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齊君禪位
「官家聽錯了吧?夜靜得很呢……」王玉嘴裡勸著司修,但心裡其實也在發毛。
「就是因為夜靜,才聽得到。」司修趴下,將耳朵貼在地面上:「你聽,有馬蹄聲,真的是陳濟來了。」
又過了一會兒,王玉似乎也聽見了隱隱約約的號角聲,那聲音好像真的在靠近。
王玉心裡很悶,據她所知,建康宮宮牆有三重,尚雲所帶領的護衛大多就住在第三重宮牆內,日夜保衛著皇城的安全;第二重宮牆內又有中書省、門下省和尚書省,每晚也有人輪流值夜;第三重才是真正的皇家內院,前為朝區、後為寢區,每個時辰都有執事侍衛巡邏。
「就算真的是陳家軍來了,攻入三重宮牆也需要費些時間,侍衛們為何不及時通報呢?」王玉驚慌失措地問司修,說話時,不知不覺連聲音都開始顫抖。
然而司修已經開始收拾自己,穿戴得十分正式,束了發冠,就開門出去。
門一開,寒風迎面吹來,吹得王玉渾身打了個哆嗦。
「官家……官家……」葛生從外面飛奔而來,凍得手臉通紅,鼻涕都流了好長。
葛生吸溜著鼻涕,慌慌張張地向司修稟報:「武衛將軍陳歆突然帶兵闖進了西直門,這會兒恐怕已經快打到門下省了!」
司修驚愕地問:「怎麼會這麼快?尚雲呢?」
葛生答道:「尚將軍不知道哪去了!只有二國舅白衛尉在帶人奮勇抵抗。」
王玉也大概整理了儀容,疾走出來,挽住司修的胳膊:「這可該怎麼辦呢?」
葛生低聲弱弱建議:「要不……叫長公主出來勸勸?」
司修輕輕搖頭:「若非姐姐記恨我,姐夫何以敢長驅直入?再叫姐姐來,她也不會向著我,反而更助長他們氣勢……」
一語未完,遠處又有一個內侍瘋跑著趕過來:「官家!輕車將軍陳秘帶兵衝進東直門,驍騎尉馬達直接給放行了!他們直奔雲龍門……」
「官家……」王玉扶著司修,憂心忡忡。
司修稍稍側臉,低聲對王玉說:「你們王家不是知道華林園有什麼密道可以直接逃出宮嗎?你現在就趕緊逃命去……不然陳濟到了這兒,頭一個定不會放過你……」
北風呼嘯而過,王玉潸然淚下,只是拚命搖頭。
「她不能走!」一個尖利的聲音從風華殿北邊傳來。
司修、王玉扭頭,只見韓夫人帶著孟雪夫人等先帝妃嬪,自北面趕來。
韓夫人冷冷質問:「官家叫皇后逃走,難道陳濟不會把這筆賬遷怒到我們頭上嗎?」
司修無言以對。
「西戎校尉陳偉從北面突圍,佔領了華林園,直逼內宮……」有一個內侍官跑進來,邊跑邊稟報消息,氣喘吁吁。
韓夫人瞟了司修一眼,淡淡道:「聽見了嗎?經歷過那場萬壽宴,王家人盡數溜走,你以為陳濟就不知道?還能給你留著這個通道?」
王玉挽著司修,抬頭挺胸,漠視著韓夫人等人:「不走就不走,本宮原也沒打算走。宮中遭此大變,本宮誓與官家同生共死。」
司修也挽住王玉的手,卻是心塞著難受。
韓夫人盈盈一笑,望著王玉,好似語重心長:「皇后若當真對官家情深義重,就應該自刎於陳家軍面前,別給陳濟留造反的借口。又何來「同生共死」呢?」
王玉恨得牙痒痒,只是想不出應對的話。
司修拉住王玉的手,稍作鎮定,面向韓夫人:「就算犧牲了玉兒,就天下太平嗎?難道姨母還不了解陳濟?他今日敢要挾我殺妻,明日就敢要挾別的,如此下去,遲早也是削去我所有左膀右臂……孤立無援時,不還是死路一條?人命可貴,又何必做無謂的犧牲?」
站在韓夫人身後的孟雪夫人,咯咯地笑了起來:「官家這會兒倒是仁慈,當初在式乾殿,將孟氏男丁一把燒成骨灰的時候,怎麼不說「人命可貴」呢?」
面對孟雪的陰陽怪氣,司修毫不客氣地回擊:「大齊國庫空虛、日漸喪失民心,留下今日這般空架子,還不是孟氏一族前些年造的孽?朕顧念孟雪夫人腹中有父皇遺孤,才容你一席之地,還望認清自己,少生是非!否則別怪朕翻臉無情!」
言罷,司修牽著王玉的手,大步往前走去,想要去看外面境況。
孟雪翻了個白眼,沒有說話。
這時,又有一個內侍官跑進來,一見了司修就跪下,痛哭流涕:「官家……五兵尚書陳沖直接帶人衝破端門,那些侍衛都是他手下舊人,一呼百應……不僅不攔,還跟著他一起打進來了……殺了好多咱們原永昌宮的人啊……」
司修胸口一陣猛烈的疼,如鈍刀割肉一般,讓他不禁彎腰,用手去摸。
「你怎麼了?」王玉緊緊貼著司修,害怕極了。
司修搖了搖頭,繼續拉著王玉的手往外走。
韓夫人見狀,也帶著侍女們跟過去看。
孟雪沒再跟著,別的妃嬪,有的跟了韓夫人,也有的因膽怯往別處去藏身。
司修帶王玉走出風華殿,穿過式乾殿一旁的夾道,一直走到太極殿。
那太極殿原本是舉行重大儀式的莊嚴寶殿,如今卻成了屠戮場,一撥又一撥的永昌舊兵倒下,空氣中到處都瀰漫著血腥的氣息。
「不要打了……不要打了……住手……」司修最見不得這樣的場面,一見著血,就流淚不止。
到處都是刀劍聲、吶喊聲,遠近都泛著點點火光,一片混亂之像,司修也看不出陳濟在何處,他只管高喊一聲:「姐夫若是不夠解氣,就把我的命拿去吧!」
話音落,現場果然漸漸安靜。
士兵們的進攻像是被下令制止了,他們左右散開,空出一條寬闊大道,再次有號角聲從遠處傳來。
司修、王玉相互扶持著,抬頭望去,終於看到陳濟騎著高頭大馬,一身戎裝,從太極殿正門漸漸走近。
後面,五兵尚書陳沖、輕車將軍陳秘、武衛將軍陳歆、西戎校尉陳偉、驍騎尉馬達等也都騎著馬,走在陳濟身後。
在他們身側,還圍繞著不計其數的步兵,其中有多人舉著火把,將整個太極殿照得亮如白晝,另有一人舉著一面黃色的旗幟,旗子由上到下書寫著四個大字:「報仇雪恨」。
韓夫人搭著丫鬟的手,從北面步入太極殿,望著馬背上的陳濟,一聲怒斥:「先帝屍骨未寒,譙郡公就這樣大張旗鼓、半夜帶兵入宮,是什麼道理?難不成是要逼宮嗎?」
陳濟勒住馬頭,仰天大笑,哈出的熱氣清晰可見。
忽而,他又止住笑聲,直視住韓夫人、司修、王玉等人,含恨高聲質問:「我兒枉死,官家多日不予公道,反扣押我妻於內宮,又是什麼道理?」
「朕幾時會扣押姐姐?是因為姐姐身體孱弱,突然昏倒,不便回家,不得不留宮醫治罷了。姐姐婚後住在宮內也是常有的事,姐夫如何這樣說呢?」司修忙忙解釋著。
陳濟又勾唇一笑,陰沉著臉,更加疾言厲色:「官家唬誰呢?我妻分明是被你二舅一拳打暈過去的,何來因病昏倒?」
司修愣住了,一時間也不知該如何自圓其說,更不知是宮內哪個走漏了風聲。
陳濟伸出右臂,向後擺了擺手。
有兩名士兵架著一個渾身是血的人,從後面走出來。
司修定睛一看,愕然驚呼:「舅舅?」
被士兵架住臂膀的人,正是司修的二舅父白楊,他頭髮早已散亂,額上的血正一滴一滴往下流,看得司修的心都揪起來了。
「官家恕罪……臣……沒有……看好門戶……」白楊氣力微弱,低著頭,嘴唇微微顫動。
司修頓時滿臉淚痕,放開了王玉的手,向陳濟做了個拱手禮,閃爍著淚光的眼睛湧出無盡哀求:「我舅舅從來無心傷害姐姐,求姐夫放他一馬……」
「我兒垂危之時,那毒婦又何曾肯放過他?你今日倒是給我一個交待!」陳濟這一句吼聲極大,震得四方似乎都有了迴音。
在陳濟身後,馬達也一臉怒色,振臂高呼:「誅毒婦,報血仇!」
所有陳家兵都隨之舉起右臂,手執兵器,重複喊起了這麼一個口號:「誅毒婦,報血仇!誅毒婦,報血仇……」
凌冽冬風吹著,那一面「報仇雪恨」的旗幟彷彿被一隻大手搖擺著、撕裂著,配合士兵們的震天吼聲,將那四個大字甩開了一次又一次。
王玉渾身顫抖,不知是因為冷還是因為害怕,她咬著手指哭泣,目光的余光中,感到了韓夫人等人警告般的眼神,似乎每個人都在要求她以死謝罪,可她卻不能。
她不甘心,沒有做過的事,她要如何承擔這份罪過?
迎著這巨大的動靜,司修慢慢往前走去。
王玉驚恐地拉了一下司修的衣袖,試圖阻止,卻被司修無情甩開。
王玉不敢跟著上前,只能目睹司修走向那無數吶喊的人群。
司修走下太極殿的台階,走向氣勢恢宏的陳家軍,一直走到陳濟馬下,停住腳步。他仰頭望著陳濟,幾乎眼睛一眨不眨,雙手摸索著,取下了頭頂的冕冠。
韓夫人、王玉都睜大了眼睛看著,那一頂象徵著帝王之位的冕冠,就這樣被輕易取了下來。
陳濟抬手,止住了吶喊之聲。
司修雙手托住冕冠,仰視著馬上的陳濟,艱難地開了口:「修自愧德才淺薄,不配為君,願將此位,禪讓姐夫。」
陳濟一胳膊肘支撐著自己,俯下肩背,譏諷般笑問:「你以為,拿皇位就能償還我兒子的命?」
司修望著陳濟,表現出滿臉的赤誠:「我知道姐夫不信,但我願以身家性命擔保,玉兒絕非兇手。然那孩子確實在我夫婦探視後身亡,我卻審理不清楚這個命案,自問無能,不如讓賢。」
陳濟目光深邃,稍稍點頭,又直起身子,慢騰騰地說:「既然官家有心「讓賢」,還請正式寫了禪讓詔書來,擇吉日舉行禪位大典,才能顯出官家的誠意不是?」
「一切聽憑姐夫安排。」司修頷首作答。
王玉不自覺後退兩步,一下子靠在宮殿牆邊,心如石沉。
陳濟淡淡挑著眉,向後吩咐:「陳偉,即日起,你就暫帶人駐守在宮中,看好門戶,務必保證「外不能入、內不能出」。」
西戎校尉陳偉領命。
陳濟又吩咐陳沖:「在官家寫好禪讓詔書之前,勞駕五兵尚書將官家的三族眷屬都請到府上去做客,待禪位大典時,再請他們來觀禮。」
五兵尚書陳沖也領命。
陳濟又對陳歆說:「要讓你的人多在京中轉轉,可小心外面有什麼人等著渾水摸魚呢。」
武衛將軍陳歆也領命。
安排妥當,陳濟自帶人出宮來。
騎馬走出宮門,陳濟示意陳秘走得近些,吩咐道:「你要儘快把官家禪位的消息傳遍北上的馳道,明白嗎?」
「郡公放心,通往北魏的馳道,多得是來往客商,最好傳遞消息了。而且……」陳秘陪笑著,貼近陳濟,放低了聲音說:「我聽嵐玥說,安豐侯這輩子都不可能站起來了,上下馬車、出入投宿,必然耽誤時間,走不快呢。」
陳濟乃問:「嵐玥是誰?」
「那個……是我的紅顏知己,也是梅香榭的姑娘。」陳秘壞壞地發笑,輕聲告知。
陳濟瞭然,笑點點頭:「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