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楊廣
喬中丞大壽的那一天,全臨安城的大小官員,至少來了五成。剩下的五成不是不想來,而是沒門路拿到請帖。
喬中丞姓喬名申,官階雖然不算太高,但掌管御史台,按草兒粗淺的理解,差不多就是相當於最高檢的最高長官的職位了。那拜壽的人能少了才是怪事。
此刻,
朱由檢和趙草兒都穿著一身半新的墨綠色長衫,正是時下說書人的打扮,立在中丞府後面的巷子里,和其他前來助興的雜耍藝人排成一列,等著喬府里傳喚。
這長衫還是草兒昨晚不知從哪裡翻出來的。朱由檢只看到草兒拎了柄鋤頭抱著木盆,進了她自個兒的屋子,然後就是一陣稀里哐啷的作響。過了一會,又出來打了桶井水,吭哧吭哧地挪了進去。
朱由檢坐在院子里納悶地瞅了一會兒,好心問:「要幫忙嗎?」
「不用,這活兒我熟。」草兒喘著粗氣的聲音從屋裡傳來。
朱由檢:......行吧。
等草兒再出來時,已經換了這身行頭,還給朱由檢也帶了身新衣。
兩人身高相差懸殊,這一高一矮,穿得一模一樣,立在一起,看上去就頗有喜感。引得一旁不時就有其他雜耍藝人想和他兩人嘮嗑。然而朱由檢自覺段子背得不熟,尤在那兒嘰里咕嚕地念念有詞,沒空搭理他人。而草兒則不時地就跑到隊伍前面去打聽消息,也很少在近前。這一來,不知何時,就惹惱了一個變戲法的漢子。
「瞧不起人,是不是?看不起咱兒蜀中的男兒?」那漢子帶著鄉音惱火地嚷道。
朱由檢臉色微沉,眼神冷冷一瞥。見那漢子圍著頭巾,做蜀地打扮,腰間纏著的褡褳由五色布縫成,裡面鼓鼓囊囊,似有什麼在蠕動。便知這是玩蛇的藝人。朱由檢不喜被人打擾,心頭不悅,冷聲道:「何事?」
那漢子卻只覺心頭猛地一震,竟不由自主後退了半步。
要知道,朱由檢在位十七年,那是實實在在掌權的十七年。偌大的江山,萬千百姓,生殺予奪,都在他一念之間。天子不悅,天地都要動容,何況只是一個玩蛇的漢子。
那漢子待回過神來,又覺得自己窩囊得莫名其妙。四周已經響起圍觀者的鬨笑聲。那漢子惱恨異常,袖中手指微動,一種無色無臭的藥粉,就彈了出去。
草兒這時從前面擠了回來,顧不上問旁人在笑什麼,只拉著朱由檢就往前走:「我剛和許管事說好了,咱們就排在五福拜壽的後面。早點演完,早點領賞錢,還能有壽餅吃,晚了就什麼都沒了。」
朱由檢大清早就被草兒餵了一肚子麵餅,撐得慌,現在別說是壽餅了,就算草兒說一會有四大海味,八大山珍吃,他也沒興趣。
「我覺得我還沒背熟。」朱由檢心事重重地跟著草兒進了喬府後門,「要不咱們把節目往後挪挪,容我再練一會兒?」
這時,本領著草兒兩人往壽宴走的小廝,又被其他管事叫去幫忙,只得草草地給兩人指了個方向就跑得沒影。
「跑那麼快,一定有賞錢。」草兒盯著那小廝離去的方向,蠢蠢欲動。
朱由檢一把抓住她袖子:「他人後宅,怎可亂闖?」
草兒悻悻:「我就看看不行嗎?看一眼又不要錢。算了算了,不去了。」草兒不開心地往前走,朱由檢微微搖頭,一邊背誦段子,一邊跟著,這跟著跟著,就發現不對了。
「這是去壽宴的路嗎?」
「應該是吧?我聽那邊有唱戲的聲音。」草兒不確定地道。
喬府雖然靠近皇城,佔地卻是不小,在草兒眼裡,大概比一個中型公園還要大一點。那小廝只是指了個方向,便跑得沒影。待草兒穿過幾條九曲迴廊,早就暈頭轉向,哪還辨得出該往哪裡走。
這一路行來,只看到這府里無論丫鬟小廝各個都是腳步帶風,行色匆匆。草兒連找個閑人帶路都找不到,只好想著哪裡熱鬧就往裡走,總是沒錯了。
朱由檢略一打量,道:「再往前走,就是女眷內宅。」
「啊?你怎麼知道?你又沒來過這裡。前面明明有樂聲,必是壽宴所在。」
朱由檢搖頭:「士人建宅,必按九宮。甲乙為青龍,丙丁為明喜,戊巳為倉庫。這邊下去,必是女眷內宅。咱們該改走那邊。」
草兒朝著朱由檢指的方向看去,覺得不大像:「真的假的,你還懂風水啊?我覺得該走這邊,我看這邊吉利。」
「噗嗤!」
不知何處突然傳來一聲低笑,聽上去就像是在兩人身後響起。草兒驚得回身四望,卻沒有看到人影,不禁有些驚悚:「誰啊?誰啊?別裝神弄鬼,出來!」
這時,一個聲音慢聲道:「天尊地卑,陽奇陰耦,三八為朋,四九為友。我看這小朋友說得對,這邊吉利,該走這邊。」
朱由檢臉色微沉,抬眼朝房頂看去。果見一壯漢,身材魁梧,穿著時下遊俠兒的黑衣黑褲,斜依在房脊上,一手攥著酒壺,一手拿著雞腿,正笑嘻嘻地打量著兩人。雖是渾身的散漫,但卻有種說不出的迫人氣勢。
朱由檢眼神微眯,沉聲道:「《青囊經》?」
「不錯,正是黃石公所做的《青囊經》。」壯漢說著,自房頂輕輕一躍,正落在兩人面前。
草兒瞪大眼睛:「哇~~輕功!」
那壯漢似是被草兒的表情愉悅到,嘿嘿一笑,手裡吃了一半的雞腿往草兒面前一戳:「賞你。」
草兒嫌棄地躲開。
壯漢不以為忤,哈哈一笑,自兩口啃了雞腿,又一口乾了酒壺,哐當往院里一扔,這才兩手抱肩瞅著兩人道:「說書的?」
「是,這位兄台,煩請告知......」草兒的話還沒說完。那壯漢就往左手迴廊一擺頭,道:「走左邊。」
「哦.....」
「那邊是女眷,走右邊。」朱由檢皺眉道。
「哎......」
「背一面九,三七居旁,二八四六,縱橫紀綱。走左邊!」壯漢盯著朱由檢,嘴角冷笑。
「巽為長女,為陰,乾為天,為陽明。走右邊!」朱由檢當仁不讓,針鋒相對。
於是,這兩人也不知吃錯了什麼葯,就這樣你一句引經,我一句用典,爭了起來。彷彿那一對頂角的蠻牛,誰也不肯後退半分。
偏偏草兒在一旁一句都聽不懂,無聊得差點打起哈欠。心裡話,都說宋朝是文人鼎盛時期,果然名不虛傳。這不,連個遊俠兒都能引經據典,一個傻大個都能出口成章。
就在草兒一撩袍子,打算乾脆坐下來歇歇腳的時候,突然看到一條顏色金燦的細蛇,身有黑紋,沿著迴廊,遊了過來。而那還在為走左還是走右,爭得熱火朝天的兩人,正擋在那蛇兒的道上。
「小心!有蛇!」草兒大叫一聲,推開了朱由檢。
那蛇兒受驚,慌不擇路,突然一口咬在了壯漢的腿上。
壯漢看上去強壯,誰知一見那小蛇,竟然臉色慘白,慘叫一聲:「蛇!有蛇!毒蛇!!」叫完竟兩腿一軟,跌坐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