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一場青春的覺醒
去為你自己設定目標,去選擇那些高貴而遙遠的目標,然後死於對它們的追求中!
——弗里德里希·尼采1873年的筆記
[1]
接連幾個晚上,拉則習慣了叫母親早早地做飯。拉則和玉龍哥快速地吃了晚飯,一起到藍色的天幕下,開始一場場關於青春與愛情的對話。
拉則被大山封印的將死的心開始復活,因為玉龍哥的到來和他帶來的小說。
因為要陪玉龍哥,拉則幾乎免掉了所有的家務,清清靜靜地與玉龍哥在一起交流,去覺察和領悟不一樣的世界。
從給受傷的玉龍哥擦身、喂葯,再到陪玉龍哥沐浴,後來上山扭傷了腳由玉龍哥背下山,尤其是玉龍站在斜坡上兩個生命體生死相依、命運與共,一個女孩子的心開始蕩漾。
拉則心中有了變化,曾經發誓幫玉龍哥找回過去,就開始變得遙遙無期,她開始試著隱瞞一些信息。
但是,最開始阿媽以兒子相稱,讓拉則以哥哥相稱,現在兄妹的身份反而成了橫亘在拉則面前無法跨越的高山。
拉則體會到了阿媽的用意,無論是擦拭身體、陪伴沐浴、兄妹擁抱,拉則都感受到了自己的心開始走近玉龍哥,而玉龍哥卻以山地民俗而接受了所有的安排,但是礙於兄妹的身份而心卻還在原地。
[2]
大山裡人跡罕至,放牧時人也是與群山為伴,與動物為伍,自由與孤獨總是結伴而行。
在玉龍出現在大山之前,年少的阿弟頓珠一直跟著阿媽在家裡,做一些與學習有關的事情,再幫阿媽做一些家務。
拉則與父親一起放牧,什麼臟活苦活都能做,逐漸變成一名真正的女漢子。玉龍的突然降臨,改變了拉則生活的節奏,與他朝夕相處,心細入微地關心、照顧他,拉則慢慢變得更加細膩。
尤其是偷看了《伊豆的舞女》之後,她變得多愁善感,又找回了青春的美好和對美好青春的渴望,變回了女孩子。
玉龍帶給她一種青春的美好和成熟的生命意識,心中早已枯萎的愛情開始蘇醒。她纏著玉龍討論小舞女薰子與川島之間的愛情,開始注意到山外的世界,思考自己的未來。
在一次談及拉則為何沒有談戀愛之時,拉則遮遮掩掩,羞紅著臉,不敢看玉龍,卻去弄天幕下的火盆,把手伸向火盆上方。
「隨便找一個人嫁了,山裡人哪裡有時間來談戀愛?」
「假設能談戀愛,相隔遙遠,條件也不允許。」
「如果相隔不遙遠,但是山裡哪來的人和你談戀愛?」
「玉龍哥沒有談戀愛,哪有妹妹先談談婚論嫁的?」
最後一句,拉則後悔到了極點,不小心再次拉遠了自己與玉龍哥的心理距離。
大山裡的人家,生活簡單,隨便找一個人嫁了,這是拉則最終的命運。
但闖入的玉龍,讓拉則的生活多了很多波瀾。玉龍哥豐富的學識,與大山裡的人不一樣的情感表達和認知方式,打開了拉則塵封的內心。
拉則纏著玉龍哥,反覆地講解伊豆的舞女和寶黛的愛情,這是拉則的自我覺醒,也是對愛情的一種試探。
[3]
阿爸託人在山下鎮上購買了綠茶和其他東西,再交給山谷牧場的頓珠,頓珠在夜色完全覆蓋大地之前,出現在了白藏房。
阿媽大聲地叫著出現在大門口的兒子頓珠。拉則聽到阿媽的叫聲,鑽出天幕,轉過天幕與白藏房側牆形成的犄角。
玉龍對頓珠幾乎沒什麼印象,記憶里有這個人。他慢慢地跟在拉則身後,被拖了十幾米遠。
拉則看見阿媽把弟弟頓珠擁抱在懷裡,再把頓珠冰涼地手握在自己的大手裡。拉則跑過去,加入了擁抱的隊伍。
「扎西,你快過來,弟弟頓珠回來了,專門給你帶茶葉回來。」阿媽露出兩隻眼睛,含著無比的激動,喊著緩慢走過來的扎西。
「頓珠,快叫玉龍哥哥!」拉則鬆開手,對著還被阿媽抱著的頓珠說道。
「扎西玉龍哥好!」
「頓珠弟弟好!」
因為玉龍的到來,頓珠代替姐姐去放牧,拉則專心照顧、陪伴玉龍,阿爸在集鎮託人購物,都是頓珠走十幾公里的山路送回家,早上再一早離開白藏房。
在玉龍的印象里,自從頓珠放牧離開家以後,就沒有見過他,稀疏的記憶里更加暗淡和零落。
阿媽鬆開手,淚花依稀。拉則接過頓珠手中的東西,微笑著讚許弟弟。玉龍走近頓珠,擁抱了頓珠,再用手拍拍頓珠的肩頭,用堅毅的語氣說道:「頓珠弟弟長大了,能幫阿姐、阿哥去放牧了。」
一家人把頓珠迎接回白藏房,頓珠像功臣一樣接受大家的「頂禮膜拜」,這反而讓頓珠受寵若驚。
[4]
「拉則,你去天幕下陪玉龍繼續說說你們自己的話,不要管我們。家裡由我陪陪頓珠說說話,他好久沒有回來了。」
火盆夜話,關於人生與愛情,在寂靜的天空下繼續上演。
「玉龍哥,如果人遇不到愛情,是不是只能像動物一樣生活呢?小舞女內心被激活的初戀情愫,它到底是被誰澆滅了的呢?」
「你說,川島根本沒有愛上小舞女,那川端康成多次去伊豆半島旅行去尋找什麼呢?」
對於拉則無休止地要求討論伊豆的小舞女,玉龍也很無奈,他又不能閉口不談,讓拉則失望,怕講多了讓大山裡地女孩最後反而被愛吞沒。
「川島與小舞女,僅僅是萍水相逢。風吹起了漣漪,水動萍移,而愛的情愫沒有生根就再次分開。」
「也許還有重逢的時候,也許就是永別,也許沒有也許,人生的飄零何處是歸程,何處是盡頭?」
「在碼頭惜別的那一刻,擊穿了人心,『愛』沒有開始就已經結束。」
「對一切產生懷疑,川端康成的心靈就像浮萍,他不敢為誰停留,怕最終失去所有。」
「對小舞女,他怕得不到而讓自己受傷,不如變得世俗和低級,只是為了佔有小舞女。在交往的過程中,小舞女的單純、真心、用心,融化了川端康成,但回到東京現實社會的川端康成最後做回了原來的自己。」
「於是,本來一段跨越階層的純真的感情消失在人們的嘆息之中……」
……
「玉龍哥,那川端康成多次去伊豆旅行,他是在尋找小舞女嗎?」
「拉則妹妹,伊豆半島不很大,離東京很近,他要找是一定能找到的。所以,他沒有再找小舞女,而是現實的愛情不幸和人心的險惡,讓他懷念那種簡單而純真的過去。」
「小舞女的身份、地位和生活環境,這些決定了川端康成不可能選擇小舞女(跨越自己的階層),但小舞女卻給了他最想得到在現實中得不到的東西,簡單、純真而不含一點雜質。」
[5]
「如果那一天,我遇到像玉龍哥一樣的男人,守著他,像小舞女一樣關心他,每天放牧歸來,讀書、夜話、交流,生活充實而不簡單。」
「拉則妹妹一定會遇到的。」玉龍微笑著,馬上臉上的表情又凝固了,「拉則妹妹,你要知道人結了婚,有了小孩,生活又是另一個樣子。就像現在的阿媽、阿爸。他們可以每天讀書、夜話嗎?」
「我們每天能無憂無慮地讀書、交流,是因為阿媽、阿爸甚至阿弟頓珠在為我們無私地付出。」
初戀的美好,就像山裡的清泉,清純可口的山泉必須匯入小溪,融入大江大河變得渾濁而找不到自己。
「心中永存愛的初心,在複雜的社會裡,獨坐一隅,回味人生的過往,舔舐傷口,永遠樂觀地愛著這個世界和身邊的人。」
事實上,川端康成筆下的愛情更多的是眼淚與辛酸、哀怨與凄愴,早期的「孤兒情感」形成了他孤僻、寂寞、憂鬱、脆弱、多愁善感和神經質,而他又放任這種情緒滋長,以至於他後來逐漸有一種消極厭世的宿命論思想,覺得「幸運」是短暫的,而孤單卻是長久的。
在《伊豆的舞女》里,作家用詩一般的文字為我們展現了一份無奈的辛酸、無限的蒼涼與無盡的凄美。
讀過很久之後,依然會在心裡泛起陣陣漣漪。
……
第二天上午,阿媽讓拉則和玉龍陪弟弟去山谷牧場,去給阿爸和弟弟送一些的東西。阿媽在房間里準備好了青稞面、酥油茶、土豆、風乾牛肉、臘羊排和幾瓶巴姆青稞酒。
東西裝滿了一個大背包和一個小背包,放在靠窗的沙發前棕紅色的茶几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