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朱由檢
師父臨死前說:沒有什麼比活著更重要。
「快,快,將所有的人都抓起來,這些都是反賊!一個都不許放過!」
紛亂的腳步聲,嗚咽聲,斥罵聲,火把噼啪作響,將破廟裡那裡映得如白晝般刺目。
禁軍小隊長冷酷的聲音近在咫尺。草兒蹲在草叢裡,漆黑的眼睛緊緊地盯著一尺開外,懸在男人腰間的雪亮長刀。
可是師父,我真的累了。與其躲一輩子,還不如一刀來個痛快。說不定臨死前我還能給您報了仇。說不定死了還能離開這個鬼地方。
破廟裡歇息的乞丐們,被凶神惡煞的官兵趕了出來,被推搡著,在破廟前排成一列。
女子先被挑了出來,長得像女子的少年也被挑了出來。禁軍小隊長拿著一張畫像,對比著挨個打量,覺得像的,就往出一扯。一旁等候的禁軍士兵如狼似虎地撲過來,又是一陣雞飛狗跳般的拉扯和哀嚎。
草兒再也忍不住,身子拱起,就要跳出草叢。然而卻在這時,一人從後面狠狠地摁住了她。
草兒的臉被摁進泥里,碎石和草根刺得她臉頰生疼,她拚命掙扎,然而她的那點氣力,在身後那人的眼裡,還不如雞崽大。
淚水混著泥,落進她的眼裡,她死死地咬住了那人捂著她嘴的手。那人卻一動不動,任由她瘋了般狠狠撕咬。
直到鐵甲錚鳴和馬蹄聲漸遠,破廟那裡逐漸安靜下來,草兒才得了自由。她一骨碌爬起來,這才看清身後那人,失聲驚道:「傻大個兒?怎麼是你?」
那人正對著月光打量自己手掌上的咬傷,聞言冷冷地盯了她一眼。草兒不由一縮,隨即又想起她也算是這傻大個兒的救命恩人,便硬著脖子道:「這不能怪我!誰讓你一聲不吭就捂著我的嘴,我當你是壞人,才咬你的!」
那人觀察了一下四周,方才迎著月光站起。月影下拖出一條長長的黑色輪廓,將草兒籠罩其中。
「能活著就不要找死,死了就什麼都沒了,只有活著才能報仇。」
這話像是一把刀子往草兒心裡最柔弱的地方狠戳了一下,草兒的眼睛又熱又疼,霎時淚流滿面。
傻大個拖著腳步往前走,雖然全身狼狽不堪,背影卻挺直得像是鐵打的脊柱。
草兒跳起來:「喂,你要去哪兒?」
傻大個腳步未停,仿若未聞。
草兒又喊:「喂,我是你的救命恩人,你還沒有報答我呢!」
傻大個兒腳步一頓,幾息后,方緩緩回頭,聲音冰冷:「你想我如何報答你?」
草兒一喜,連忙道:「我也不難為你,看你窮成這樣,這樣吧,你來給我打工,我包吃包住,怎麼樣?」
「包吃包住?」傻大個兒困惑地重複。
「對呀,就是你替我幹活,我管你飯,還有地方住。」
傻大個兒呆立半晌,喃喃自語:「我堂堂......天下之大,竟無半瓦可容吾身,可嘆,可笑,可悲!」話音未落,肚腹傳來咕嚕嚕一陣雷鳴般的響動。傻大個兒仰天一聲長嘆。
草兒聽不清傻大個兒在念叨什麼,只見得他呆立了一會,便向她走來,不禁喜道:「你這是答應了?我醜話可說在前頭,我可給不起工錢。」
待得草兒領著傻大個回到自己位於城牆根尾巷的住處。傻大個兒看著那塌了一半的院牆,滿地半人高荒草的院子,有些發怔。又見房子倒是青石黑瓦,但一眼望去,瓦上野草無數,窗戶連窗戶紙都沒有:「這......就是你說的包吃包住?住這裡?」
「對啊,怎麼樣,還不錯吧?「草兒喜滋滋地跑進灶房,從爐灰里扒出一個烤紅薯來,獻寶似的捧到傻大個兒面前,「包吃,」又指了指那透風的兩間瓦房,「包住,你瞧你上哪找我這麼大方的東家去?」
傻大個兒看了看草兒,又看了看手裡的紅薯,張了張嘴,最後還是閉上了。
草兒扯著傻大個兒在井邊的凳子上坐下:「你坐這吃著,我去給你把房間整整。這兒有兩間房,一間我用,一間以前是我師父住的,他......總之便宜你了。」
傻大個兒低頭尋思了一會,便慢慢地將紅薯吃了。吃完又打了井水,洗了手臉,見草兒還沒出來,便在院子里四下走動。后見遍地雜草,實在礙眼,就動手拔除。
草兒收拾好床鋪出來,正看見自己的紅薯地跟被野豬刨了似的,土壤外翻,紅薯葉扔得到處都是,而罪魁禍首還在那拔得起勁,登時慘叫一聲:「你怎麼把我的紅薯全拔了?你拔了我們今後吃什麼?」
傻大個兒愣了一愣:「這是紅薯?我,我以為這是雜草。」
草兒捂著胸口喘了口氣,眼睛一轉,又看到院中的那棵棗樹下,乾乾淨淨。又是一聲慘叫:「我的棗子呢?我早上剛打下來的,還沒來得及收拾,怎麼全沒了?」
傻大個兒手足無措地道:「我,我以為是垃圾,都掃掉了。」
「你!」草兒看上去快氣瘋了。
「別急,別急,我沒扔,都堆在那邊呢。」傻大個兒一指院牆根。那裡堆著一堆落葉,碎石,其間夾雜著幾個青棗。
「都是青的,我以為是風吹落的。」傻大個兒喃喃地道。
「你也知道那棗子是青的,沒長熟的棗子,又不是幾級大風,怎麼吹落啊?你有沒有腦子?還好我看見得早,不然明天的早餐就被你霍霍了。」
「早,早餐?青棗?」
「嗯啊,你以為呢?要不天天山珍海味養著你?」
傻大個兒看著草兒撲到紅薯地里心疼地搶救紅薯苗,又將不會再長的紅薯從地里刨出來,不禁低嘆:「臨安富庶,何至於此?」
草兒沒好氣地回頭瞪了傻大個兒一眼:「叫你傻大個真沒冤枉你,臨安富庶,與我們窮人有什麼關係?連紅薯苗都不認識,簡直比我以前還要五穀不分。我說你到底怎麼長這麼大的?你爹娘呢?都教了你些什麼?」
草兒念叨半晌,身後也沒個回應,回頭一看,見傻大個獃獃地坐在井邊,不知道在想什麼,神情悲苦異常。
草兒心中一軟,心想自己大概提到別人的傷心事了,便道:「算了算了,反正這些紅薯我過幾天就打算刨出來的。對了,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呢,你是哪裡人啊?喂,問你話呢!」
傻大個兒回神:「我,我叫朱由檢。」
「你說什麼?豬油?哈哈,你再說一遍,我沒聽清。」
傻大個兒微微閉眼,再睜開時,神情冷靜地道:「我姓朱,單名一個由字,由來的由。」
「聽上去還是像豬油,」草兒暗暗吐了吐舌頭,回頭笑道,「我叫趙梨,梨花的梨,小名草兒。你就叫我草兒吧,我以後就叫你小朱。」
「趙,梨。」傻大個兒輕輕地咀嚼這兩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