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第十綁
開車回去的途中,氣氛仍舊非常沉默。
雖然正值夏天,但深夜的氣溫還是很低的,車窗關得緊緊的,風卻無孔不鑽。張子寧只穿了一件短袖,能感覺到冷颼颼的風從四面八方襲來,不禁凍得直打哆嗦。
這時,身上突然多了一件薄薄的毛毯。
張子寧抬起頭望著任易宸的方向,雖然她蒙著黑布希么都看不見,但還是點頭說了聲:「謝謝。」
「不用。」任易宸的聲音聽不出一絲情緒波動。
上天保佑,總算是打破了沉默的開端了。
張子寧用毛毯將自己全身裹得嚴嚴實實的,靠著車窗想打個盹。
可惜她已經睡了二十天了,現在精神飽滿得很,一點瞌睡都沒有。她兀自發了一會兒呆,突然扭頭問任易宸,「我們現在在高速公路上吧?」
「嗯。」
「四周是草地還是山地?」
任易宸過了一會兒才回答:「草地。」
「喔……」張子寧聲音里含著淡淡的喜悅,「現在這麼晚了,這裡又是郊區,天上一定很多星星吧,肯定好美的。」
任易宸頓了一下,「想看星星?」
「嗯。」張子寧誠實地回答。
「喜歡看嗎?」
「那當然了,從小就喜歡看了,我家還有一台觀測儀呢,不過已經好久沒看過了。」說到最後不禁有點失落。
任易宸沒有再回話了。
張子寧感覺到車速緩緩減慢,最後停了下來。
任易宸將車鑰匙從孔里拔出來,接著替張子寧解開蒙眼的黑布,「下車吧。」
「啊?」張子寧傻大姐似的愣在原地。
「不是要看星星嗎?」
「……」張子寧獃獃地盯著他,嘴角漸漸揚了起來。
艾瑪,今天究竟是啥好日子啊,心想的事兒都能成啊。
張子寧和任易宸兩人呈大字型躺在一片空曠無人的草地上,抬頭仰望著滿天星空。
黑天鵝絨似的夜幕中,半痕新月懸挂在天際,燦爛的星河彷彿漫天灑滿了璀璨的碎鑽,流瀉出清冽的光波,好一副美景。
張子寧深深地吸了口氣,心曠神怡,眉目間皆是愜意,「啊……大自然真是太美麗了。」
任易宸打了個哈欠,不解風情地說:「有什麼好看的,不就是一群會發光的石頭嗎。」
張子寧沖他做了個鬼臉,「你不懂欣賞生活!」
任易宸不齒,「懂得欣賞生活有什麼用,能賺錢吃飯嗎?」
「……」張子寧懶得跟他爭執這個,轉過頭繼續看星星。
一陣涼風吹過,她鼻頭微癢,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任易宸望著她皺了下眉,「該走了,免得著感冒。」
張子寧戀戀不捨地抓著兩把草,「再待一會兒嘛。」
「不行。」任易宸一口拒絕。
張子寧低聲乞求,「就一會兒。」
「不行。」任易宸嚴聲厲色。
張子寧雙手合十,兩眼水汪汪地央求道:「真的就一會兒,我體質很好的,絕對不會感冒!」
任易宸皺眉瞪了她一眼,過了幾秒才道:「就兩分鐘。」
「嘻嘻嘻。」張子寧心滿意足,扭過頭后悄悄地吸了把鼻涕。
她突然想起來一件事,問任易宸,「對了,你說跟你睡一次就告訴我僱主是誰,應該還算數吧?」
任易宸點點頭,「算數。」
「那你說不說?」
任易宸眼眸深幽,眉宇間有淡淡的光華,「答案我已經告訴過你了,就算現在再說一次也不會變。」
「你什麼時候說過的?」張子寧想了一下,說:「你不是說今天早上說的那個是假的嗎?」
任易宸說:「其實這世上並沒有什麼所謂真假,關鍵只在於你信或不信。」
張子寧緩緩垂下眼帘,濃密的睫毛下投了一層深深的剪影,過了好長一段時間才開口說話。
「好吧,既然你一口咬定蘇玉恆不放。」她抬起頭,流光泛彩的眼睛宛如夜幕中最炫麗的星辰,眼中溢滿自信,「那我告訴你,我不相信。」
那瞬間,任易宸的臉上好像有一絲凄迷一閃而過,隨即他的臉就好像隔了層面紗般模糊不清。靜默半晌,他無所謂地聳了聳肩,「隨便你相不相信,與我無關。」
*
張子寧說她不相信,不僅僅是因為她不相信任易宸,也不僅僅是因為她相信蘇玉恆,應該說,這其中,還包含著一種執念吧。
你能想象這種事情的發生嗎?
蘇玉恆就像是她的親人,他們從小相伴長大,一起生活了將近二十個年頭,除了父親張震天以外,他就是她最親密無間的人。
小時候她被高年級男生欺負,他為了她打架,骨折不下十次,屢戰屢敗,屢敗屢戰,直到最後再也沒有男生敢拽張子寧的辮子,掀她的裙底。
她讀小學時很貪玩,心思完全不在書上,成績自然也差到一個慘不忍睹的程度,每次考試都如臨大敵緊張個半死。後來有了蘇玉恆,她就再也不用擔心了。每場考試結束前,蘇玉恆都偷偷將自己的卷子與她調換,成績下來后,她年級第一,風光無限,他則名列倒數,跌破老師們的眼鏡。
張子寧從小身子就非常虛弱,每次來月經都要痛得在地上打滾,蘇玉恆帶他跑遍了好多家中醫西醫的專家都沒有用,他又不准她吃止痛藥,她痛得實在受不了時,便讓她抓他的手臂,每回都抓出好幾條血印,看著觸目驚心的。
後來上了大學,必須住學校的住宿,張子寧來例假時蘇玉恆不方便再每夜守著她入睡,但他每日都會自己煲了補湯送到她宿舍樓下,發信息讓她下來拿,無論颳風下雨也從未間斷過。有一回冬天下了很大的雪,蘇玉恆照例來送燙,但張子寧恰好睡死了沒看到簡訊,他便一直在樓下等著,直到一個小時后張子寧看到簡訊急匆匆地衝下樓來,他站在漫天白雪中,儼然已被凍成了個雪人。
蘇玉恆對她的好是周圍的人有目共睹的,在眾人的眼裡,他們小時候是青梅竹馬,長大后是金童玉女,不管走到哪都是天造地設的一對良配。還記得訂婚儀式的那天晚上,他與她抵死纏綿、耳鬢廝磨,他說她會一輩子好好的照顧他,以生命起誓。
如果有一天,有人告訴你,你至親至愛之人其實想要害你,那種傷害性絕對不亞於世界毀滅。
如果連蘇玉恆都背叛她,那這世界上還有其他可信的人嗎?是不是所有的人都會隨時在背後捅她一刀?
蘇玉恆之於張子寧,就像是蒼茫大海上的一塊浮木,如果失去他,她連活下去的信念都沒有。
而他那麼溫柔,一定不會忍心對她做出那麼殘忍的事的。
*
g市省中醫4o5病房裡,蘇玉恆將果籃隨手放在一旁,接著將帶來的一束劍蘭插-進花瓶里。
躺在床上的老人緩緩睜開眼睛,臉色蒼白得彷彿能看見皮下的血管,「玉恆,你來了。」
蘇玉恆在他身旁坐下,「伯父,我吵醒你了?」
老人搖搖頭,吃力地笑了笑,「沒有,最近一直失眠,睡不好。」
「因為子寧的事嗎?」
老人微微嘆了口氣,「除了她還會有誰呢。」
蘇玉恆安慰道:「我已經派人在尋找她的下落了,應該很快就會有消息。」
「唉,她從小就是嬌生慣養大的,現在竟然遇到這樣的不測,在外頭一定吃了不少的苦,她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該怎麼向她死去的娘交代……」說到這裡,老人忍不住擦了擦濕潤的眼眶。
蘇玉恆承諾道:「伯父,你放心,我一定會找到張子寧的,她不會有事的,絕對!」
老人拍了拍他的手背,倍感欣慰:「唉,我張震天能得你這麼個好女婿,真是三生修來的福氣,萬一……我是說萬一……萬一寧兒尋不回來了,我這把老骨頭恐怕也撐不過今年了,那整個張氏集團就要託付於你了,你要撐起這個重擔,底下幾萬名員工的希望全部寄托在你身上了。」
蘇玉恆搖了搖頭,說:「伯父你不要想得那麼遠,現下好好養病才是最要緊的。」
「我自己的身體自己曉得,現在就算是華佗轉世也不能醫得好我了。」說到這裡,張震天突然捂著胸口劇烈地咳嗽了幾聲,他喝了口溫水才繼續說:「當年你父母的事……唉,都是我的不對,這麼多年之後常常回想起來,總覺得愧對於你,唉,也幸好你和寧兒終成眷屬,沒有成為一對怨偶。」
蘇玉恆靜默不語,只是淺淺一笑,溫潤如玉,俯下身細心地替他掩好被角。
從重點監護病房出來,一直在外等候的張秘書立馬迎了上來,問:「爸睡著了嗎?」
蘇玉恆輕輕點頭:「嗯。」
她沉默了一陣子,才問:「你真的要去y市?」
蘇玉恆說::「最近y市有一筆房產項目一直沒談妥,我得親自過去一趟把合同一舉敲定下來。」話畢,目光停留在張樂桐秘書的臉上,他的眼中流露出一絲溫和,「我不在公司的這些日子,就麻煩你替我打理好業務了,還要經常來醫院探望伯父。」
張樂桐秘書莞爾一笑,「好的,總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