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百四十四
薩卡茲不顧一切地朝前路奔去。即使她不知道路的盡頭究竟是哪兒,就宛如自己的人生一樣,不知何處是家,不知路在何方。
輕柔的風如一位母親的雙手,溫柔地撫慰著繪繪子的臉頰,掩蓋住了修女老師不堪入耳的叫罵聲。
在自己有限的人生閱歷之中,繪繪子從未在記憶里想起過父母的容貌,她在垃圾堆里長大,而在來到龍門以前,修女學校就是她唯一的家。
漸漸的,奔跑中的繪繪子便再也感受不到疲憊和勞累,她像是一頭栽進了維多利亞曠野的懷抱之中,在輕薄如紗的微風與燦爛千陽里肆無忌憚地狂奔著。
在這了無一人的泥濘小道上,薩卡茲徹底地放飛了自我:她不再拘謹,也不再害怕大人們無休無止的毆打和懲罰;她不再用拇指與食指撿點起修女裙的裙角,而是大步流星,雙手擺動著踏過滿是水窪的土路,任黑褐色的泥漬四散開來,泥土製成的「花兒」在她潔白的裙子上盡情綻放。
此時此刻的繪繪子,是這片大地上最快樂、最滿足、最自由的薩卡茲。而她也只有在這個真實地得有些異常的睡夢中,才能真正體會到,活著的意味。
「哈——哈哈哈——」
狂奔之中的女孩兒將煩惱拋至九霄雲外,她無拘無束地大笑著,感受不到絲毫的疲憊與勞累,帶有泥土清香的濕潤微風從她的耳邊陣陣劃過,這竟使得她有些聽不大清自己的放肆歡笑,更別說是修女老師嘴巴里飄出來的那些污言穢語。
薩卡茲漫無目的地奔跑著,直到一間裝飾豪奢的木製別墅突兀地出現在了她的眼前。而在那棟大戶人家的樓房外,則站著幾個和自己穿著打扮近乎一樣的修女學生,剛剛還在閑談曠聊的她們,卻不約而同地望向了狂奔而來的自己。
繪繪子當然還認得她們的名字——奧德莉和漢娜是她負責照顧的低年級學妹,而那隻毛髮柔順,透體通白的菲林,則是和自己上下鋪的同級生——格雷雅莉安。
繪繪子知道,她們三個人就是在等待自己的入場。
「喂!!!簡略特!太慢啦!!」名為格雷雅利安的菲林略有不滿地朝繪繪子大聲叫嚷道,「主人家快要等得不耐煩了!!!」
「呼——呼呼呼」繪繪子在一行人的面前停了下來,她突然感覺到自己累得有些上氣不接下氣,便大口大口地喘起氣來,「抱……抱歉……」
「簡略特——簡略特——簡略特——」
剎那間,薩卡茲的腦海里滿是這一名字的呼喊聲。
她記得,她當然還記得——這本就是她應被眾人銘記住的名字,在被拐到名為「聖伊麗莎白」的地獄之前,她一直都叫簡略特。
「對不起,咳咳!我……遇到了點兒事兒……」繪繪子依舊在喘著粗氣,時不時還伴隨著一陣劇烈的咳嗽聲,「格雷……我……唔!」
然而,還未等到薩卡茲把話講完,面前的白髮菲林便猛地牽起她的手來。
繪繪子:「誒?唔啊啊!」
格雷雅莉安緊握住薩卡茲的小臂,再以自己為中心,像是擲鉛球一般「甩動」起了本就身體單薄的繪繪子。
兩個女孩就在維多利亞的曠野之息中轉起圈兒來。藍白格子花紋的裙擺化作了兩朵淡紫色的薰衣草,又宛若一對到處尋覓的小小蝴蝶,在一望無垠的綠原之上翩翩起舞、你追我趕。
四周的景物在繪繪子的眼中逐漸模糊起來,青草變成了一抹純粹的深綠色,而面前的豪宅則像是小孩子在牆上亂塗一氣的塗鴉,混雜著各式各樣的顏料和色彩。
繪繪子唯一能夠看清的,便是格雷雅莉安的臉,那張令人熟悉且安心的臉龐,就像是混濁污流里的一潭凈水,波光粼粼,涇渭分明。
「簡略特!哈哈哈哈哈!簡略特!」菲林興高采烈地呼喊著薩卡茲的名字,她開懷大笑,兩顆小巧可愛的虎牙顯露在外,臉上的酒窩也和兩人滿是補丁卻又異常潔凈的裙衣一樣,在新鮮而又但這些許土壤氣息的空氣里不停地旋轉、綻放著。
「哈——哈哈哈——格雷!稍微慢——慢一點!哈哈哈哈哈——」
疲憊與恐懼在兩人一圈又一圈的歡聲笑語中蕩然無存。不幸與悲哀也不復存在,繪繪子享受著這最為純粹的快樂——在夢與幻的柔和色調中,在亮與熱的鮮艷光譜里,也在自由與美好的和諧氣氛的渲染之下,薩卡茲終於有機會觸碰到自己的夢想,那個近在眼前卻又遠在天邊的夢:活著;自由自在,簡簡單單地活著。
「唔——嘔——」
過於激烈的旋轉使得繪繪子不由自主地撒開了格雷雅莉安的手,她跪倒在地上,強烈的嘔吐感迫使著她將自己早上吃過的東西一點不剩地從胃裡倒騰了出來。
「稍……稍微歇會兒,格雷,我實在是……」
「……」
「……」
或許,這個藏在繪繪子內心深處的南柯一夢,總是如六月的天氣一樣,變化多端,如夢似幻。
霎那間,綠霧繚繞,一股噁心且惡臭的氣味撲面而來。
而方才還沉溺於快樂之中的薩卡茲頓時感到大為不妙,周遭的一切彷彿在一秒鐘之內便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繪繪子依舊跪倒在地,滿頭霧水地望著地面,除了那一堆不堪入目的嘔吐物外,她還看見了黑白交加的地面,以及地面上那些來路不明的綠色塊狀物。
繪繪子下意識地抬起頭,卻望見了自己最不想回望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