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不可告人的目的
桃葉再次睜開眼睛時,已經是下半日。
這是因為,田源給桃葉用了安神葯,讓她多休息了幾個時辰,一直睡到石頭城的血腥場面全都拉下帷幕之後。
「二哥?二哥……」桃葉醒來后,發現自己是躺在溫暖的床上,坐起環視四顧,覺得這裡像是一個閨閣姑娘的繡房。
田樂就在房外整理草藥,聽見桃葉的聲音,忙鑽進屋子。
「田姑娘?」桃葉有些詫異,她明明記得,她是跟王敬一起坐在馬車上趕路的,不知怎麼會來到這個地方。
「你昏倒了,是安豐侯送你過來的,這裡是我家。」田樂走到床邊,解答了桃葉心中的疑惑。
桃葉瞬間又想起,是的,她在馬車上暈車嘔吐得很厲害,王敬還在安撫她,後來她的記憶就斷片了,想來必然是昏迷而不自知。
「那二哥呢?他自己去了石頭城嗎?」桃葉驚恐地睜大了雙眼,頓時心跳加速,她只怕因為自己昏倒而錯過了救王敬的機會,「他在哪?他怎麼樣了?」
「你放心,他還活著。」田樂忙坐在床邊,握住了桃葉的雙手,她知道桃葉在擔心什麼,所以趕緊給桃葉吃一個定心丸,「禪位大典已經結束了,他被皇上帶回了宮。」
「皇上?」桃葉重複了一遍,但很快就明白了,「你是說陳濟?」
田樂嚇了一跳,連忙看窗外,幸得外面沒有人,「我的姐姐,你要謹慎,皇上的名諱,你以後可不能再這麼叫了,當心招來殺身之禍……」
「哦……」桃葉點點頭,她也覺得自己應該謹慎,至少她不能給幫她的人帶來災禍。
桃葉也探頭看了窗外,太陽已經有些偏西,看來她這一覺真的是睡得夠久,「那……皇上把他帶回宮,是什麼意思?」
田樂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但我想,今日石頭城死了那麼多人,皇上卻沒有殺他,應該就不會輕易處死他了吧。」
「死了很多人?」桃葉心裡突突的,她想起了當年孟太后的萬壽宴,華林園血流成河的場面,又是一陣心驚肉跳,「都……都誰死了?」
「我是在大典結束之後才派人過去打聽的,那時大隊人馬已經撤了,五兵尚書只留了很少人在那裡打掃。據說……遠比當年的華林園慘烈……」田樂蹙眉,似是有些不敢往下說,「屍體堆得像山一樣,那麼雄偉的禪讓台,從上到下都是血……沖刷了好幾遍都沖不幹凈……底下還有好多碎肉……」
只是幾句簡單的描述,已經讓桃葉渾身發憷,尤其聽到「碎肉」二字,她頓覺異常不適,胃裡翻騰,忍不住就想往外吐。
田樂見桃葉捂嘴,忙拿來一個痰盒,伸到桃葉面前,桃葉只得吐了出來,都是酸水。
「你自己可能還不知道,你懷孕了。」田樂說著,又遞給桃葉一塊手帕。
桃葉再次瞪大了雙眼,她沒想到,她的身體只是鬼王以一片桃葉幻化而來,竟然也會懷孕?
不過,她很快又想到,雖是一片桃葉,但她已成為人形,吃喝拉撒一樣都不少,與正常女人無異,懷孕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有了孩子,她便更不能失去王敬。
桃葉心中悲喜交加,不得不哀求田樂:「田姑娘,請你們帶我進宮一趟好嗎?我想向皇上求情……那麼多人慘死,我二哥留在宮裡,豈能沒有危險?」
田樂無奈地搖頭,輕嘆道:「你去求情?你現在有了身孕,害喜又這麼厲害,一旦被皇上知道了,只怕安豐侯死得更快吧?」
桃葉愣住了,她覺得田樂說得很對,先前在永昌,就是因為她騙陳濟說有了身孕,惹惱了陳濟,才致使王玉毀容,也毀了她和王敬原本可以安定的幾年時光。
「而且,沒有傳召,御醫也是不能隨便入宮的。我和我爹也很難帶你進去。」田樂又補充了一句。
「那我該怎麼辦?我該怎麼辦?」桃葉的眼淚簌簌而下,那種無助之感,讓她陷入一片慌亂。
田樂也知道王敬留在宮裡不會有什麼好事,可她總要講點好的安慰桃葉,「你也不要太過於擔心,被帶進宮的可不止安豐侯一人,司氏、王氏兩族都在宮裡呢。而且,有石頭城的百姓親耳聽見,皇上已經承諾了饒這兩族不死,他如今是一國之君,應該不至於在大庭廣眾之下出爾反爾吧。」
「他承諾了饒兩族不死?」桃葉聽到了這個重點,剎那間又感覺到了希望。
田樂點點頭。
「既然饒恕,他為什麼還要把他們帶回宮呢?」桃葉更加不解。
「也許……可能……大概……是為了你吧……」田樂說出這個答案的時候,臉上有幾分寥寥的失落。
桃葉啞然,她並不是完全猜不出,她只是不知道該怎麼辦,她不確定王敬的智慧在此時還是否有用。
陳家軍浩浩蕩蕩進了建康城,入駐建康宮,必然是一番與前朝截然不同的景象。
宮殿早被重新修整了一遍,多處擴建宮室,有些還尚未完工,陳濟已經選定其中一處作為自己的起居之所,賜名璇璣殿。
入宮后,君臣在太極殿升座議事,一群開國功臣都踴躍諫言,一會兒說要儘快擬定國號、尊封陳氏先祖;一會兒又說應該大赦天下、收攏民心;一會兒又說須得早日冊立司蓉公主為皇后,才好穩住那些投誠的前朝舊臣。
諸臣意見各不相同,沒多久商議就變成了爭執,聽得陳濟頭昏腦漲。
不過,陳濟留意到,陳亮和馬達都很少開口。他知道,馬達因出身卑微,不大自信,一向沉默寡言,而陳亮向來是個最多事的人,這會兒三緘其口,倒像是在慪氣。
「國號朕已經決定了,就以朕的姓氏為號。至於別的,明日再議,今兒在石頭城耗得太久了,大家也都該早些回去休息才是。」陳濟開口,中斷了群臣的議論聲。
於是諸臣告退,陳濟單單叫住了陳亮:「叔父留步。」
陳亮站住,只是不言語。
陳濟知道陳亮因何不快,但並不想提,因此找了別的由頭:「朕要去見安豐侯,你陪朕一起過去吧。」
言罷,陳濟便走出太極殿。
如此相邀,已經是給了陳亮台階下,陳亮也只得見好就收,跟上了陳濟:「皇上打算如何處置王氏一族?」
「叔父以為呢?」陳濟隨口笑問。
「既然皇上問到這兒,老臣能不能討個賞,求皇上寬恕他們?」
陳濟不由得停住腳步,訝然扭頭看了陳亮:「你要為王氏一族求情?」
陳亮難為情地低著頭,陳情道:「皇上恕罪,老臣的兒媳……就是那個王環,她……她有身孕了。才剛懷上,還不穩,臣怕她經不住打擊。」
「看來……叔父對這個兒媳,還十分滿意呢?」陳濟眉毛抖動,笑得很是詭異。
「老臣女兒多,可兒子只有一個,已經三媒六聘娶進門了,不能不指望她生下嫡孫。況且這婚事在交州辦得極其熱鬧,遠近皆知,若不認可她,臣的臉面也沒處擱。求皇上體恤,就算不能赦免王氏全族,至少饒了她的娘家近親之人。」
陳濟又笑了笑,他知道那場婚事辦得很熱鬧,原本也是他吩咐陳亮那樣做的,當時都是為了攪渾交州、去摸白夫人的底細,現在也不好去說什麼。
他不得不佩服王敬,在成宗死前強行促成這門婚事,不就是為了給自己家人多留一條後路么?
兩人一前一後,靜靜走出太極殿,走在通往後殿的夾道上,保持了許久的沉默。
「叔父親自開口,朕不能不給你這個面子。」陳濟深吸一口氣,再次回頭望著陳亮:「別的人,或者還可恕,但王敬,是絕對不能的。他可是謀害朕親生骨肉的元兇!」
「這個臣自然知道,多謝皇上。」陳亮頷首,恭謹一拜。
兩人來到延明殿,這裡軟禁著司氏、王氏兩族人。
延明殿本是司修的居所,關押其兩族眷屬也就最為便利。為防他們圖謀不軌,陳沖特意安排,除了極小的孩子之外,每個人都是單獨軟禁,因此幾乎將延明殿的所有宮室都填滿了。
他們來到關押王敬的房間,命侍衛將門打開。
門一開,正在輪椅上打盹的王敬猛然睜開了眼睛。這幾日因為日夜兼程趕路,他沒睡過一個好覺,滿身疲憊。
陳濟走進門,陳亮忙招呼守門侍衛搬來一把椅子,放在屋內,陳濟就坐在了這把椅子上,陳亮站在一邊。
聽見陳亮跟侍衛說話,王敬意識到進來的人是陳濟,忙直起身子,拱手致禮:「罪臣叩見皇上。」
陳濟淡淡一笑,做了這麼多年死敵,如今以君臣之禮相見,他還真有點不習慣。
「你既自稱「罪臣」,那就把罪狀寫下來吧,晚些朕會讓人送來筆墨紙硯。除了認罪書,朕還需要你寫另一樣東西……」說到這裡,陳濟抬頭看了一眼陳亮。
陳亮會意,忙叫守門侍衛走遠些,又把門關上,然後仍侍立於陳濟身側。
陳濟放低了聲音,繼續說:「你立一封休書,把桃葉的名字從你們王氏族譜中抹掉。」
聽到這句話,王敬忍不住笑了出來,「你果然是為了桃葉。」
這個笑容,讓陳濟頓時感到一陣惱火,「廢話!若不是為了她,你以為你還能活著從靈台上下來?朕一刻都不願留你在這世上!」
「皇上竟如此盼著我死?」王敬低頭,笑得十分苦澀,「我原本也活不長,又何須皇上記掛?」
陳濟冷笑一聲,淡淡道:「你總自謂活不長,可朕看你耐活得很!腳殘了、眼瞎了,後來連四肢筋脈都斷了,卻被搶救了一次又一次!都說「是葯三分毒」,你內服外用了那麼多葯,也沒給毒死?朕要是不助你一臂之力,你還想賽過千年王八萬年龜嗎?」
這番話,更逗得王敬笑得合不攏嘴,「皇上講話,還真是有趣。聽您這麼一說,臣也覺得自己好像活了很久似的。」
「少在那兒閑扯,你到底寫不寫?」陳濟已有些不耐煩了。
王敬卻不緊不慢地說:「皇上連國法都可以廢,一本王氏族譜算什麼?」
陳濟最討厭王敬目空一切的樣子,他離開椅子站起,一把揪住王敬的衣襟,露出陰冷之笑,「你來告訴朕,朕老早就坐擁千軍萬馬,為何還要司修那個黃口小兒寫「禪位詔書」?」
王敬無奈,只好輕輕點了頭,「好吧,我可以立休書,但有三個條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