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三節
五
這天趙文躍到林茜這兒來了。林茜吃驚地問道:「你咋個曉得我住在這兒呢?」
張涵這天也在林茜這裡,叫他喊趙叔叔,他喊了聲:「趙叔叔。」趙文躍應了張涵,然後說:「你班上有個學生是我們學校畢業的,他回來說的林老師離了婚,住在教育學院來了。」
林茜反應過來:「哦,周洪健就是你們那兒的,肯定是他回來說的。」趙文躍回答道:「就是,這娃他媽跟劉玉珍熟得很。」劉玉珍是趙文躍的愛人,在鄉上婦產科當醫生。
趙文躍是張志明的高中同學,他運氣不好,本來他在八零年是考上了湖北財經學院的,但是入學三個月後在體檢時查出了他有胸膜炎,退了回家,第二年再考,就只考上了師專,畢業後分到清平鄉中學。這是個踏實肯乾的人,工作能力也強,幾年後就當了教導主任。他和張志明常有往來。去年聽林茜說教育學院要進人,他就打了主意想調到教育學院來。開始林茜已經帶了他去找了副院長,但教務處主任還是要找下。這個主任說話還是算數的,畢竟他可以表態這個人進不進。打點當然少不了的,洪主任知道了趙文躍的姨父在農行做官,就說了句:「我那個女兒在農行還是工人。」趙文躍找了姨父把這個主任的女兒轉了干,這邊洪主任也就答應了趙文躍調動的事。這時洪主任已經從教務處到了招辦,教務處現在是徐逸飛當正處長,紀曉松當副處長,所以現在趙文躍調動的事還要重新打點。林茜就對趙文躍說自己和張志明離了。他點點頭表示知道了。
這一陣,整個明陽市都傳遍了林茜和張志明離婚的事。圖書館的江燕萍說她在百貨公司聽到熟人問她,說黨校的張志明和你們教育學院的一個正牌大學畢業的人離了婚,找了個爛貨在家裡。不是有意貶張志明找的這個人,找的這個人叫馮小露,在市政府當打字員,平時常常就做些招蜂惹蝶的事,她自己覺得吸引男人注意是她的本事。這個人名聲實在不是很好。林茜只是在考大學時成為過新聞人物,因為她考的是全縣第一,考高中時才在考場考了兩門下來,她就在考場引起轟動,她題答得好,還做得快,她自己記得媽原來說起她考試就說過,媽做學生時考試都是一早就要交卷的,不會緊坐在教室里做不出來。後來人們說起這個做得又快又好的學生時,媽的同學不由分說地說:肯定是林躍淵的女。媽在當時是相當得意的。回家來喜不自禁地說:西妹給我長臉了,人家說你考得好,我那個監考的同學在同學裡頭到處說,肯定是林躍淵那個老三。(林茜名字這個茜,好多人認做西,所以從小她就被人稱作西妹。)媽在教育上是該值得驕傲,頭一年老大在當知青時已經讀過工農兵中專工作了兩年後,無論如何還要考個正規大學,一考就考上了。第二年,老三又考個縣狀元,過了幾年,兒子又考上,也是狀元。只不過這個兒子得了考前綜合症,兩個姐姐都一下就考上了,他自己心就虛了,害怕考不起,說他不考了,他一會兒又有肝炎了。還沒考,他都要嚇得半死了。後來還是硬著頭皮考,居然也考上了。沒想到第二次成為新聞人物是因為離婚。
在趙文躍面前,林茜可以說下自己的感受:「張志明他們屋頭除了兩個姐姐外,一個個都不成器。兩個弟弟都進過監獄的。現在他又做出這種事,我總算弄明白了一個道理:貧窮人家的子女並非個個純樸踏實,我當初給他兩個耍朋友我媽就不同意,說他們屋裡太窮了。我還不聽,現在我根本不敢在我媽面前去訴苦。你自己找的苦來受,你還有啥子可說的。」說到這裡,張涵把林茜接在桶里的水弄倒了,一時間水流得滿屋都是。林茜慌忙拿了拖把來拖,涵蹲在地上,趙文躍拉他走開,他無論如何就是不走,還是林茜把拖把放下,才把涵拉到床邊坐起。林茜一邊拖地一邊說:「你咋那麼討厭呢,水流到樓底下去,人家要提意見。」涵半天憋出一個字:「敢。」
趙文躍被涵惹笑了:「人家咋個不敢呢。」
林茜對他解釋道:「這個娃脾氣就是大,說話強硬得很。」
趙文躍說:「時間長了張志明可能給那個女的還是要算了。我聽到陳平說過,那女的只曉得化妝打扮,啥子事情都不做的,現在嗎還有張婆婆嘛,以後時間長了,具體問題多了,張志明一天還將就她嘛。」林茜說:「那女的跟男的隨便得很。」
趙文躍說:「不是隨便得很的人,正經女人哪會在外頭混呢。等過一段時間再看嘛,張志明現在是聽不進去勸的,只有他自己時間長了,才曉得。你說這個張涵,現在小嗎,張婆婆還帶得動他嘛,他一天天在長的嘛。再過兩年,張婆婆根本把他奈不活,你帶到張涵也麻將。」
林茜說:「走一步算一步嘛,張涵現在說的話又多些了,他一歲的時候帶起一點樂趣都沒有,現在還可以給他交流了嘛。有天他給我說,王清石,就是馮小露的兒子,喊爸爸,他的意思是王清石把張志明喊爸爸,他搞不懂為啥他的爸爸成了王清石的爸爸了。」然後林茜轉了話題問他:「你調動的事如何了呢?」
他回答說:「這陣就在跑這個事嘛。我們那個校長有點卡我,他不想要我走。」
林茜說:「那你給他送點禮嘛。」林茜還以為他不懂。他笑了笑說:「禮肯定是要送的。教院最近要派徐逸飛紀曉松兩個到我們那裡去考察我的情況,你帶我去找下他們的家,調動的事不打點周到,哪個環節出了問題都調不成。」
林茜應道:「等張涵他們婆婆來接他走了,我帶你去嘛。」
過一陣張涵的婆婆氣喘吁吁地上樓來了,林茜招呼道:「阿嬤坐下。」她忙著帶張涵快走,一邊說:「不坐了,那邊一屋的人在打麻將,我還要回去煮飯呢。」
幾個人帶了涵一道下去,在門口喊了三輪車,趙文躍搶著把錢給了,林茜對張涵說:「給媽媽說再見。」他居然說:「不說再見。」
林茜笑了說:「不說再見算了,下個星期六又來啊。」涵卻說:「不來了。
六
林茜帶了趙文躍走到西小區教院的宿舍,把兩個處長的住處指導給他看了,自己才回去了。回到宿舍,見有個四十齣頭的男人站在走廊里,一見她就問:「請問你是不是林老師?」原來這就是彥洵的父親李毅。林茜把他讓進門坐下,彥洵的父親中等個子,這天穿了件防寒服,儀錶不俗,有一些威嚴,又有著知識分子的儒雅。後來從彥洵那裡知道他的身份,他是明陽市化工廠的副廠長。他說他來過兩回了,但是兩次都沒找到林茜。他說:「我們彥洵最讓人放心不下,她不懂事。」
林茜一放給他沖咖啡,一邊應道:「她很天真。」
他見林茜給他沖咖啡,忙說:「林老師,不客氣,我喝咖啡不放糖。」沒放糖的咖啡放在他面前,他又說:「彥洵剛一開學就回家說林老師說話乾脆,不象有的老師哆哆嗦嗦的。後來又說她在你這兒吃飯,第一次說的時候,我還沒覺得有啥子,第二次她又回來說在你這兒吃飯,我就覺得這個老師與其他老師不同。」
他話沒說完,林茜就接過了話:「其他老師都是讓學生請吃飯。」
他笑起來,一時間氣氛輕鬆了許多,他不再是一本正經談工作的樣子。然後就說了些彥洵在學校的表現,林茜說:「這個女孩很熱情,工作都很積極。她還經常參加辦板報,她那次畫的畫,我當時還笑她,你可能把玫瑰花都要畫成棉花,結果畫出來還可以,我看到還象模象樣的。」
李廠長就說:「這個娃娃不懂事,還是像個娃娃一樣,我操心她到了社會上怎麼適應啊。」林茜說:「什麼都有個過程,你不能要求她這個年紀就成熟得不得了了,我倒是覺得她能夠有些天真是好事情,要不然,現在在大學里就世故圓滑,那未免也太,」
後面還沒找到合適的詞來形容,應該是可怕,因為看到許多稍微上點年紀的人就一副愁眉不展的樣子,如果成熟就是這個樣子成日里愁腸寸斷,那還是不要成熟為好。
李廠長笑起來,之後,他經常會來和林茜聊天,他覺得這個老師說話很坦率,沒有什麼彎彎拐拐,一個廠長成天接觸的人幾乎都是各種利害攸關的人,這個林老師倒是脫俗得很。
他問老師說:「彥洵說你離了婚,丈夫是哪個單位的呢。」
聽說前夫在黨校,又是大學同學,他不解地問:「同學結婚是最好的了嘛。」
林茜淡淡地應了一句:「可能是路走遠了,沒有話說了,就離了嘛。」
又問有沒有孩子,聽說有孩子還是個殘疾人,就問:「娃娃判給哪個呢?」林茜答道:「前兩年他管,兩年以後,就歸我了。」
他很認真地計算了一下說:「97年就歸你。」
林茜笑道:「97年香港回歸祖國,兒子回歸母親。」
李廠長這個人第一次見面說話就很直率:「林老師有啥子要幫忙的儘管說就是了。我在廠里是管後勤的,正在搞集資修房子的事。以後林老師裝修房子我幫你裝了就是。」
林茜笑了說:「我還不曉得好久才分得到房子哩。」
他是個很直接也很頑固的那種人,還是一心想幫林茜的忙:「經濟上有沒得啥子困難?」
實際上林茜經濟上非常困難,只是她是那種死要面子的人,在外人面前不會輕易流露出自己的困窘,這時她說:「我們家沒得負擔了,我們弟弟都大學畢業了。」
整個社會都陷於一種浮躁的狀態之中,時常聽到時間就是金錢,效率就是生命,社會上樹立的榜樣幾乎都是比錢,八十年代講的是萬元戶早就過時了,現在講的都是萬元不算富,百萬才起步。林茜家中沒有一個生意人,都是體制內拿工資過活的。當時林茜以至父親都認為自己家中都算不得大富大貴。過十年,差別就看出來了。林茜家裡姐弟都是事業單位,父母親也是事業單位退休的,父親還是離休幹部,比起好多人的家庭背景他們家算是很不錯的了。至少都有保障,房子都是買的單位的,身體也算可以,問題是父親還一直有寫詩的習慣。還要那麼多錢做什麼呢。
他這個人有點想查戶口的,想要把林茜家裡祖宗八代打聽清楚才肯善罷甘休。後來又到教室里去看了彥洵,才回去了。
這天林茜和彥洵兩個人到外面吃了碗面回來,彥洵說:「林老,你彈琴,我們唱歌嘛。」林茜欣然應道:「可以,只要你唱得出來,我就彈得出來。」
林茜的電子琴還是林茜前兩年在外面兼職上了一學期哲學得了幾百塊錢課時費買的,那時候一個月才一百塊錢左右,在外面上一節課是幾塊錢,當然在外面上課划算了。幾年時間中,林茜彈琴,張涵就跟著唱歌。涵最開始唱的是兩隻老虎,歌唱會了,後來涵連歌的調子都能唱出來了,先是唱簡單的:1231,1231,345,345,再後來連後面兩句複雜的也唱得出來了。當時繫上許多人都說林茜沒得追求,一天陪著娃娃唱歌耍,林茜心裡也常常惶恐不安,見人家不斷地買車買房,評職稱,自己什麼都落在人後,是不是我真的要被時代淘汰了?過了二十多年,聽到涵張口就唱得出有多少愛可以重來,把林茜笑得沒法,自己才覺得陪伴兒子唱歌背詩的功夫實在沒有白費,這就是文化軟實力,不是用錢可以買得來的。
彥洵說她要唱藍心湄唱的那首:一見鍾情。林茜就彈起來:「我真的喜歡能夠來在你的身旁,讓自己不再憂傷,在每個有風的夜晚讓你給我指引方向,讓自己變得簡單。」
彥洵輕聲地唱起來,她唱歌很投入,臉上現出沉醉的神色,林茜邊彈,也情不自禁地說起來:「一見鍾情不隱藏,兩顆心才不孤單,三生三世也不會覺得漫長,一見鍾情不隱藏,兩顆心才不孤單,三生三世我都會守在有你的地方。」
歌唱完了,彥洵和林茜卻還沉浸在歌聲中,門口有人大聲叫道:「好。」這一聲喝彩把屋裡的兩個人嚇了一跳,原來是李琥站在門口,背後還跟著林顯金,彥洵嬌聲嗔道:「討厭,嚇人家一跳。」
李琥說:「沒發現林老師是個全才呢,你會唱歌我是曉得的嘛,沒想到你還會邊彈邊回唱說。」
林茜提勁道:「你沒發現得還多呢,二天我再拍個電視劇給你們看。」
林顯金也恭維道:「林老師唱的歌可以灌磁帶。」
林茜說:「現在我不打算灌磁帶。以後我寫歌詞,再找個人作曲,弄幾個歌星出來。」
彥洵一聽就笑嘻嘻地說:「林老,算我一個。」
林茜是不容置疑的口氣說:「當然嘛。」
彥洵又說:「郭勇唱歌也唱得好,他長得好像劉德華啊。」
李琥一聽說郭帥不高興了,說:「郭勇有啥子嘛,不過就是能唱幾首流行歌,他只是外表長得象男子漢。劭力偉倒是唱得好,可惜有點變態。」後來知道只是長得象劉德華離成為歌星還是差得太遠,劉德華雖然是偶像形的歌星,但是劉天王本身還是很有音樂實力的,他自己還可以作詞作曲,與只是虛有外表的唱歌豈止是雲泥之別。後來因為在地鐵站唱歌成名的旭日陽剛,想發展就因為不能自己作詞作曲,什麼都要等著人寫歌給你唱,陷入瓶頸期,要突破當然得有一番破繭成蝶的功夫方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