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通緝犯 (一)
風子做夢都沒有想到,她居然成了通緝犯。
她雖不算是個大好人,不僅不好,很多人還說她實在有些惡劣。她也殺過人,但是在江湖上這種事豈非天天都在發生,尋仇或者爭鬥,被殺的人自己也知道會有被殺這麼一天,死後旁人也多數不會過問。
除此以外她即不偷,也不搶,更沒做過什麼人神共憤千夫所指的事。
她只不過是前天晚上在濟南城外的一個小酒館喝了兩杯小酒,喝完了發現自己居然沒帶一文錢,偷偷溜掉了而已。何況小酒館的老闆和她還是認識的,她已經打算過兩天路過的時候就把錢還給人家。
她既然認為自己沒做過什麼錯事,一大早當然就坦坦蕩蕩,搖搖晃晃地走進濟南城來了。走到一處集市的時候,看到有一大堆人圍在一面牆跟前看什麼東西,她當然也就搖搖晃晃地擠進去看了。
她看到了一張臉。
她自己的臉,就畫在一張大大的通緝令上面,貼在牆上。雖然那張臉畫得稍嫌稚嫩了些,她還是一眼就認了出來那正是她自己。
一張浙江紹興顧家發出的加急通緝令,捉拿「無名氏」,上面說這個人上個月從顧家堡「拿」走了一樣很重要的東西,並且說只是要見到這個人,讓她交出那樣東西,這件事情就算完了。
通緝令上面當然還有懸賞,沒有懸賞的話誰會為了一張紙賣命。把她帶回顧家的賞金是十萬兩。
十萬兩白花花的銀子。風子從來不知道自己居然這麼值錢。她甚至已經在考慮要不要自己送上門去,跟顧家要那十萬兩賞金。
但是恐怕她就是送上門去,人家也不會給她錢。因為連她自己都還不知道那是件「重要的東西」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可惜她知道就算她跟別人這麼說,也不會有人相信的。十萬兩銀子的面子顯然絕對要比她大得多。
周圍已經有人在盯著她瞧。這麼早出來行走的女人本來就不多,何況風子放在一堆女人里也絕對是很容易被認出來的那個。
接下來肯定就是群起而攻之的場面了。風子感覺到嘴裡有點發苦。
就在這個時候她聽到有人在她耳邊輕聲說:「別說話。」然後就有人重重地拍了她一下,粗聲粗氣地嚷道:「你不會還以為你能從我『鐵手神捕』嚴三江手裡逃出去吧?」
『鐵手神捕』嚴三江!難道這六扇門中的傳奇人物,竟然也為了顧家來淌這一趟渾水?
風子回過頭看見他,差點笑出來。哪裡是什麼鐵手神捕,分明就是濟南城外小酒館的老闆趙三成,因為他長著兩撇很可笑的小鬍子,他們都叫他「趙鬍子。」
好在這裡的人居然正好都不認識他,他穿著一件華麗得不得了的袍子,腆著肚子站在那裡,大家居然都好像相信了他就是那個什麼嚴三江,甚至連他那兩撇小鬍子今天都顯得格外神氣。
他甚至還用另一隻手解下那截他平時用來把荷包綁在腰上的長長的牛皮繩子,把風子的兩隻手結結實實地綁在一起,繩子的另一頭就攥在他的手心裡。
「我早上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過是叫你出來放放風罷了。」他冷笑道:「你以為當真能跑掉么?還不快點跟我走」
於是周圍的人都知道了,這條魚雖然大,卻已經在別人盤子里,何況還是這麼樣一個不好惹的人物。
「嚴三江」順手講那通緝令一把撕下來扔在地上,用力地扯了扯繩子,拉著她往人群外走去。
風子的心裡對他說不出的感激,原來這人倒是個夠朋友的人,在這個時候想出這麼一個法子救她。
被「嚴三江」用繩子拉著走的一路上,風子一直在想一個問題。
顧家是怎麼畫出她肖像的?她非但從未與顧家人打過交道,簡直連面也沒見過,何況「風子」在江湖中的行蹤一向神秘莫測,熟識的人更是寥寥無幾。但是顧家那幅畫上非但相貌,簡直連神態都像極了她。
不過誰知道,或許曾經與她交過手的人中有過那麼一個畫藝和記憶力都極精湛的人,又正好多事地跑去了顧家。
想不通的問題就不想,這一向是風子的作風,因為她實在是太懶。
她決定把這個問題拋到天邊去,並且想伸展一下身體的時候才想起來她的手還被「鐵手神捕」綁著。而這裡已經是處偏僻的郊野,路上看不到一個行人,他們居然都快走到山上去了。
「趙三成趙大老闆,」風子說道:「我十二萬分地感謝你從人堆里把我解救出來,欠你的三兩二錢碎銀子我也準備馬上就還你。現在你可以把我放開了吧。」
她覺得手都已被那又軟又韌的牛皮繩勒麻了。
「放你?」趙三成居然很驚訝:「我為什麼要放你?」
「你難道不是為我解困來的?」
「我什麼時候說過我是來解救你的?」趙三成慢吞吞地說
這個時候一張大網也已經從天而降,一張牛皮繩子編成的網,和趙三成手裡的那根繩子一樣,又軟又韌,這下就算她真是條魚,也逃不出這個狡猾的漁民手掌心了。
「你難道真打算把我帶到紹興去?」
「我不必。」趙三成很快答道:「濟南有人也給我十萬兩交換你,我何必跑那麼遠。」他居然還很愉快地說:「既然你為我賺了這麼大一筆錢,你那三兩二錢銀子我就不收你的了。」
風子的臉又扭到一起去了。
她沒想到她居然一下子變得這麼值錢了。
「看來不管什麼如果太值錢都不是好事。」她小聲地嘀咕了一句。
不過趙三成沒有理她,他不知從哪裡拉來了一輛破破爛爛的馬車,把捆得像個粽子一樣的風子裝在上面,趕著車往前走。
小路逐漸延伸到了山裡,暮色也漸漸籠罩了大地。
濟南本來就有不少這種荒山,山上的路爛得你若是走過一遍都不想再走第二次。何況風子還是被捆著扔在一輛由一匹又老又瘦的馬拉的破馬車上。馬車發出吱呀呀的聲音,好像已經快要散架了。
她的嘴裡還低低地哼著一支歌,那調子又低沉,又悲壯,她的神情卻似很輕鬆。趙三成忍不住回頭看她一眼。
這女人倒真是個瘋子,都到這樣的地步了她居然還有心情唱歌。
他這一眼回過頭來,馬車卻再也走不動了。
就在離馬頭不到一尺的地方,路中間居然站了一個穿得破破爛爛的胖和尚,他用一隻手拉住了馬的籠頭,兩隻快要立起來的眼睛還狠狠地瞪著趙三成,看那樣子簡直好像要把他給吃了。隔著一匹馬的距離都能聞到和尚身上那股酒味,好像爛醉過一年從沒醒過的酒味。
「把她放下來,你走!」和尚惡狠狠地說。
「你難道也想拿她去換銀子?」趙三成小心翼翼地問。
「去你***什麼狗屁銀子!」和尚破口大罵:「風子是老子的朋友!誰要是想動她老子跟他拚命!」
趙三成還在猶豫,要他眼睜睜看著十萬兩銀子從眼前就這麼跑了?但是那胖和尚很明顯已經不耐煩,揮出了一拳。
他沒有打人,他打的是馬。趙三成眼看著那匹老馬的腦袋就像熟透的西瓜一樣開了花。他二話沒說,立刻跳下馬車就走了,走得飛快。
銀子再好,總沒有自己的命好。
和尚看他走了,一個大步就躍到馬車前面,當他看到風子被捆得連身都翻不了時他就後悔自己剛才沒有把那個人的腦袋像馬腦袋一樣打開花。
風子簡直太驚喜了,她沒有想到能在這個地方遇上酒和尚。
沒有人知道他的法號叫什麼,在少林寺的時候別人就叫他酒和尚,因為他只不過是個不被人重視的火頭僧。因為屢次喝酒甚至把酒倒進少林寺煮飯的大鍋里,他把少林寺住持方丈氣得七竅生煙,終於把他給趕了出來,就更沒人知道他叫什麼了。
風子身上的網解開的時候她簡直恨不得跳過去抱一抱這個可愛的和尚。
「你怎麼會在這裡?」風子說道:「怎麼會剛好救了我?」
「我沒有剛好。」酒和尚摸著他的大光頭說:「我聽說有人找你的麻煩,就到濟南來幫你。今天有個人告訴我你被人抓住,叫我來這裡救你,我就來了。」
風子有些說不出話。
這個世上有朋友真是一件美好的事情。
風子還沒感動完,就想起了一個疑問:那麼那個間接救了她的人又是誰?
難道這人竟然有未卜先知的能力,知道她會被人抓住,還會路過這裡?
酒和尚又說:「那個人還沒走,現在就在山上,說也是你的朋友。你要不要去看一看?」
風子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