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以妻換女
在陳濟派人去田家接桃葉之前,桃葉也正要想辦法入宮。
昨夜,桃葉一整夜沒有合眼,王敬被囚宮中,她當然是睡不著的。
沒有她的照顧,她很怕王敬連一碗飯、一口水都沒有能力送進嘴裡,那樣,即使不被賜死,王敬又能撐多久呢?
輾轉反側了一夜,她還是決定入宮求情,入宮固然是有被發覺身孕的風險,也可能觸怒陳濟,但除了她親自向陳濟求情,她實在想不出第二個能救王敬的辦法。
清晨,桃葉向田家父女講明自己的心意,她知道他們現在沒有門路幫她,因此她打算去梅香榭找沈慧,央求沈慧為她想個辦法。
她正跟田家父女辭行,卻有守門僕人來報,說是宮中有人來接桃葉。
桃葉乍然一驚,忙隨田家父女出門去看,楚禾也跟著。
飄零的小雪之中,一輛寬敞的馬車停在田宅門外,馬車前有兩匹馬,另有許多侍衛,都騎著馬,整齊候在馬車周圍。
采苓充任新帝寢殿的侍從女官,站在這群侍衛之前。
「這……這是什麼意思?」桃葉一頭霧水。
采苓微微屈膝行禮,笑著說:「桃姑娘,皇上已經下旨,准許江陵王攜家眷去封地,安豐侯也要同往,離京之前,安豐侯請旨要見你最後一面,因此皇上派奴婢來接姑娘。」
桃葉聽得更懵了,她以前從來沒聽過什麼「江陵王」,在采苓這樣講之後,她大概猜到了江陵王是司修禪位后的封號,但她想不明白,陳濟怎麼會這麼快就同意釋放這些人?王敬離京又怎能不帶她呢?
「去……去哪?」疑惑的問題太多,讓桃葉已經不知該怎麼問起。
采苓答道:「陵陽門。」
既然是去見王敬,桃葉當然要去,她想,也許見面之後,一切自然明白。
桃葉便告別田家父女,上了這輛馬車。
楚禾擔憂地追到馬車下:「夫人,此去怕是另有玄機。」
「此行自然不會有好事,但我沒有別的門路了。」桃葉毫不猶豫,進了車內。
馬車立即啟程。
車內陳設精美,狐裘鋪地,溫暖細膩,可坐可卧,坐卧常用之物一應俱全,中有一玉幾,玉几上茶水齊備,車廂四面皆飾以上乘絲綢,帷幔之外,四角珠玉高懸,迎風叮噹作響,每一匹馬都是千挑萬選的駿馬,走得極為穩當。
不過是短程代步而已,馬車的配置竟如此用心,這樣的待遇,讓桃葉膽戰心驚。
她與王敬分別,其實也只不過才一天多而已,可在她心裡,他們好像已經分開了一個世紀。
桃葉心急,一路上,她不住地掀開窗帘往外看,只嫌馬車走得不夠快,漫天的雪花漸漸增多,地面上的積雪也越發明顯,每一分一秒都顯得那麼漫長、那麼煎熬。
終於到了陵陽門,桃葉掀開帷幔,慌慌張張地下車,一腳出去,踩到被雪打濕的車板,險些滑倒。
「姑娘小心。」采苓忙扶住了桃葉。
桃葉也嚇了一跳,她也提醒自己,是要小心,她現在肚子里有一個小生命,是她與摯愛夫君的愛情結晶,萬一摔了,豈不危險?
她不得不稍微放慢了一點,可心裡卻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直讓她渾身冒汗,絲毫感覺不到冬雪的嚴寒。
這日的陵陽門是緊閉的,附近都被暫時劃為禁地,不允許百姓靠近,只留皇帝親兵把手,將城內城外方圓幾里圍成了一個圈,到處鴉雀無聲。
桃葉走上城樓,遠遠看到,在正樓的廊檐之下,王敬獨自一人坐在輪椅上,靜靜等著她的到來。
「二哥……」
桃葉很意外,她此前一直在擔心,她見到的王敬會不會滿身傷痕、處境凄慘,但事實卻是,王敬看起來跟之前沒多大差別,只是換了一件比昨日更厚的冬衣。
正樓前的所有守城士兵都已經被遣散到周圍較遠處,那裡只有王敬一個人。
「二哥!」桃葉難免有點興奮,步伐也隨之加快,她提著衣裙,以免踩到裙擺,快步走到了王敬的輪椅之前。
「二哥,你還好嗎?」桃葉近前蹲下,雙手握住王敬的手臂,激動地端詳著王敬的臉。
王敬笑點點頭,慢慢散開互揣的雙手,從衣袖中帶出一張寫了黑字的白紙,「這個給你。」
桃葉愣了一下,接過那張紙,定睛一看,寫在最前面的兩個大字竟然是「休書」。
彷彿天空突然潑下來一盆冷水,准准澆在桃葉頭上,把她方才心急趕路的滿腔熱血全部凝固。
「為什麼?」桃葉難以置信地看著那封休書,又望王敬的臉,恍然間似乎又明白了:「有人逼你的對不對?是他逼你休了我?」
王敬輕輕搖頭,他的態度看起來十分坦然:「是我主動把你獻給皇上的。」
「我不信!你撒謊!」桃葉氣憤地站起,內心卻陷入一片慌亂。
王敬長嘆一聲,慢慢地說:「對不起……原本,我想著,阿嬌已然不在,你又對我那麼好,就把你當作阿嬌的替身,安度餘生,也沒什麼不好……」
「替身?」桃葉愣怔著,這兩個字就像一個巴掌,狠狠地把她給打醒了。
她忽然想起,她與滿堂嬌唯一一次見過面的那個夜晚,她從滿堂嬌的遺物中拿到了一份和離書,就如今日這封休書一樣,只有寥寥的兩三行字。
不同的是,那份和離書其實是滿堂嬌偽造的,而今日這份休書絕對是王敬親筆。
「可是,皇上痛失愛子,怒火難熄,遷怒王氏全族。我思前想後,唯有把你獻給他,我和玉兒,才能有活命的機會。」王敬的言辭,又把桃葉從回憶中拉回現實。
桃葉又看了一遍手中的休書,又看了一眼王敬,漸漸覺得,那個人也未必是在撒謊。
難怪他被抓走卻並不曾受傷,難怪今日相見他依舊儀容整齊,原來他早已有了全身而退的妙計……桃葉自覺在一瞬間想明白了一切。
王敬繼續說:「果然,我主動把你獻給皇上之後,他怒氣稍解。以後,還請你一心一意服侍皇上,給我們王氏留一條生路。」
桃葉的眼淚無聲滑落。
在前些天返京的路上,她也曾設想過,如果她替王氏父女向陳濟求情,而陳濟要她以身相許作為交換條件,她是應該答應還是不答應?
現在,已經輪不到她來做選擇了,王敬果然還是愛女兒勝過愛她。
也許,她在王敬心目中,真的自始至終就是一個「替身」吧,怎麼配與正主的女兒相提並論?
「所以……你是用我來做了個交易,換你的女兒活命。」桃葉哭著、笑著,其實她早該明白,如果不利用她,王敬又有什麼籌碼能從陳濟手中救女兒呢?
她竟然隱隱覺得王敬做得對,人死了,就什麼都沒了,世上還有什麼是比生命更可貴的呢?他當然應該獻出妻子,以換女兒的命。
「對不起。」王敬靜靜坐著,他的表情還是那樣坦然,「記得我們剛認識的時候,你總喜歡給我送飯。現在,再給我送一次飯吧,城樓下有古樹,吃了這頓飯,我們永不相見。」
「送飯……永不相見……」桃葉腦袋懵懵的,似乎有些迷失了自己,低聲呢喃著。
「我們不是本來就應該以這樣的方式結束嗎?」王敬微微一笑。
雖然臉上留了多道疤痕,那個笑容,在深愛他的姑娘眼中卻依然顯得那麼迷人。
是的,桃葉記得,先前王敬問過他,她在鬼王那裡的送餐任務,也就只剩一單了,送了這頓飯,她就可以離開這個時代,再也不會見到這個人。
他為了救女兒,竟願意親手把她送進別的男人的懷抱,這樣的負心漢,還有什麼值得她留戀的?
想到這裡,桃葉轉身下了城樓,去找某棵古樹。
陳濟就坐在正樓樓體內窺視他們,一聽見王敬說什麼「送飯」,他頓時覺得不對勁,這完全不是他要求範圍內的內容。
待桃葉下樓之後,陳濟忙鑽出來,斥問王敬:「你什麼意思?別以為我不知道,桃葉的來歷不同尋常,有一個送飯任務,完成了,她就可以回到她原來的地方!」
王敬心中咯噔一下,他沒想到,原來陳濟竟也知道桃葉這等私密之事……
他只好慢慢仰起臉,帶著笑意回應:「可是……如果她不想留下,就算沒有臣,她也可以把飯送給別人啊……」
「你……」陳濟一陣惱怒,立刻拔劍。
劍只出鞘了一半,他又忽然想到,他不能在此刻殺王敬,那樣,他將在桃葉面前無法圓場。
「我已經一天一夜水米未進了,難道皇上就不能允許我在死前吃一頓飽飯嗎?」王敬苦笑著,慢騰騰伸出手,將陳濟的劍又按了回去。
陳濟沒有搭理王敬,他走到城牆邊上,探頭往下看。
只見桃葉已經走到一棵古樹下,將隨身的一方手帕鋪在地上,再掀開手帕時,下面竟無端出現了一個食盒。
這一幕,看得陳濟目瞪口呆,他甚至有些懷疑自己的眼睛,難道樹下原本就有一個食盒?是他剛才沒有看清嗎?
桃葉此前取餐都是自帶食盒,放置古樹下便會被裝滿,這次,她沒有食盒,在走近古樹時,她也在思考要如何取餐,但是她想,取餐的重點應該是在於人而不是食盒吧,因此只管放下手帕一試,果然成功。
桃葉就拎起這個食盒,轉身往回走,再上城樓。
陳濟見狀,又急忙鑽回屋內,將門閉上,卻緊貼著門,從門縫中仔細看著外面即將發生的事。
桃葉走回此處,她看見王敬身側有一張桌子,就把食盒放在桌子上,挪開桌面上的紙筆,打開食盒,將食盒內的飯菜悉數取出。
門內的陳濟連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眼瞅著兩葷三素一飯都整齊擺好,驚得他出了一身冷汗,這無中生有的飯菜,好像比先前桃葉易容、神奇的鏡子更不可思議。
聽得盤碗上桌,王敬總算放心。
「好了,帶著休書,趕緊走吧,從今以後,你我之間再無瓜葛!」王敬這句話,決絕而無情,不帶半分猶豫。
桃葉望著王敬,不知還能說些什麼。
先前,他的女兒女婿貴為帝后,伺候他這個殘廢自是不妥,但是以後,他和女兒女婿偏安於江南一隅,大概再也用不上她的照顧了。
「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安豐侯果然最識時務。」桃葉咽下眼淚,眼中凝聚著無限幽怨,慢慢轉身,往外走去。
她的手輕輕拂過腹部,黯然神傷,她還沒來得及告訴他這個喜訊,現在看來,也不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