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章 一對母女的心病
[1]
藏族女孩拉則和阿媽趕快把「扎西」(玉龍)扶回客廳,拉則馬上關上大門。隔著房間和窗戶,依然能聽見「嚯嚯」的山風變成肆意怒吼的巨龍,盤桓在窗外的山頭和溝谷,不願離開。
客廳生著火盆,溫度比外面高几度,「玉龍」的身體馬上就包裹著一層溫暖。室內的空氣漂浮著若隱若無的薄煙,「玉龍」突然捂著胸口,開始輕微地咳嗽。
「拉則,放下你哥哥,還不快去,給扎西端杯溫開水來!」拉則的阿媽開始著急了,用手在「扎西」後背輕輕拍打,讓「扎西」順順氣,對著女兒拉則就是一頓吼。
「扎西,你怎麼啦?」拉則的阿媽焦急地問道,額頭刻上了一層皺紋。
「阿媽,是『玉龍』哥!不要叫『扎西』!」拉則嘟噥著,一下跑開了,穿著盛裝的拉則卻拉長著臉,飄逸的黑髮變成一道暗影。
拉則跑進廚房,把半杯涼水裡倒上開水,端著一杯溫開水,又從廚房衝出來。她把杯子放在長桌上,提一下長裙的下擺,幫著阿媽把「玉龍」哥扶著在沙發上坐下。
拉則又跑去把大門打開,虛掩著,讓外面的風擠進來,室內的空氣快速地得到更換。
阿媽扶著「扎西」,拉則端著碗給「玉龍」喝水。喝完整杯水,「玉龍」靠在沙發的靠背,喘著粗氣。
拉則和阿媽盯著「玉龍」,不敢有半點放鬆。「玉龍」平息了一下呼吸,轉身看著窗外,透過在石頭上留出的小窗。
他似乎不忍心離開屋外面的天地,如今無法駐足欣賞陌生的山川美景,尤其是山崖上的飛瀑臨空,高山上的白雪如玉,日光下發出晶瑩之光。
拉則接著把「玉龍」哥攙扶站起來,讓「哥哥」隔著窗戶,看山崖上飛動的白練,寂寂無聲,在風中輕輕地飄動。
「扎西,回房間歇息一會吧?」拉則的阿媽也不忍心看下去了,怕沒有恢復身體的「扎西」出現一點意外。
「媽!你沒有看到扎……玉龍哥,不想回房間嗎?」拉則挽一下頭髮上垂落的流蘇,大聲地對著阿媽說。
拉則看見「玉龍」哥捨不得外面的風景,還想讓不肯回房間的「玉龍」哥在客廳多休息一會,再次讓「玉龍」哥坐下。
「我說,扎西,你告訴我,你剛才積極忙忙要回來,有什麼事情?還摔了一跤,沒有什麼問題嗎?」站在「扎西」身旁,拉則的阿媽彎下腰,輕輕地問起「扎西」。
「我,我……我,突然……突然覺得有什麼東西落在屋子裡了,又不知道是什麼,遲疑了一下,就摔下去了,什麼東西也忘了……」喝完水、冒著虛汗的「扎西」,有氣無力地說道。
拉則和阿媽相視一下,對了一下眼神,拉則似乎明白,拉則的阿媽似乎又不明白。
「玉龍」想站起來,拉則馬上扶住,拉則的阿媽搭了一把手,攙扶著「扎西」才能走路。「扎西」說,感到頭脹、胸悶,要回到房間坐到床上去。
拉則和阿媽把「玉龍」扶回房間,他坐在上床,再慢慢躺下,拉則的阿媽蓋好被子。一會,「扎西」就沉沉地睡去。
「扎西」起床的喜悅,到頭脹胸悶,拉則和阿媽的興奮和快樂很快又溜走了,一種無形地壓力開始劈空而來。
此時,拉則和阿吉(阿媽)難得一點清閑,慢慢退出「扎西」的房間,虛掩著房門。出來的時候,拉則悄悄地把「玉龍」哥的背包拎出來。
走在拉則前面的阿媽,站在客廳的火盆旁,著急地望著女兒拉則,那種擔心始終無法放下。
「拉則,我們要不要帶扎西去醫院檢查、找醫生看看?」阿媽有了更多不安和驚慌,她已經失去了主張,用帶著烏黑眼圈的眼睛望著女兒拉則,想讓女兒拿拿主意。
「我給阿爸承諾了沒有問題,阿爸和弟弟頓珠才趕著羊群出去山谷放牧的。」此時的拉則也沒有了主張,她也非常疲憊,想休息一會,更沒有體力去8公裡外的河谷叫父親回來。
「拉則,你看看火盆里的木炭還夠不夠?」阿媽嘆息一聲,對著女兒拉則問道。
「阿媽,你去抱一些進來吧。」拉則也有氣無力地回答。
…………
[2]
「拉則,你在幹什麼?你動扎西的東西幹什麼?」拉則的阿媽抱了一大捆干木柴,走進客廳,看見拉則在擺弄「扎西」的東西。
拉則沒有理睬阿媽,在客廳的長桌子上,整理起「玉龍」哥哥背包里的物品,把它擺滿了一桌。
阿媽把柴火放在客廳的角落,再把客廳的火盆里燒過的木炭,換進「扎西」的房間里,以減少「扎西」房間的煙塵,再在客廳的火盆里放置上新的木柴。
一會,客廳就冒起了煙霧,在房頂堆積,再順著排氣孔溜了出去。
此時,阿媽有些好奇地走過來,低下頭看著桌子上的東西。一把小梳子,四本書,十幾封書信,兩件熱天穿的襯衣。
「拉則,你還不趕快,把東西收起來!讓你哥看見了,就……」阿媽舉起沾著木炭灰的手,用力地打在了拉則擺弄扎西物品的右手上。
拉則的阿媽打完拉則,拉則趕快收拾「玉龍」哥的東西。
阿媽也很好奇,拿起其中一本,不認得,再拿起一本,也不認得,拿起最後一本,還是不認得。
「拉則,這是什麼書呀,我都不認得字呢?」拉則的阿媽很絕望,但用不服輸的樣子,望著女兒。
拉則把媽媽拉到身邊,對著阿媽的耳朵,微笑著,對阿媽一頓踐踏之能事。
「《伊豆的舞女》,日本作家川端康成的小說,說起來你也不懂。」
「《消失的地平線》,英國作家詹姆斯·希爾頓寫的小說,寫的是我們亞丁的三座神山。小說,你還是不懂!」
「《朦朧詩選》,阿媽,這個我也不太懂!中國現代詩歌,你嘛,更不懂!」
「《唐宋詩詞》,我們讀書時候讀到的中國古代詩詞。阿媽,你懂一點點吧?」
拉則笑話了自己的媽媽一頓,趕快把東西收起來,快速地塞進「玉龍」哥的背包里。
「拉則,快點把背包放在衣櫃的最上面,再壓點東西,不能讓人發現!」拉則的阿媽吩咐拉則道。
「阿媽,你這樣不好吧!我們應該幫『玉龍』哥恢復記憶!」拉則堅持把背包放回原處,說完就往「玉龍」哥的房間走去。
「你懂個啥?他不恢復記憶,我們養著他,沒有什麼不對吧?」拉則的阿媽,非常生氣,但也覺得哪裡不對,也沒有出手阻攔女兒的行為。
[3]
拉則從「玉龍」哥的房間出來,告訴阿媽,「玉龍」哥呼吸比較正常了,但鼻子有點塞,感覺臉色偏紅。
「拉則,我們需不需要帶去鎮醫院去看病?」拉則的阿媽,望著女兒,又一陣央求。
兩個女人面面相覷,離鎮子50公里,又是山路,沒有汽車,靠兩個女人,路上遭遇風雪、暴雨,如何處理?
到山谷牧場,要繞道10公里,來回就是20公里。「天降兒子」,幸福的煩惱在房間里蔓延。
「拉則,『扎西』是不是感冒?有沒有肺積水?我的乖女兒,你能不能判斷?」拉則的阿媽覺得應該到醫院,那樣比較保險;去醫院裡程太遠,很難繞道去叫拉則的父親,如果路上遇到暴風雪或者暴雨,那就會害了「扎西」。
拉則脫下藏族節日盛裝,丟在沙發上,馬上轉身來到「玉龍」的房間,後面緊跟著阿媽。
床上沉睡的「玉龍」,似乎身體起伏比較平穩,臉色憔悴,表情緊繃,一頭亂髮。
拉則左腿坐在床上,頭埋下來,側身貼近「玉龍」胸部,再輕輕貼緊,聽見的是「玉龍」均勻而有力的呼吸。
拉則起身,用手掌做著扇子狀,煽動著。接著,拉著阿媽出得房間,壓低聲音,悄悄地阿媽微笑著說:「阿媽,玉龍哥沒問題,應該是疲勞和輕微的高原反應。」
「沒問題就好,但願沒問題。等扎西醒來,我們給他吃一道感冒藥。」拉則的阿媽平復一下心情,接著說,「拉則,你剛才在做什麼動作?用手扇著風?」
「玉龍哥的衣服已經髒了,應該需要洗衣服和洗澡。」拉則羞澀地說道。
「拉則,午飯後,給扎西洗一次澡,把你爸爸或弟弟的裡衣找幾件,給扎西換上!」
拉則爽快地答應了阿媽交代的任務。在大山深處,這是最純粹的親情,和最真誠的關愛,打破了男女之別。
「阿媽,必須等玉龍哥身體完全恢復了才能洗澡!」拉則告訴阿媽,來到高原山區,不能馬上洗澡。
「抹澡也不行嗎?用開水燙過的毛巾抹一抹?」
「阿媽,也不行!抹澡時,感冒了也是很可怕的事情!」
「扎西身上的味道如何解決?拉則,你必須想辦法解決!」拉則的阿媽著急起來,突然想到,「不脫衣服把上身抹一下,抹完后再換新衣服!應該不會有什麼事情!」
「抹了身體,換上乾淨衣服,身體就會舒服很多!我們的『玉龍』哥就會好得更快!」拉則心疼起自己的「玉龍」哥哥來。
「扎西是從哪裡來的呢?如何才留得住這個『兒子』呢?」拉則的阿媽陷入了沉思,慢慢放鬆的心情里,又怕找回記憶的「兒子」扎西,最後會離開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