恍然大悟,「但是余鐵早就看這個兒子不順眼了,肯定又是一頓暴打!難道因為這樣,他才起了殺心?還是說,他把余同打閉氣了,以為死掉了,所以想辦法將余同沉屍在水庫,但余同沒死,拖到水庫時他醒了過來,又有了掙扎?」

司徒笑看了章明一眼:「那只是你的猜想,我們要講證據。雖然一些影視作品里,會把一些案件複雜化,達到一種反覆反轉的效果,但真實的案件,往往沒有那麼複雜。我們現在唯一能確定的是,余鐵所說的,余同找他要錢的經過,是加工過的,我們當時忽略了一點,應該找余鐵的牌友進行求證。當時我們的注意力放在余同身上傷痕和李慶河他們三人身上,記住,我們寧肯多跑、多問,也不要因為疏忽而錯過了細節。」

回到警局,茜姐他們也帶著最新的問詢結果返回,余同死亡當天的行程漸漸清晰起來。

余同先找的劉強,劉強以前是在工地上做小工的,余鐵也曾經和他一起干過一段時間,但是由於余鐵身體很弱,根本幹不了重體力活兒,而且還多次和工友發生口角爭鬥,結果沒幹多久就偷了工友一筆錢跑掉了,連累劉強也在施工隊里做不下去。

所以劉強換了工作,幫人做家裝接點私活。

根據劉強回憶,余同找到自己時就很疲憊虛弱,當時沒覺得,現在回想起來,余同拿到的是他的老地址,他已經搬了,按時間推算這孩子應該是第二天才問到劉強的新地址,前一天包括整個晚上,不知道這孩子在哪個犄角旮旯過了一夜。

和余鐵離開施工隊之後,是劉強幫著余鐵張羅了一個住處,後來劉強另外找了個地方住,但他還有鑰匙。

看到余同來找他爹,劉強就把鑰匙給了余同,並告訴他除了出租屋外幾個余鐵可能出沒的地方,他也留了聯繫電話給余同,告訴余同有什麼事就打電話。但余同離開之後,就再也沒聯繫過劉強了。

而余同找余鐵的過程,根據司徒笑的提醒,茜姐帶著朱珠先找了當時和余鐵在一起的牌友。

據牌友回憶,當天下午,余鐵正好贏了一點錢,感覺他心情還不錯,後來他兒子來了,他頓時就勃然大怒,管他兒子叫「倒霉仔」,先上去就是啪啪兩個大耳刮子,然後才問他兒子為什麼找他。

他兒子就說要開校了,要學費,余鐵當場就對他兒子又踹又打,要扯著他兒子的頭去撞牆。還好有兩個牌友把他攔了下來,其中一個牌友還說那學費也不多,如果實在困難,他可以幫忙出這個錢。

余鐵落不下面子,這才拿了兩百塊給他兒子,當時余鐵反應很激烈,動作都很大,雙方肯定是有抓扯的,若不是旁人勸著,他差點一腳把他兒子踢到樓下去。

不過後來余鐵的兒子走後,余鐵就離開了,感覺他有一種比較根深蒂固的迷信,只要他兒子出現在賭桌上,他就會輸。那天下午他本來已經贏了不少錢,給他兒子兩百塊都還有剩,不過他就是拿他兒子當借口溜掉了。

幾名牌友接著打牌,大約是過了一個小時,余同回來了一次,當時看他身上有傷,大家以為是他老爸打的。他來找他老爸,牌友們就告訴他余鐵已經回去了,然後余同就走了。

這就是牌友口中余同去找余鐵的全過程。茜姐打探到這個消息之後,又去找余鐵。余鐵承認自己動手打了余同,但是打得很輕,理由是因為兒子不打沒出息,連茜姐這麼好脾氣的人,都被余鐵氣得想揍人。

但是余鐵堅決否認余同後來又找過自己,他說他那天贏了錢很高興,正好碰到曾經的哥們兒,於是就在外面一起吃飯喝酒,很晚才回去。

余同有沒有他出租屋的鑰匙,是不是去過出租屋,他都毫不知情。

茜姐提出想去他出租屋看一下時,余鐵不樂意了,問茜姐有沒有搜查令,沒有搜查令那就對不起。

由於余鐵的交代言辭閃爍,前後不一,又不肯配合,茜姐就以協助調查、完善相關手續為由,再次將他請回警局裡,等司徒笑他們回來。

司徒笑就在詢問室對余鐵進行了問詢。

「你說你16日下午離開棋牌室之後,和朋友在外面吃飯,很晚才回去?那你記不記得,什麼時候碰到那位朋友的?什麼時候回家的?」

「就四五點鐘吧?具體記不得了,那天晚上我喝高了,什麼時候回去的,真不記得了,應該是凌晨以後吧,喝得……挺晚的。」

「是什麼朋友?他能給你做證嗎?」

茜姐詢問這個問題的時候,余鐵也回答得很含糊,似乎不想告訴警察。

「就以前在城裡認識的一哥們兒,一起喝過酒打過架,這不都多少年沒見了嗎?我還記得是分兩撥,先和這哥們兒吃到七點,後來又碰到了東二拐,他帶著一幫子兄弟,大家一起吃吃喝喝,就很晚了。」

「我是問你那朋友叫什麼名字、在哪兒工作、怎麼聯繫,不是問你吃到什麼時候。」

「哎喲警察同志,你這算是審問我嗎?」

「我們還在查找殺害你兒子的真兇,所以必須盡量還原當晚每一個和你兒子接觸過的人,他們在16號晚上的生活軌跡,其中也包括你。」

「這不都明擺著了嗎?就是那三個不良學生殺了我兒子啊,你們不去問那三個害我兒子的兇手,幹嗎老追著我問呢?」

「16號當天和余同接觸過的所有人,我們都在調查。余鐵先生,第一次詢問你的時候,你可沒提你對你兒子進行了毆打。」

「那不是毆打,老子打兒子,能叫打嗎?那是我的一種教育方式。」

「夠了,打住,我們現在不討論你教育兒子的問題。我希望你如實回答,當晚你見了哪些朋友,怎麼聯繫。」

「你這……這把我當嫌疑人來審問嗎?我是受害者的家屬!死的那人可是我兒子!親兒子!」余鐵情緒忽然有失控的趨勢,氣勢凌人地拍著桌子。

「你為什麼不願意告訴我們你那晚見到的那位朋友?你在隱瞞什麼?」

余鐵氣咻咻地指著自己胸口道:「我又不是嫌疑犯,我有權不回答!」

「司徒笑,」這時候,茜姐拿著電話神色凝重道,「保險公司的電話,這位余鐵先生,在16號下午四點半替他兒子余同購買了一份意外傷害全能險,就在今天上午,他剛向保險公司申請理賠。」

余鐵變了臉色,嘟噥道:「這……這個,是個巧合。」

7

那是一份面額35元的保單,這一年之中,余同因意外受傷致殘致死,或是被歹徒兇殺,最高理賠可達10萬元。

這個時間點太過巧合,以至於讓人不得不懷疑,這是一起有預謀的殺人騙保案。只是,殺了自己親兒子來騙保,估計不多見。

余鐵趕緊解釋,這事真的是太巧了,那天下午他碰到的那位朋友,就是以前一起喝酒打架的那位,好幾年沒見了,現在是一名保險業務員,叫陳東靈。

當時他們就在保險公司門口碰到的,那陳東靈叫余鐵無論如何也要支持自己的工作,余鐵推說沒錢,那陳東靈就推薦了意外傷害保險,說這種東西誰說得准,又不貴,三五十塊錢,你要說連這點錢也沒有,你就實在是看不起老朋友了。

余鐵礙於面子上過不去,正好那天下午又贏了些錢,就買了一份意外傷害險,正好余同又來找了他,他打了兒子一頓,心裡覺得過意不去,所以那份保險就替兒子買了。

為什麼後來一直向警方隱瞞這一事實呢?

余鐵說:「當時買了又去喝酒,我都不記得有這事兒了,後來想起來,你們不是又說我兒子是被人殺死的嗎?這事兒吧,我就總尋思著,怕你們誤會,就沒敢說。」

至於為什麼又去找保險公司理賠,余鐵是這樣說的:「那,人都死了啊,那保險怎麼說也花了我35塊錢啊,那保險公司總得給我個說法啊對吧。如果符合規定,他就該賠償我對不對,這個很合理啊。」

當然,這些都是余鐵個人的說辭,就算他買保險時沒什麼想法,也難保余同第二次返回找他時,他不會產生別的想法。

司徒笑立刻讓老劉申請搜查令,當場對余鐵採取強制措施。

余鐵一直在辯解:「這真的是個巧合,都是誤會,我怎麼可能殺我兒子嘛……」

不過警方調查的結果卻和余鐵的說法有很大出入。

首先,警方在余鐵的出租屋內發現了一捆尚未用完的塑料繩,繩頭斷端與余同身上的繩頭斷端吻合!

緊接著,警方發現了一把約20厘米長的刀具,鑒定專家在刀具上發現了余鐵的指紋和余同的血跡!刀具與余同身上的抵抗傷吻合!

而且經過特殊檢測工具檢測,在出租屋水槽、小飯廳、廚房地板上,都檢測出余同的血跡。

最後,警方還在余鐵出租屋內搜出一小包冰毒。

鐵證如山!

警方進行了周邊調查,很快就有樓下住戶回憶起,16號下午彷彿聽到樓上傳來重物倒地的聲音,聽起來,就像是有人在扭打一樣。

另外有居民回憶起,樓下曾經停放了一輛小車,由於這裡都是廉價出租房,很少有小車進出,所以大家對此有印象。

警方通過調取天網監控發現,確實有一輛掛瓊B牌照的小車在晚上7點左右從小巷駛出,出現在有監控的主路上,隨即一路向西直到離開監控區。

警方又聯繫到了陳東靈。陳東靈證實了余鐵前半部分說法,他們是在他供職的保險公司門口碰到的,也是他熱情邀請余鐵購買了一個小的意外傷害保險。但是後半部就和余鐵所說的有出入,他們五點十分左右前往餐館吃飯,他們是六點十分左右離開的,因為他到家六點半。

根據可查找到的天網監控證實了陳東靈的說法,這中間和余鐵所說的七點左右吃完,差了一個小時。

看上去案情已經脈絡清晰了。二組包括老劉在內,所有參與案件調查的人員都對余鐵的行為異常憤恨,簡直是刷新了他們三觀的下限,所謂人渣,也不過如此了吧?

劉顯和又一次親自對余鐵展開訊問,他保證,這一次一定讓余鐵開口認罪,司徒笑仍然擔任副手。

「啪」,厚厚一摞資料甩在桌上,劉顯和面色陰沉:「事實證據俱在,余鐵,你還不坦白交代犯罪經過,爭取政府寬大處理嗎?」

余鐵那張骷髏臉拉得老長:「警察同志,我坦白什麼呀我,我真是被冤枉的,我沒殺那小崽子。」

「看來你是不到黃河不死心了,你看看這些照片。」劉顯和將出租屋現場取證照片擺在桌上,「這把刀上有你的指紋和余同的血跡,余同身上的抵抗傷也與這把刀吻合;還有這繩子,經過我們技術部門鑒定,綁在余同身上令他溺水身亡的繩子,就是從這一捆繩子里截取的。對此你怎麼解釋?」

余鐵哭喪著臉:「警察同志,我哪兒知道是怎麼回事啊,我那天喝多了回去,從那之後我就沒見過那小王八犢子啊,這……這刀是我用來切水果用的,這到底怎麼回事我真不知道啊!」

「不知道?」老劉冷笑,「那我來告訴你是怎麼回事!」

「16號下午,余同從你這兒拿錢之後被同學搶走,他沒有辦法,只能硬著頭皮返回找你,在棋牌室沒有找到你之後,他就回到了出租屋;而你和陳東靈吃飯之後也回到出租屋,得知余同的事情之後你勃然大怒,便開始不管不顧地朝死里毆打你兒子!等你發泄完情緒之後,余同已經奄奄一息,這時候你想起下午購買的保險,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將余同拋屍在你們村子附近的水庫,造成余同回家路上遭到別人殺害的假象!」

「我……我哪兒能想那麼多啊我?」

「還不承認!」老劉怒喝一聲,「你不要冥頑不靈!我告訴你,余鐵,憑我們警方手上掌握的這些證據,零口供定你的罪已經夠了!現在只是看你的認罪態度!」

「我沒殺人!你們,你們,你們這是誣衊!」

「哼!誣衊?你長期家暴毆打余同,從來不把他當你兒子,他只是你的一個出氣筒!余同死亡當天,第一次找你要錢時,你就當面毆打余同,余同丟錢后又第二次返回棋牌室找你。當天下午,在你家樓下有鄰居聽到樓上傳來打鬥的聲音。這些都是有人證的!在你家發現余同的血跡、捆綁余同的繩子、刺傷余同的刀,這些都是物證,人證物證俱全!還有當天下午你替余同購買的保險,還有你家中搜出來的毒品,把這些呈交法庭,你覺得,法官會認為我們是在誣衊嗎?」

「我……我沒有殺我兒子,冤枉啊!」余鐵似乎終於意識到這些證據對自己的不利,他的手微微抖了起來,「我,我知道我對我兒子不太好,我知道錯了,可是我真的沒殺他呀!警察同志,你們一定要查清楚啊,我是被冤枉的,我沒有吸毒,我也沒有殺我兒子……我是無辜的,我是被冤枉的!」

「看起來很頑固啊,他估計也知道這是要判死刑的罪。司徒笑,有什麼辦法讓他開口認罪?」劉顯和小聲和司徒笑商議。

「反覆質問,抓住他話里前後矛盾的地方,如果說謊,往往破綻就會越來越大,難以自圓其說。不過要注意,我們還沒有確實掌握的證據以及一些個人猜測,最好不要隨意添加。」

「那些證據我都說了呀,他死活不認,要不,你來試試?」

司徒笑接過卷宗,淡淡問道:「16號下午六點十分吃完飯,到晚上十點左右,這段時間你在做什麼?」

「吃了飯……」余鐵開始冥思苦想,「我和陳東靈分開之後,在街上瞎逛來著,後來遇到東二拐嘛,我們就又去喝酒吃烤肉去了。」

「瞎逛了多久?什麼時候遇到東二拐的?」

「一、一兩個小時吧?我那天真的喝多了,我不記得了。我好像,我好像還去了一個什麼地方,但是我真想不起來啊……」余鐵帶著哭腔。

「東二拐怎麼聯繫?」

「我們是戒毒所認識的,他的房間號是027,我們就叫他東二拐。我記得他好像姓張,也沒有聯繫方式什麼的啊,就是在大街上偶然遇到了,我真不知道他住哪兒。」

「嗯,我們會聯繫戒毒所。現在我來問你,我們第一次通知你余同死亡時和後面得知李慶河等三人可能是兇手時,你的態度轉變非常之大,你可以解釋一下嗎?」

「那個,不是想起買了保險嗎?我想情緒激動點可以讓你們警方早點破案嘛,早點結案,我好早點理賠……」余鐵似乎有些羞愧地低下了頭。

「後來你在我們警方的問詢中有意隱瞞陳東靈的真實姓名和聯繫方式,是為什麼?」

「我已經說過啦,怕你們知道保險的事情就懷疑我嘛……」

「既然不是你做的,為什麼要怕?」老劉插了一句。

「我……我不知道……」余鐵一時答不上來。

「哼,還不承認!」

「我就是很怕啊,我以前吸過毒,那,你們懷疑,又是調查,又是問問題的,我是真的怕啊。」余鐵語無倫次地辯解著。

司徒笑阻止了老劉繼續發問,示意自己來。

「那麼你阻撓我們警方進入你家中探查是為了什麼?」

「家裡藏了點私貨,我怕被你們發現,我又要被送去強制戒毒了。」

「你什麼時候開始復吸的?」

「沒有,我真沒有,就是那天晚上和東二拐喝酒之後,我都不知道什麼時候被人塞了一小包冰給帶回家裡了。我一直克制著的,到現在都沒吸,可以給我驗毒的。」

「好,我們肯定會安排你驗毒的。今天就先到這裡,我希望你認真地回憶一下16號晚上發生的事情,尤其是下午六點到晚上十點這個時間段內。如果你找不到證據來證明自己的行蹤,那麼就目前我們警方掌握的所有證據來看,你在余同死亡案件中,嫌疑最大,明白了嗎?」

余鐵忙不迭地點頭,也知道到了生死攸關的時候,甚至雙手按住了太陽穴來想。

離開訊問室,劉顯和追問道:「司徒笑,就這麼放那傢伙在那兒?他還沒認罪呢。」

「邏輯上有漏洞。」司徒笑一臉嚴肅道,「在更多的證據出來之前,還不能簡單認定余鐵就是兇手!」

8

「有啥漏洞啊?」老劉不解,「這不都明擺著了嗎?兇器和繩子在他家裡發現的,鄰居可以做證有打鬥的動靜,你不會相信那個傢伙的胡說八道吧?憑你的頭腦,還聽不出來他在撒謊?」

「兇器和繩索也是破綻之一啊。」司徒笑嘆道,「如果是余鐵乾的,也知道我們警方在調查,為什麼還把兇器和繩索留在家裡,不處理掉?」

「就他那智商,給忘了吧?要不就是,他以為我們根本不會查到他頭上去?」

「不對,他想起買保險的事情之後,在接受調查時就開始避重就輕,他心裡很清楚,一旦警方察覺這件事,肯定會懷疑他。還有,就算他和陳東靈六點十分分開,得滿足好幾個前提條件:其一,他知道余同在出租屋內等他;其二,他馬上想到了殺人沉屍的主意;其三,從出租屋趕到水庫,必須有運輸工具。而根據我們掌握的情況,余鐵確實不會開車,要麼就是還有同夥幫他一起作案,六點十分再走到出租屋,怎麼也是六點半了,毆打余同、捆綁、再運到水庫拋屍,這一個個步驟緊鑼密鼓,除非是很早以前就計劃好了,否則時間還是太趕了。但是余同來找他老爸要學費,路上又被李慶河三人搶走,這一系列事件都是偶然發生的,也就是說,余鐵缺乏制訂計劃的先決條件。」

「你啥意思啊?喂,司徒笑,你不會是站在余鐵那個人渣那頭想問題吧?就這種人,判個死刑算對得起他的了,判無期都浪費國家糧食,你還為他找脫罪的借口?」

「劉隊,我不是站在誰的那頭來想問題,我只是從證據鏈的完整角度、從客觀的立場來分析這個案件。現在證據鏈上還有許多無法解釋的疑問,我們得繼續找證據,無論余鐵是真兇還是被冤枉的,證據說明一切。」

「行,我把話撂在這兒,這傢伙鐵定是真兇,等其他證據都找齊了,我看他又拿什麼來狡辯!」

可是接下來,隨著調查的深入,那些原本對余鐵不利的周邊證據,又一個個被否定掉了。

首先,鄰居仔細回憶之後,確定聽到樓上有聲音的時候不到六點,因為她愛人打工六點回家,而那時候余鐵正和陳東靈吃飯,所以余鐵回家后暴打余同暫時沒有了佐證。

然後,停靠在小區樓下的小車車主聯繫上了,他當天是去那個小區一個朋友家做客,和余鐵沒有關係。

隨後東二拐找到了,原名張晨,他回憶起當晚確實和余鐵遇見並一起喝酒,時間應該是在十點左右,不過他堅決不承認那一小包冰毒和他有任何關係。

如果余鐵十點左右在城裡與張晨見面,那麼余同十點左右溺死在水庫,這二者之間就出現了很大的矛盾。余鐵不可能同一時間出現在兩個地方。

最後,余鐵的驗毒結果證明他沒有復吸;並且在強大的壓力下,他自己回憶起一個可以證明自己清白的證據:當天晚上與陳東靈分手之後,大概在街上閑逛了一個多小時,他去了一家彩票中心,跟那裡的老闆看著足球聊足彩,雖然沒買,但那彩票中心有監控!

警方找到了彩票中心的監控,監控證實了,余鐵在16號晚上八點四十二分進入,一直聊到九點三十三分才離開,而這個時間距離余同的死亡時間相差不到一個小時。緊接著,十點左右,余鐵又已經和張晨在一起了。

從城裡到密雲水庫,哪怕開車,一個小時也是不夠的,除非余鐵能飛,否則他就不可能在當晚十點出現在余同死亡現場。

可現在在余鐵家中發現的繩索和那把兇器又無法解釋,司徒笑便想到了余同屍體在水庫里浸泡了兩天,而水庫表層和底層是有溫差的,他懷疑李法醫會不會將余同的死亡時間推算錯了?

不過直接質疑這件事很得罪人,司徒笑便偷偷找到高風,讓他幫忙確認一下余同的死亡時間,高風也是無奈,只能答應下來。

高風那邊還需要一段時間才能有結論,司徒笑這邊又收到一條消息。這個消息的出現,讓司徒笑他們全部傻眼,前期的推斷幾乎要完全推翻重來!

來說明情況的是村民葉芳,她算是村裡過得比較好的,嫁了一個好老公,在外面開公司。據葉芳說,她是16號下午五點半左右遇到的余同,當時余同看上去一切正常,沒有任何被限制被脅迫的跡象。

葉芳是在距離棋牌室和余鐵家不遠的地方碰到余同的,由於都知道余同這孩子可憐,從小沒有娘,又攤上那麼個老爸,葉芳就詢問余同是不是到城裡找他老爸,當時余同說他已經找到了,他想回村裡。

葉芳開車要去外地,正好走村子的方向,便說捎余同一程。於是余同上了車,葉芳還在車上問了余同有沒有什麼困難需要幫助,余同說沒有,上車之後也沒怎麼說話。

葉芳記得差不多八點左右回到了村子附近,中間有一截小路,余同就自己下車走了。

這幾天葉芳都在外地辦事,今天和另一位村中好友通話時才知道余同的事情,得知警方還在調查,所以特意打電話來說明情況,希望對警方調查有所幫助。

按照葉芳提供的線索,警方很快從天網監控中調取到余同遇到葉芳前的畫面,的確只有他獨自一人,無人跟蹤。

隨後,警方又在道路卡口找到了當天葉芳車輛的監控照片,余同坐在副駕駛位置,在葉芳送走余同之後的幾個道路監控上,也都看到了開車的葉芳,根據其餘的線索,警方很快排除了葉芳的嫌疑。

但如果說,余同是8點左右下車之後,被人脅迫,遭綁住手腳並繫上石頭,拋入水庫溺死……

那麼在余鐵家中發現的繩索和刀,又該怎麼解釋?

現在余鐵有不在現場的鐵證,難道說還有兇手一直跟蹤尾隨余同,等余同下車之後,他綁架殺害了余同,然後再把繩索和刀放回余鐵出租屋內?

費這麼大的勁兒,就殺一個家境貧寒、餓了兩天的學生,然後再嫁禍給他父親?這不合理啊。

再者從監控畫面中,也沒有發現跟蹤葉芳的車輛啊!

司徒笑反覆詢問葉芳,在遇到余同時,有沒有發現他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他身上有沒有傷,有沒有任何可疑的情況。

葉芳努力地回憶當天的情況,余同身上有傷是肯定的,畢竟他去見了他老爸,感覺這孩子只要和他老爸待在一起,隨時都是鼻青臉腫的。至於司徒笑提出了余同背上和手心裡有沒有刀傷,這個葉芳就真不清楚了,她沒留意。

而要說余同當天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葉芳就是覺得這孩子特疲憊,整個人沒什麼精神。哦,對了,他手裡一直捏著他的手機。葉芳回憶說,自己當時還開玩笑說要不要留個聯繫方式,余同則告訴她那手機他不準備用了。

一路上都感覺那孩子心事重重,一直看著窗外。

說著,葉芳似乎有些自責起來,如果當天不是一直想著自己要去辦的事情,而是多關心一下余同,或許事情就不會是這樣的。

老劉召集小組成員開了一個案情討論會,他還是堅持余鐵最有嫌疑,不知道這傢伙用了什麼手段,製造了不在場證據,但這種人渣絕對能做出殺子騙保的事情來,他不是兇手天理不容。老劉甚至甩筆發狠:「他要不是兇手我就把這支筆吃了!」

司徒笑沒有去參加那個腦洞大開的討論會,他只相信證據。他深信拋開一切假象,剩下的部分無論多麼離奇,那就是真相。

司徒笑將兩段余同的監控畫面反覆比對,前一段是余同要到錢之後在路上碰到李慶河三人,后一段是余同遇到葉芳之前,從余同走路的姿勢、身上的穿著,一一進行細節比對。

老劉他們的研討會還沒討論出一個結果來,司徒笑開始叫人:「章明,帶上痕迹現場勘查箱;朱珠,帶上物證,跟我去余鐵家。」

「司徒笑,你發現什麼了?」老劉急迫地問。

「我得去現場看了才能得出初步推論,不過,余鐵可能不是兇手。」司徒笑先給老劉打支預防針。

車上,司徒笑將帶有監控畫面的筆記本電腦打開讓章明和朱珠兩人看。

「看這兩段監控,仔細看余同的手,他拿到錢之後,他的手是露在外面的,後面一段,他將襯衣放下,手是藏在衣袖裡面的。還有,他在葉芳的車裡,有沒有覺得他的坐姿很挺直,他的後背和座椅之間是空的,他沒有靠在座椅上。」

章明驚訝:「哎,笑哥你這麼一說,還真是這樣呢。」

「我看不出來,這有什麼意義嗎?」朱珠不解。

「注意看余同兩次行走的路線,第一次離開棋牌室之後,他前進的方向可不是去車站,而是與車站相反的方向;第二次才是向著車站的方向前進,這中間還有一段路是重合的。劉強交代過,他將余鐵出租屋的鑰匙交給了余同,按照我們正常思維,余同尋找的第一個地方就應該是余鐵的出租屋。

「還有,余同第一次遇到李慶河三人時,他身上的衣服和褲子口袋都是癟的。不知道你們注意到沒有,而第二次在遇到葉芳之前,他的右側褲兜明顯有個板狀隆起,那是他的手機。那麼第一次去找余鐵之前,他把手機放哪兒了?」

章明反應過來:「笑哥你的意思是,他知道自己賭鬼老爸的性格,如果看到自己有手機可能就不會給錢了,所以他先把手機藏起來了?他先去了出租屋沒有找到余鐵,所以將手機藏在出租屋裡或是別的什麼地方再去找的余鐵?第一次拿到錢之後,他沒有直接去車站,而是返回那個地方去取手機,只是後來遇到李慶河三人被搶走了錢,沒辦法只能再回棋牌室找余鐵。」

「沒錯,余鐵的牌友告訴他余鐵已經回去了,那麼余同很可能再次回到出租屋。所以我們看到的第二段監控,就是余同離開出租屋之後的畫面,他的手藏在衣袖裡,背不敢靠實座椅,你還不能想到發生了什麼嗎?」

章明已經明白:「那個時候余同的手和背心就已經受傷了?可是,余鐵那時候在街上辦保險啊?是誰傷了余同呢?」

「他自己!」司徒笑平靜道。

9

「啊?他自己?」章明和朱珠都覺得難以置信,笑哥不是在胡謅吧?

司徒笑很肯定:「對,再仔細看第二段監控視頻,放大之後注意他的褲兜,右邊是手機,左邊同樣有什麼東西,看起來不是很明顯,如果是一捆塑料繩,差不多就是這個形狀,加上他在車上的坐姿。我有理由懷疑,他在余鐵的出租屋弄傷了自己,然後帶走了一截繩子。」

「這沒道理啊?」章明質疑道,「余同為什麼要這樣做?難道最後將自己手腳綁起來,再綁上石頭,也是余同自己做的?他,他難道是想用自殺來陷害他爹?可是,他都被五花大綁成那個樣子,他自己怎麼做得到?」

「一步一步來,我們先驗證余同是不是在出租屋內自己弄傷了自己。」司徒笑稍微加大了油門,他也充滿了疑惑,余同丟錢之後,是對這個世界厭倦並絕望了嗎?可是為什麼要做出那樣的自殘行為?是嘗試用刀具自殺失敗之後,再想用繩子綁著自己跳水庫嗎?

刀具自殺應該割腕啊?如果真是他自己乾的,他的行為倒像是在特意給辦案警察製造麻煩!他想隱瞞自己自殺的真相?他怎麼能想到這些呢?這背後到底隱藏著什麼秘密?

「小心!別踩到了。」司徒笑移動著紫外燈,隨即站起來,血跡在廚房外,是滴濺狀,隨後又被人用紙拭去,不過這些在現場取證時就已經被發現,司徒笑要找的不是這個。

就在血跡出現的地方往上,是廚房和小飯廳分隔的牆,離地一米一二的地方,在廚房門框的側面是老式的玻璃窗,開關活頁已經鬆了,在窗框和窗體之間有較大的縫隙。

玻璃窗嵌在牆體中,一側與牆面平齊,另一側牆體形成一個窗檯,有十多厘米寬,上面空無一物。

司徒笑仔細檢查了窗框和窗檯,在窗框和窗體的縫隙中,他發現被擠壓的痕迹,約兩三厘米寬,在與這道痕迹保持平行的窗檯邊緣位置,牆皮有些微磨損,留下一道四五厘米長的刮擦痕迹。

當時做痕迹勘查的警員發現了血跡,卻忽略了這些痕迹,不過也不怨他們,沒朝這個方向想,這些痕迹是不會引起重視的。

「就是這裡了。」司徒笑長嘆一氣,「朱珠,刀給我。」

取出物證刀,司徒笑稍微用點力,那水果刀的刀柄就正好卡在窗框縫隙內,與先前留下的壓痕吻合。

「余同先將刀固定在廚房外側,用手握住刀刃,往前捋,划傷了自己,形成手心的抵抗傷,血液滴濺在了地上。」說著,司徒笑取出刀柄,又來到廚房內,再次將刀柄插入縫隙固定住,刀身貼住窗檯,只留出兩三厘米長的一個刀尖,「然後他再將刀固定在廚房內側,只露出這麼一小節刀尖,他轉過身去,用背對著刀尖撞上去!留下了後背的刺傷。」

「真是這樣,痕迹剛好吻合!」章明無比困惑,「可是他為什麼要這樣做?那最後被綁上雙手也是他自己乾的嗎?」

「我們要復原那個繩結,如果我們可以做得到,那麼余同也就能做到,自己打結,將自己的雙手雙腳反綁起來,雖然我們還不清楚他為什麼要這樣做,但目前看起來,這似乎就是真相了!余同是自殺,在跳水前他猶豫了很久,所以最後在水庫岩壁上才會留下反覆提拉的擦痕。根本沒有人強迫他,或者說,他身邊的那些人無形地逼迫著他,最終導致他決定結束自己的生命。」司徒笑神色凝重。

回到警局,高風那邊也得出了結論,余同的死亡時間沒有問題,但是高風對余同身上的抵抗傷與李明敏法醫有不同的看法。

「這些不是抵抗傷,而是試探傷,是那些試圖自殘或自殺的人因為疼痛而留下的一種較淺且反覆多次拉扯形成的傷痕。余同手心的傷看起來像是反抗過程中握住了刀刃,然後刀刃先是內刺然後再外拉,但是我仔細觀察了切口,這不是兩道切痕,更像多次試探反覆拉扯形成的切痕。

「不過單憑這兩道切痕,我們無法得出準確的結論,可能每個法醫的看法觀點有所不同吧,但是我支持你的判斷,余同手上的傷,完全有可能是他將刀具固定在某個地方后,自己握上去造成的。不過現在你要解決的問題是,余同為什麼要這樣做,他究竟是想自殘還是想自殺,他的行為已經偏離了我們正常人的思路,但是在屍檢報告中他並未吸食毒品,他在做這些事情的時候思維是清醒的。我能替你想到的解釋就是,在飢餓和恐懼的雙重心理壓力下,他產生了被害幻覺,令他做出了一些我們常人難以理解的行為。」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麼為什麼葉芳遇到他的時候,他看起來一切正常呢?」

「這個,就超出我的專業範疇了,就看曉玲能不能幫到你吧。」

「咦,司徒笑,我正想找你呢。上次那個案例我找到了。余同的案子和那個國外案例有著高度的重合性,目前這種案例的報道十分少見,不過已經有國外專家指出,要小心它成規模流行,目前也沒有什麼特殊的稱呼,我們姑且把它叫作……邪惡遊戲。」

「邪惡遊戲?你說余同的那些反常行為,是在做遊戲?」

「沒那麼簡單,這是一種自殺遊戲,遊戲的最終目的是讓參與的人自殺。遊戲的起源已不可考證,但它和許多控制人心的邪教很相似,都是通過一些命令式語言,將遊戲參與者與社會隔離孤立,然後一步步通過威脅、心理暗示等手段,誘導參與者自殺。」

「你有什麼依據?」

「還記得余同手臂上那個圖案嗎?你說像潛水艇那個。你看這張圖,是不是很像?」曉玲通過視頻傳來一張圖片,同樣是刺在手臂上,不過這張更像一條魚,「這可不是什麼潛艇,這是此類案件的一種標誌,指使者命令自殺遊戲參與者在自己身上用刀或針,刻,或者是刺出一條鯨魚或是海豚的圖像。

「在我們已知的消息中,鯨魚或海豚是最容易發生集體擱淺自殺的生物,這是一種標記,它的潛台詞是相約自殺,或者互助自殺。這種遊戲通過網路傳播,有一個主持人或叫指使者,其餘都是參與遊戲的人。在參與遊戲之前,主持人會設定許多條件,諸如一旦參與就不能退出,或是參與者必須告訴主持人自己的真實住址,一旦中途退出就會遭到追殺等帶有威脅和恐嚇的言語。

「一般情況下,這類遊戲的參與者大多是學生或青少年,而且參與者中,只有少部分人是出於好奇,大多數是本身就有自殺傾向,但又沒有自殺的膽量。所以最先是在國外發現了這種類似於自殺互助同盟的聯誼方式,但也不排除別有用心的人參與其中。

「一旦參與這種遊戲,主持人會每天發布一條命令,讓參與者嚴格按命令執行,並要求參與者反饋一些已經嚴格執行的證據,而且就像邪教一樣,主持人通常會表現得無所不知,給參與者施加心理壓力。

「這種遊戲持續的時間為兩到三個月,而主持人下達的命令一般包括幾個方面:自殘、心理孤立、淡化自我意識、靠近死亡。

「讓參與者自殘就是你們看到的那樣,在身上用刀刻畫圖案,或是用針刺一些奇怪的符號。讓參與者產生心理孤立環境呢,一般就是讓參與者在凌晨之後,某個單獨的時間點,單獨去完成某件事情,比如凌晨兩三點鐘,一個人去大街上、去天台,或是看恐怖片。

「由於參與者長時間生理鍾紊亂,會導致意識模糊,再加上凌晨幾乎是休息時間,那個時候參與者無法與他人進行溝通和交流,主持人就是參與者唯一的聯繫人,漸漸就會形成主持人心理依賴暗示。

「而靠近死亡,則是讓參與者進行一些瀕臨死亡嘗試,包括傳統的窒息遊戲,不帶任何防護站在高樓邊緣,用銳器對著自己身體的致命處,等等。這幾類命令會交替發出,讓參與者不停地感受孤獨、恐懼和瀕臨死亡,然後再進行最後一步,完成自殺。

「我是2005年偶然看到的第一例自殺遊戲報道,現在又過了這麼多年,我去查了一下,英國發現3例,俄羅斯5例,美國有7例,都是中學生,我現在就把這些案例發給你,希望對你們有幫助。」

引誘一些厭世的孩子用遊戲的方式結束自己的生命,那些所謂的主持人自己為何不去自殺?這得是內心多邪惡的人才能想出這樣的遊戲啊?

看著一例例國外報道,司徒笑心裡已經有八分信了。余同的MP4里,被刪掉的可不全是恐怖片嗎?而且余同生前和死前的反常行為,或許並不是他的本意,而是在那些看不到的惡魔操縱下完成的。

午夜去天台、午夜看恐怖片、自殘、自殺……

這時候,電子信息技術部找到了最後一個證據,終於將余同死亡案的真相揭開了。

那部諾基亞手機在水底浸泡兩天之後,它的儲存硬體遭到了損壞,技術部的人一直在努力修復手機里儲存的信息,直到現在終於修復了部分儲存內容,正是這些內容,讓辦案人員大吃一驚!

「活在這個世界上,是一件沒有意義的事情……你是一個多餘的人,活得那麼痛苦,死亡才能解脫……」

很顯然,余同生前一直用手機和某個神秘的存在保持著聯繫,而對方一直在誘惑他自殺,從回復的簡訊內容就能看出。

「你想好了,一旦參與這個遊戲,就不可以中途退出,我們的最終目的,是幫助你有勇氣實施自殺……」

「這是第一天,你定個鬧鐘,晚上3點24分起床,然後回復我的簡訊……」

「這是第二天,在你的左手刺下『3點24分』的字樣,拍照發彩信給我……」

「這是第三天,晚上3點24分起床,看一部恐怖片,晚上我會用簡訊和你聯繫……」

「這是第七天,在你的左臂刻下這條魚,整條魚都要有鮮血滲出,拍照發給我……」

「這是第十天,3點24分上你們學校天台,站在天台邊緣拍下你們學校操場的照片發給我……」

「這是第十三天,你要第一次嘗試死亡,用一個塑料口袋罩在頭上,從脖子上將袋口紮緊,堅持一分半鐘才能鬆開,告訴我你的感受……」

「這是第二十一天,你第二次嘗試死亡……」

「這是第三十五天,你第三次嘗試死亡……」

「這是最後一天,你要繩子將自己綁起來,再繫上石頭,跳入河中,完成自殺……」

每一天,對方都發來不同的命令,和曉玲所說的一模一樣,讓余同自殘,讓余同嘗試死亡,讓余同在凌晨3點左右去做種種匪夷所思的事情……僅僅是看著那些命令,都讓司徒笑覺得毛骨悚然。

不過同時,還有一部分簡訊表明余同其實並不是很想自殺。

「你沒有完成今天的任務,你得接受懲罰!」

「你心裡還在猶豫什麼呢?根本不會有人在意你,你活著只是浪費糧食,你的同學都在嘲笑你,他們當你是小丑,只有這樣,他們才能記住你……」

「你不要抗拒我,你選了這條路,你要正視你自己的選擇,今晚我會打電話叫醒你……」

從余同其後的生活表現來看,他也是不想自殺的,他還想讀書,他希望生活會有所改善,他一直在和內心深處的惡念做著鬥爭。

可是16號這一天發生的一切,讓余同徹底絕望了,這才讓手機里的惡魔有了可乘之機。

10

「你將刀柄固定住,用手握住刀刃,一定要快,先向前捋,然後向後拉,不要怕痛,傷口越深才越真實……你用後背往刀尖上撞……這樣警方就不會懷疑你身上的傷口了……繩結綁法的詳細圖片說明我已經發給你了,按這個方法,先將腳反綁,然後做出繩套,雙手從背後插進去,利用手和腳同時將繩子拉緊。記住,繩結拉緊之後,你自己是沒辦法解開的,所以一定要站在你準備自殺的地方再綁……」

一個個詳細的步驟,一步步將余同拽向了死亡的深淵。

誘騙、威脅、恐嚇、教唆他人自殺,等同於故意殺人罪,這個藏在手機里的惡魔,才是殺死余同的真兇!

但是這個兇手卻令司徒笑犯了難。

首先,手機里沒有手機卡,惡魔最後一條命令是:「將手機卡取出對摺后,隨意丟棄,不要留在你的自殺現場。」

通過手機內恢復的簡訊號碼,從通信公司查找過去,結果卻令人失望。

「雙方使用的都是香港那邊的預付費一次性手機卡,沒有實名登記,以前香港黑幫很愛用這種卡進行單線聯繫,警方很難抓到他們的馬腳。」負責查號碼的茜姐帶回這樣的消息。

「也就是說,從通信號碼上查,我們不可能追查到對方的身份和下落了?」

「除非對方仍然用這個號碼對外聯繫,但是你要知道,通常情況下,這種卡都是一次性使用,用完就扔的。」

余同的手機卡是從哪兒來的呢?

沈星只送了手機給余同,他一直以為手機卡是余同自己去辦理的,不過調查結果顯然不是,由於手機卡很小,警方也沒有找到余同簽收快遞的證據,這手機卡的來源就成了一個謎。

不過司徒笑很快又想出了新的偵破方向。

余同在得到手機和卡之前,肯定和神秘人保持著聯繫,否則他不會突然提出要藉手機和MP4,那時候他沒有通信工具,唯一的聯繫方式就只能是網路,以余同的經濟條件不太可能是在網吧,那就只能是學校的計算機課!

學校開展計算機課,每次都是固定座次,雖然除了余同之外,還有無數別班同學登錄這台電腦,但電子信息技術部的專業警察也不一般,很快就在余同的上網時段內,通過關鍵詞找到了司徒笑他們想要找的消息!

那是一個自殺論壇,現在網頁已經被關停了,警方根據IP地址找到了一家伺服器租賃商。這家公司表示的確曾租賃了伺服器給那個自殺論壇架設網站,不過剛開始那網站可不是自殺論壇,而是一家介紹各地美食的論壇,不知什麼時候就漸漸變成自殺者討論自殺的論壇了。

而租賃公司只負責提供伺服器租賃服務,各個網站的運行和更新都是在網上操作完成的,租賃公司承認自己監管不嚴,接到舉報后立刻關停了相關伺服器。

但那架設了自殺論壇網站的公司,卻不在國內,公司註冊地址在開曼群島,那家公司和租賃公司的合同、備案、賬務往來,都在網上完成。

這個案子查到這裡就查不下去了,中國警察在外國沒有執法權,而國外有國外的法規,自殺論壇這樣的東西,在國外法規中,算不上違法,對方也不會因為這樣的事情接受中國警方的司法協助請求。

經過警方大量走訪排查,余同除了在手機上與那名神秘人交流,接受對方的遙控指揮外,沒有任何時間和機會同陌生人接觸,警方所能追查的線索全部斷掉。

這起案件調查數日,唯一的結論就是余同自殺!李慶河三人的行為,只受治安管理處罰,夠不上刑事犯罪,至於余鐵,在這起案件中,連治安管理都夠不上,不過他藏毒又觸犯了其他法規。

司徒笑心情陰鬱,明知道案件背後有人教唆自殺,卻因為對方是通過網路犯罪的外籍罪犯,連司法協助申請都做不到,最後不得已只能定性為自殺事件——這已經不是案件了!

雖說這起事件的調查結果,比起708案件最終轉交來說,要好一些,不過司徒笑依然無法接受。難道境外人員通過網路教唆誘使國內的人自殺或犯罪,就可以逃脫法律的懲罰嗎?

最讓司徒笑心頭髮堵的,是余同在和手機那頭聯繫時留下的簡訊。

司徒笑將簡訊內容扔給余鐵:「你好好看看吧,這就是你兒子,他就算準備好了去死,也在為你著想!」

「如果我死了,我父親在這個世上就再沒有親人了,他那麼懶,又有毒癮,一定會活得很艱難,我不知道能不能用我的死,幫到他呢?」

「很簡單啊,你讓警方認為你是被人殺害的就可以了,出於對受害者家屬的同情,加上你們的家庭條件,政府會給予一定的補償,而且你父親以後再因為吸毒或別的什麼事被抓起來,也會享受一定的寬大待遇。我教你怎麼做,你只須按照我說的去辦,先要準備一把刀……」

郊區別墅內,小小的紅燈閃爍,別墅里的陰影輕敲鍵盤,九宮格電子屏彈出代號眼鏡的陰影:「余同的案件結束了,作為自殺事件處理。再過幾天,余鐵死於意外或是自殺,都不會引起警方的懷疑,蟋蟀就可以搞定他。頭兒,這次我處理得還可以吧?」

別墅陰影道:「利用境外網站傳播自殺遊戲,的確可以給當事國的警方追查造成一定麻煩,但如果案情特別重大,中國警察一定要追查到底的話……」

「那是個空殼公司,通過境外中間代理做的,中間代理接受的又是地下錢莊轉賬,實際上都是我黑入他人賬戶系統操作的,我並沒有花費多少時間和精力,就算國際警方來查,也永遠不可能追查到我頭上。」眼鏡頗為自負地答道。

「身為一名殺手,無論執行什麼暗殺計劃,不被任何一個國家的警方查到,這都是最基本的要求。我想說的是,你利用自殺遊戲操控余同的行為,看得出來,你想模仿我,模仿傀儡師的殺人方法。如果你是想問,按傀儡師的標準來處理這個問題,你處理得夠不夠好,我要告訴你,還不及格!如果僅從一次暗殺計劃來說呢,這個任務已經順利完成。」

「可是,我已經很好地隱藏了自己的身份,中國警方無論如何也無法追查到我的下落啊?」

「記住,傀儡師殺人,從來不會暴露自身的存在,他們就像上帝一樣,一切都是命運的安排。作為一名傀儡操縱者,你將自己存在的痕迹直接暴露在了警方面前,這就已經被判定為不合格了。一名真正的傀儡師,在整個案件過程中,根本沒有任何人能發現他的存在,明白嗎?傀儡師不是那麼好當的,不過你也不用著急,我們還要殺很多人,你可以慢慢學習。接下來的這一步計劃,才是關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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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獵殺檔案》(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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