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十三軍與陳家軍
徐慕只是靜靜坐著,看著王敬,沒有說話。
「白夫人……白夫人不應該是在永昌嗎?」桃葉一頭霧水,她覺得她好像猜到了什麼,又似乎還沒想通。
王敬輕笑道:「這個,正是我想問徐大人的呢。」
徐慕站起,走到小屋的窗前。
王敬又笑著說:「沒有比這裡更安全的地方了,不會有人偷聽,徐大人可以放心。」
徐慕回頭看了王敬這個瞎子,不禁發笑:「你倒是比誰都「看」得清楚。」
「其實,徐大人真的不必瞞我,我只有一個女兒,沒有人比我更希望他們小夫妻過得好。即便你只是利用我侄女做個障眼法,但這門婚事畢竟對我們家也有些好處,我和我兄長都不會怪你。你那些事,遲早會告知太子,玉兒也就會知道,你何必不信任我呢?」王敬的態度又緩和了許多。
徐慕點點頭,就站在窗前,望著外面在風中搖曳的竹影,「你可知……白夫人這半生,活得確實委屈。官家能轉危為安、永昌能安定臣服於他,白家才應是最大的功臣。可是,前有髮妻沈氏,在官家心中不可磨滅,後有表妹韓氏,日日吹枕邊風。白夫人十幾年鞍前馬後,何曾在官家那裡有一席之地?」
桃葉望著情緒激動的徐慕,似乎也在心中默默為白夫人不平,雖然在永昌四年,她從沒見過白夫人。
「你猜得不錯,白夫人確實在交州。」徐慕轉過身來,面向王敬:「太子文弱,且生性純良,而內外勁敵實在太多了。白夫人知道,官家一定不會同意冊立她為皇后,所以才故意提出這個要求,以成為不入京的借口。
為金蟬脫殼,白夫人在家譜中杜撰了一個姓名,聲稱為自己的雙生姊妹,已出嫁交州。然後她又冒名這個雙生姊妹,在交州訓練了十三支敢死軍。這十三軍的首領,對外詐稱兄弟,表面上全都在交州經商,實際上深入各行籠絡人才,以備後用。
當我得知陳濟定要陳亮去交州為官時,我就疑心是被他發現了端倪。世間之事,只要做了,都不可能完全無跡可尋,雖然白夫人行事已經很隱蔽,但只要足夠用心,仍有被發掘的可能。
可是,陳濟如此用心調查白家,不正說明他確有謀逆之心?他對司蓉公主的感情全都是在做戲!太子的未來岌岌可危呀!」徐慕的聲音鏗鏘有力,說話間雙臂向外張開,彷彿一團燃燒的火焰,散發著無窮的熱量。
王敬和桃葉親眼目睹了陳濟追回他們時的一言一行,當然知道陳濟對司蓉公主根本談不上幾分真心。
但王敬此刻更擔憂的,是他女兒將來的安危。
他輕聲問:「據你所知,白夫人那十三軍,可能與陳家軍抗衡?」
「你們還記得先前永昌每個山頭的山賊嗎?」徐慕的目光拂過王敬和桃葉,「他們都是十三軍的人。」
「哦……」王敬恍然大悟,這一點,他很意外,但回想當年在永昌,那些山賊那麼有秩序、有原則,確實不像一般山賊。
這也就是說,白夫人並非在司元離開永昌后才開始行動,而是早有預謀。
「但是,陳家軍太多了。」徐慕嘆著氣,又說:「若只是京師的陳家軍,倒還有些勝算。可陳濟之父陳溫的舊部……實在太多了……遍布東南西北。那陳溫,畢竟是當年差點就能取代顯宗的人吶!」
王敬默不作聲,他兒時也聽父親王逸說過,當年陳溫手下兵多糧廣、猛將如雲,許多將士都有慫恿陳溫取代顯宗之意,所以顯宗才會挑撥陳家兄弟矛盾、誘使陳熙弒父奪位。而後,陳溫的部下,有的以為陳溫壯烈殉國,繼續追隨陳熙;有的從陳亮口中得知真相,不齒陳熙之舉,於是情願解甲歸田。
至於陳溫究竟有沒有篡權之意,誰知道呢?
徐慕滿面愁容,好似那顆憂慮的心已經快在他肚子里裝不下了,「我剛才跟你說陳亮在交州集結舊部、招兵買馬,那可不是唬你的!現在,只要陳濟一句話,那些昔日忠於陳溫的猛將,恐怕什麼事都幹得出來,到時候就天下大亂了。」
這些話,聽得桃葉渾身發憷,心裡也亂糟糟的,她知道王敬此刻一定在擔心他的女兒。前兩天,王敬還跟她說什麼一旦太子即位,他就帶她離京,經過徐慕這番談話,估計就不作數了。
屋內陷入一片靜默之中,徐慕、王敬、桃葉,各自擔憂著各自的心事。
夜漸深,徐慕不便久留,告辭而去。
桃葉按捺不住自己涌動的思緒,她不能這樣不明不白、沒有期限地等待著王敬去處理他的一件又一件家務事。
於是徐慕前腳離開,她就要立刻跟王敬問個清楚:「我聽田姑娘說,官家這幾個月昏迷比清醒還多,多半是熬不出今年了。你才說過等太子即位,我們就離開京城……」
「我會說話算話,你放心。」王敬知道桃葉今晚整晚都在擔憂著什麼,不必等桃葉說完,他已經給出了答覆。
桃葉很意外,按照她以往所了解的王敬,不應該是這個樣子的,他一向看待女兒的安危最重才是。
「你過來……」王敬朝桃葉招招手,他知道桃葉站的位置。
桃葉還迷惑著,走了過來,王敬拉住她的手,她就順勢蹲在了王敬的輪椅前面。
「如果你是想問我,是選擇陪著玉兒,還是你?那我可以很清楚地告訴你,我選你。」王敬說話的樣子非常正式,每一個神情都在桃葉意料之外。
桃葉不知有多麼驚詫,從未似今日有這般受寵若驚之感:「為什麼?」
「上次,你差點要離開這裡,我差點永遠再也見不到你。知道嗎?那一刻……讓我覺得,哀莫大於心死……如果我還有能力去決定一些什麼,我最想要做的事,就是再也不要讓你我分開……」
聽到這樣的話,桃葉感動得一塌糊塗,不知不覺已是淚流兩行:「可是……你不擔心玉兒?白夫人的十三軍,多半干不過陳家軍啊……」
「玉兒是我唯一骨血,也是我的責任,豈能不擔心?」王敬握住桃葉的手,聲音微弱而堅定:「但到了太子即位之後,情況與現在完全不同。真刀真槍,我們王家多是文人,留下也無濟於事。尤其我……連腿腳行動都不能,等人人自危逃命時,我的存在反而會拖累玉兒。」
「那該怎麼辦呢?」桃葉的擔憂比方才更多,雖然她害怕失去王敬,但她也害怕王玉有危險。
王敬答道:「去北魏找滿湑。這是唯一的辦法。」
桃葉愣了一下。
王敬又說:「白夫人的十三軍,莫要說難以對付陳家軍,就算有勝算,他們先保的也是太子。常言道「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來時各自飛」,陳濟和我有宿怨,到了生死關頭,難保白夫人和徐慕他們,不會唆使太子把玉兒推出去以求自保。」
桃葉悶悶地問:「可你不是說,滿湑從不理你嗎?」
「滿湑自然不會管我,但他會救玉兒。滿湑和阿嬌兄妹情深,當年一直看待玉兒如親生女兒一般。」王敬蹙眉,又輕嘆道:「不過,魏王的兒子太多了,滿湑只是其中一個,能做主的事也很有限,我們還要好好部署才行。我父親或許有辦法。」
桃葉點點頭:「所以,我們還是要儘早去北國,跟你父親會和。」
「不止如此,還要按你所說,我們也要尋三弟……」王敬的手慢慢伸長,抱住了桃葉,讓桃葉靠在他的肩上:「也許三弟已經醫術大有長進、結識了許多名醫呢?我要努力多活幾年,才有時間好好補償你這些年為我的付出,相信我,某天可以站起來……我也可以照顧你……」
桃葉的眼淚再次滾落,她只是虛晃著靠在王敬肩上,因為她知道王敬臂力不足。雖然這樣很累,但她很快樂,就算王敬永遠都站不起來,就算他再也不能生活自理,只要他還活著,只要他們不會分開,她就會覺得很幸福。
在桃葉心裡,從來都是希望每個人都能健康長壽、好好活著,但司元是個疑心極重的人,只要司元活著,就絕不會允許王敬去北魏。
不過,即使是這樣,桃葉也不會盼望司元早死。
然而,司元的病大約真的到了回天乏術之時,司蓉幾乎日日進宮探望,陳濟在家中的自由時間也就越來越多,方便他暗地裡做許多事。
他很快就把王家為王環送嫁隊伍的名單弄清楚了,其中除了王家本來的僕人,果然還有兩個人。
陳濟又命方湘去調查這兩個人的身世來歷,叮囑重點是要找出兩個人的共同點。
方湘花了兩三日功夫,前來向陳濟彙報:「這兩個人,都是市井百姓,他們的鄰人都說是臨時被王家雇傭的,充數而已。要論他們的共同點,那也多得很。第一,他們家裡都挺窮的;第二,他們都在西市做生意,一個賣菜、一個賣魚,據說王家也是他們的主顧之一;第三,他們都有老婆,也都各有一個兒子。也就這些了。」
陳濟搖了搖頭,這些答案顯然讓他一無所獲:「這些都是廢消息,除了王家,他們一定還跟別的官宦之家有牽扯。你再去查,查他們老婆的娘家、親戚家,他們兒子的同窗好友之類的,都要一一弄明白。」
方湘只好遵命再去,多找了幾個弟兄,前後用了十來天,最後總結繪製出了兩張親屬圖,將這兩個人的遠親近鄰、以及妻子兒子的親人朋友,所有名單都寫在紙上,弄成了兩個長冊子,呈給陳濟。
陳濟翻閱一一看去,發現此二人的兒子的同窗有好幾個姓名相同之人,忙問:「他們的兒子在同一家學堂念書嗎?這麼些共同的同窗好友?」
方湘答道:「他們兩家本來就認識,住得也相距不遠,那一帶的孩子,都在同一家學堂念書。」
陳濟又忙問:「哪家學堂?」
「好像是叫……大風書院。」
「大風書院?」陳濟重複了一遍:「這名字怎麼聽起來有點耳熟?」
陳濟拿著那兩本長冊子,緩緩坐在書桌前,又去細想,猛然想了起來:「大風書院」這個名字,不就是徐慕給取的嗎?徐慕從前在永昌就是個教書先生,來京之後,主持增開了好幾個書院。
想到這裡,陳濟頓時心頭一把火,一掌拍在桌上:「好一個徐慕,難為當初我還在孟太后的萬壽宴上救過你一命,你竟敢背後暗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