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躍崖殉節
他怔怔看向朱慈煊,卻見朱慈煊朝自己微不可見地點了點頭。
王從敬一咬牙,他遂即端起酒杯,向朱慈煊回道:「太子說得是,反正都要死了,難道還要再餓肚子不成。好歹做個飽死的鬼,上了黃泉路也無甚遺憾了。」
朱慈煊笑道:「很好,就要這樣。來,你我盡飲此杯,吃個痛快!」
二人俱是一飲而盡,開始大吃大嚼。
這兩名少年狼吞虎咽,大吃大喝,那永曆皇帝朱由榔與戶部尚書龔彝,二人呆怔地站在一旁,反到成了全無關係的看客。
就在二人發愣之際,朱慈煊已是風捲殘雲一般,將手中半隻燒雞全部吃光。
然後他又順手掰下一根粗壯的烤羊腿,毫不客氣地往口裡塞去,連骨帶肉嚼得喀吱直響。
朱慈煊一邊吃,一邊騰出另一隻手,向著永曆皇帝永由榔以及戶部尚書龔彝,連連招手道:「好吃!龔尚書這頓送行之飯,味道相當不錯呢。對了,父皇、龔尚書,你二人也別愣著啊!都快過來,一齊吃點啊。畢竟,這人間最後一頓酒宴,可得要盡歡盡飽,不能辜負了龔尚書一番盛情好意。」
見他這般招呼,龔彝臉上擠出笑容,立即盤腿席地而坐,然後又擺開兩個酒杯,分別倒滿放置。
滿杯之後,他轉頭向朱由榔勸道:「皇上,太子說得對,這人間的最後一頓飯,咱們就痛快地吃吧,莫要再客氣了。」
他這般相勸,永曆帝朱由榔一聲輕嘆,亦掀衣坐下。
朱由榔落坐之後,龔彝端起酒杯,向永曆帝朱由榔、太子朱慈煊、以及王從敬三人,略略一舉,便苦笑道:「杯酒之間,歡愁皆解。人間諸事,盡可釋懷。老臣無能,以此薄酒,略敬各位。」
言畢,龔彝以袖摭酒,一口飲盡。
一旁的朱慈煊一仰脖子,亦將杯中之酒,喝了個空蕩見底。
王從敬見朱慈煊一口喝盡,才端起酒杯,連喝數口喝完。
只有那位皇帝朱由榔,卻僅是端杯在手,並沒有喝下去。
見皇帝舉杯不動,龔彝復勸道:「皇上,此番上路,遠離塵世,這陽間之酒,好歹多吃一些,路上亦可消悶解懷……」
「唉,難為龔尚書一片好意了。只是朕此時此刻,著實沒有半點胃口。」朱由榔打斷他的話,苦笑道:「再說了,生死有命,飽死與餓死又能有何區別。」
「父皇之話,兒臣卻不認同。」
朱由榔話音剛落,又在大嚼羊腿的朱慈煊,兩腮都吃得一鼓一鼓的,卻猶連嚼帶咽地說道:「現在,孩兒實是想明白了。有道是,人活於世,不拘長短,當是有吃便吃,有喝便喝,才算是不虧待了自己。最不濟的,此番離了人間,好歹能做他個飽死鬼啊。皇帝尚且不差餓兵呢,咱們又豈可苦了自己,竟是餓著肚子上路么。」
朱由榔苦笑道:「吾兒這般心寬,朕心下甚慰。只不過為父心下悲愁,確是全無食慾。你既能吃,就且多吃點吧。」
朱慈煊心下暗嘆,卻又撇嘴一笑,向一旁的王從敬舉了舉手中的羊腿,笑道:「從敬,這最後一頓飯,你我俱是年輕人,可得好好多吃點。不然的話,等會這黃泉路上,只有我這一個飽死鬼走在前頭,你們這幾個人都餓著肚子有氣無力地拖在後面,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也太無趣了些。再說了,都死到臨頭了,好好地吃一頓飽飯,不是理所應當么,何必還在此客氣。」
王從敬咧嘴苦笑:「是。太子說得對。要吃就吃,要喝便喝,在下全聽太子安排。」
他這句話,語帶雙關,讓朱慈煊滿意地點了點頭。然後,朱慈煊順手給他挾了一塊肉塊:「這就對了,來來來,多吃點多吃點,休要客氣。」
此時,不遠處的愛星阿、卓羅、吳三桂三人,皆是怔怔地看著朱慈煊與王從敬在這裡大吃大喝,見二人一副全無顧忌放開大吃的模樣,不由得感嘆不已。
「唉,這位太子,其為人處世,沒想到竟是這般憨實。此刻喪命在即,尚能如此狂吃痛飲,真可謂是全無心肝啊!」愛星阿連連搖頭。
「是啊,這般時刻,一般人皆是痛哭慘怛,悲哀莫名,哪裡還有心思大吃大喝。此人還能吃得這般心安理得,這般狂吃痛飲,全不顧死之將至。人之無情,亦是少見哪。」卓羅亦是感嘆。
「哼,那又如何?這廝憨蠢,不過就是想當個飽死鬼罷了。且讓他們再吃喝一陣,等會本王將親手送他們上路。」吳三桂猙獰一笑。
一柱香多點的功夫后,朱慈煊與王從敬二人拼力吃飲,竟將整個席面吃了個杯盤餚盡,一掃而空。
朱慈煊打著飽嗝,向龔彝笑道:「好啦,孤總算吃飽喝足啦,再次謝過龔尚書這頓酒宴。」
龔彝苦笑一聲,顫顫地站起身來,他用一種十分複雜目光,環視了眾人一圈,便低聲道:「諸位,現在飯食已畢,龔某已盡臣子之禮,就先向皇上、太子以及王都尉辭行了。若泉下有知,定當再度相隨於陛下。」
他一語說完,未等永曆皇帝朱由榔說話,便呀的一聲大叫,拔腿疾沖,率先從蓖子坡上,徑跳而下。
山下傳來砰的一聲悶響,令朱慈煊心下一顫。
他快步來到坡邊,卻見這位戶部尚書龔彝,從空中墮落後,摔在坡下一塊突出的硬石上,頭顱迸裂,腦漿四溢,已然氣絕而亡了。
見到這位給自己送飯來的忠臣,竟以如此慘烈的方式自尋絕路,當著自己的面以身殉國,朱由榔觀之心悲,忍不住一把掩了面孔。
而站在一旁的王從敬,已然嚇得臉色慘白,整個人都在不停地打哆嗦。
這三人中,僅有朱慈煊猶是面無表情。
他一聲輕嘆,竟又盤腿坐下,嘴中喃喃道:「唉,龔尚書躍崖殉節,倒是難得的忠臣典範。只不過,我等好不容易吃飽喝足,總要先歇養一陣,再來受死,方為妥當。父皇、從敬,你二人也坐下來休息一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