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第七十五章
「我說,你們!!給我等等!!」
啪嗒啪嗒粗魯的腳步聲傳來,山吹花乙女打開窗,正巧能夠看到游女追逐著小妖怪們的身影。
「我說給我等一下!」不愧是腿長的游女,三兩步就逮住了小妖怪們。
「誒!給你!」「嘿!接住啦!」
小妖怪們被游女逮住的時候還不忘互相拋摔著手中的東西,不給游女拿到。
那個不明物體,正是首無的頭部。他的頭還在半空中晃來晃去,一邊嚷嚷著,「別扔來扔去,我頭暈……」
看不下去的游女高高躍起,終於搶到首無的頭部,好好地抱在懷裡,順道瞪了一眼小妖怪們。
「哇啊~」「游女要生氣啦」「快跑快跑~」
小妖怪們紛紛做鳥獸散,缺了頭部的身體搖搖晃晃地從走廊另一端走來,慢吞吞地來到游女的面前,揮舞的雙手好似在尋找失蹤的頭部一樣。
游女將懷中的頭部,按在了身體上,她雙手叉腰沖著他『嘖』了一聲,「我說,你以前好歹也是被稱為常州弦殺師,怎麼到這裡來一點脾氣都沒有了?」
「……」,終於恢復正常的首無,雙眼並不直視游女。怎麼說,剛才靠著她胸口的額感覺,軟軟的,滑滑的,好像很舒服……這種感覺就和以前去青樓的時候感受到的是一樣的。不,不如說更好。
啊,這樣想的他,真的好變、態。
臉有些紅了,他微微轉過身為自己辯解,「大家都很和善,讓我覺得有了一個歸宿,所以沒有必要在擺出以前那種姿態了吧?」
現在的首無已經漸漸平和了下來,他也許仍然意氣用事,仍然爭強好勝,不過卻是對人世的留戀轉嫁到了奴良組身上。因為奴良組的妖怪,並不是可惡的妖怪,而是與世無爭、甚至是比人類更加義氣的存在。
「那麼你呢?」
「恩?」忽然被問道的游女挑了挑眉毛,「什麼?」
「你莫名其妙地出現,接近幾乎暴走的我,又和我一起加入奴良組。你呢?現在的你,是什麼心情?」
幸福嗎?跟著他…是否開心?這個是首無最關心的問題,他記得游女忽然將他拽出暴走的邊緣時,那副真誠讓他感到強烈地動搖。隨著首無加入奴良組,他和游女每天都形影不離似乎也已經成了習慣,但是靜下心來好好想想,他從未問過她的意見。
若是某一天,游女內心深處的不滿爆發出來,又會如何?
所以此時此刻的首無問著,格外地忐忑不安。
「哎,真是的」,游女大力地拍打了首無的肩膀,讓他不由得退後了一步,「都到了這個地步,還問什麼呢。難道你還看不出嗎?」
猶豫了片刻,首無假設性地問,「如果某一天,我想要離開奴良組…」
「我會陪你,去無論你想去的任何地方」,游女這麼說道,她是首無的另一個自己,她和他絕對不會分離。
「…」,首無鬆了一口氣,覺得剛才胡思亂想的自己真是有些丟臉,於是轉過身去隨意找了一個借口快步走開,「啊!啊!我想起來了,我要去打掃庭院。」
「我和你一起去」,游女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
「…那我去打掃後院。」
「也一起~」
「哎,別跟著我。」
「哦?你臉紅了了?哦?耳朵也紅了。你到底在想什麼啊?」
「沒,沒什麼。」
游女與首無的身影漸漸離遠了,只是聲音還好似徘徊在空氣中,久久不能散去。
在房間內望到這一切的山吹花乙女再次收回視線,轉向眼前的人。
坐在時乙女對面的,是一位妙齡女妖,用美麗這個詞來形容,她想沒有任何問題。
長長的秀髮尤其嫵媚,從對方手持茶杯的動作和那從容自然的姿態,能感受到良好地教養。就如同乙女在無數畫卷上描繪的皇族一樣,像是深閨里的千金小姐。
風穿過打開的窗戶,貫穿了整間房間,揚起對方雪白的衣擺,飄逸的白色長發蕩漾著悠遠的藍色,氣質絕塵。
在乙女對面這麼一坐,彷彿是這間房間的主人一樣,毫無乙女的容身之所。
但即使是這樣,乙女也不願意輸給她,不願意輸給雪女——畢竟,她山吹花乙女,才是名正言順的奴良鯉伴之妻。
山吹花乙女在奴良組裡待了五十年,奴良鯉伴身邊並不是沒有出現過其他纏著他的女妖,也不是沒有出現過讓他目光停留的存在。
可是唯獨讓她感到有危機感的只有兩個,雪女和…與金嫣如出一轍的游女。
不過游女與首無,任誰看都是無法拆散的一對,而奴良鯉伴對游女似乎也只是單純的關係,只是偶爾多了些小縱容。
那麼剩下的、最想要逼走的,只有眼前的冰封美人,雪女。
過去雪女是奴良鯉伴最得力的助手,所以乙女從未說什麼。但是現在不一樣,奴良鯉伴已經成長到了一個難以企及地高度,他的出站已經並非雪女不可。
從以往奴良鯉伴總是追在雪女身後想要和她結婚來看,這一段青澀的往事已經過去,而這點回憶或多或少地都造成了現在他與雪女稍稍離遠的距離。
既然雪女不是不可或缺的,那麼也就是乙女可以行動的時候了。
「我聽說,雪麗姐姐是從小看著鯉伴長大的呢」,乙女托著茶杯,狀似微笑地說,「今天請姐姐過來,就是希望能從姐姐這裡聽到一些關於鯉伴的事情。畢竟那是自己的丈夫,很想知道他的過去,傻傻的、過分的事情全都想知道。」
乙女在暗示雪女,無論過去發生什麼事情,現在鯉伴都是屬於她的。
「是這樣嗎?真的想全都知道嗎?」雪女的語調分毫未變,和來時一樣的平穩,「那不如知道現在的情況,如何?外界都在傳聞你和少主的事情,你們成婚五十載,可是少主留在奴良組的時間屈指可數。你們聚少離多,也未曾留下任何子嗣。別人,可都在傳——【山吹花開七八重,堪憐竟無子一粒】。」
這首詩巧妙地將山吹花乙女比作山吹花,諷刺她霸佔著奴良組二代目夫人的位子,卻從來不曾產下子嗣。
重重地握緊茶杯,乙女仍然保持著臉上的笑容,「這樣的詩,我可不知道呢。不知道是誰寫的,這麼有才?」
「…」,雪女忽然放下茶杯,無言地走向門外。
她看到乙女剛才聽到詩時的動搖與憤怒,可是乙女還是保持著冷靜,維持著若無其事地表情。這一點就連雪女也佩服她。但她剛才無論說出誰的名字,她很清楚的知道乙女絕對不會放過對方。
雪女不想找個替罪羔羊,而她也隱隱覺得自己在奴良組的期限已經是極限了。
「喂,雪女,你去哪裡?」
路過時遇見鴉天狗,似乎每當雪女心情不好的時候總能夠見到它。
「告訴首領和二代目,我要離開了」,雪女撥弄了自己的長發,她看了鴉天狗一眼,「就說,後會無期吧。」
「啊?喂!!!」
鴉天狗就這樣獃獃地看著雪女離開,剛才相遇之時,她那雙那雙平淡的眼睛令人覺得她像一尊石雕。
雪女剛剛跨出門,又正巧遇上了回家的鯉伴。
「恩?雪麗?你是要去什麼地方嗎?」
「……」,大概沒有誰能夠看出,雪女紋絲不動的雙眸深處也隱藏著洶湧的波濤,只是面對他的時候,稍稍泛起了柔和的光,似憐惜似感慨地回憶著過往的記憶。
「二代目,我要離開了,你…好好保重吧。」
雪女向前走了幾步,她知道奴良鯉伴的目光停留在自己的背上。她若是此時此刻回過頭,對他說出山吹花乙女乖巧偽裝下的另一名,或許她曬出她與她的過去,能夠擠開山吹花乙女登上女主人的寶座。
可是這又如何?
一切都不會有意義。
因為她做什麼,都抵不過人類的女子在滑頭鬼、在奴良鯉伴心目中留下的痕迹。而她甚至知道滑頭鬼一族被羽衣狐所下的詛咒,他們與女妖結合也不會留下任何的子嗣。
所以雪女不旦贏不了這些突然出現的女人們,也不會有子嗣來奪得她所愛的滑頭鬼們的注視。
這樣的一生,又有何意義?
所以雪女向前邁出了一步,如果雪花遇見陽光一樣,消融失散在天空之上。
這樣做,或許還能夠殘留一些遺憾在他們的心中,對吧?
若是是光倒回到過去,明明知道不會有子嗣,是否還因為堵一把,讓自己大膽地去與奴良鯉伴相戀呢?——這樣的問題,就連雪女自己也不知道會不會有答案。
也許,沒有答案就是最好的釋然。
雪女走了,奴良鯉伴僅僅待了一天又離開了。
奴良大宅仍然是一如既往地熱鬧,山吹花乙女卻沒有和往常一樣在大廳里主持宴會。待在房間里,她翻看著自己五十年來的筆記。
今天,鯉伴沒有回來。
今天,鯉伴只是帶回了一支山吹花。
今天,鯉伴帶回了想要收容的妖怪,又說著有事情要解決離開了。
一年,又一年。十年,又十年。
乙女看著鏡子,她已經記不得自己真心笑起來是什麼樣子了。她守著這個沒有奴良鯉伴的奴良大宅,就像守著二代目夫人這個空的名銜一樣,意義不明。
所有的期望在漫長的時光里變成了黑色的憂鬱,為什麼她不行?她比起金嫣又差了什麼?為什麼就不能夠看著她?只注視她?
『想要被關注著?』心底莫名又這個聲音響了起來。
『想,我想得到他的全部。』
『想被愛著?』
『想,想了五十年,不,更久之前就已經在期望著。』
在牆壁上搖曳的黑影忽然竄到了山吹花乙女的身體里,她向後弓起身體,望向牆梁的目光中還帶著點點淚水。
她忽然想起來奴良鯉伴曾經那樣溫柔地笑著,說——金嫣啊,她是我的一個夢呢。
「我真希望,那會變成一場噩夢」,山吹花乙女扭曲了面容,她拿起毛筆,在信紙上留下了幾個字。
奴良鯉伴回到奴良組,已經是山吹花乙女消失后的第十日。誰也不知道山吹花乙女為什麼不見了,只知道忽然之間就找不到她,還有一封等待著鯉伴親啟的信。
『鯉伴:
果然,金嫣姐姐還是亘在你我之中最大的問題吧?我會找到她,直到找到她,將二代目之妻換給她,我才會回來。』
「終於,明白了嗎?」奴良鯉伴收起了信紙,重新裝回信封放在了書架上。他某天有可能會再次結婚,和人類結合擁有一個混血的兒子。
這一切都是為了遵循將來的發展,迎接金嫣降臨的未來。
「對不起,乙女。」
他沒有愛過她,也不可能會愛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