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跑得快的螞蟻(二)
那半截斷刀還插在中年人的肋下,但至少他已經撿回了一條命。雖然連刀上那麼深深的虎頭雕刻都被他的血浸染得模糊。
「五虎斷門刀。」風子嘆了口氣:「他們本來跟你沒仇,可惜你上個月殺了他們的二當家。」
少年笑道:「本來今天連大當家也可以殺了的。」
這個精悍的中年人,居然是山西第一名刀門五虎門的大當家雷烈!
「你一向是這麼隨便殺人么?」
「我本來就是個殺手。」
「你以為殺手就可以隨便殺人么?那你就錯了。殺人根本就不應該作為一種職業。」風子說道:「這世上不管是誰都不能隨便殺人的。殺人太多,遲早都要還。」
「所以你找我,我也找你,我們就都來了。」少年笑道:「你還想怎麼樣?」
「我想你給我介紹介紹你的朋友。」
「我的朋友?」
「難道不是?」風子盯著還站在一邊的李凡,似笑非笑地說:「我不但知道你帶了朋友,還知道這個鎮子本來住的就都是江湖中悄然退下來的大盜和殺手們,又怎麼會有一個見到血都嚇成這樣的店老闆?」
李凡忽然就笑了,笑得一點也不像剛才那個嚇傻了的老實人。
「我喜歡跟聰明的人做對手。」他用一種很愉快的語氣說:「我姓楊。」
「你就是在京城做下二十四宗大案,還殺掉山西富豪陸家滿門的『毒手大盜』楊一凡?」
「不錯,」他微笑道「我就是。」
風子又說:「那麼,『天絕』和『地滅』兩個煞星是不是也該出來了?」
旁邊兩張桌子上坐的兩個客人立即站起來走到風子面前,連連說道:「風姑娘居然認識我們,真是萬分榮幸!萬分榮幸!」
「我若不認識你們,豈非要死得不明不白?」風子苦笑道:「連滅關中十三道黑幫,連總瓢把子的頭都給釘在了自家房門上,這樣的人又有誰不認得?」
「你對我們殺人的事倒是清楚的很。」
「當然,各位哪個不是殺人如麻,斬草除根的凶神。」風子道:「這麼說來,諸位誰死掉都不太冤枉了。」
「螞蟻」冷笑了:「你有把握能把我們全殺死?」
「我沒把握。」風子道:「我也不需要。」
她的話音未落,「天絕地滅」兩人忽然同時縱身向「螞蟻」撲去,楊一凡的手中也多了一柄模仿戰國「魚藏」的短劍,直刺「螞蟻」的心臟。
螞蟻凌空退讓到牆角,厲聲道:「你們幹什麼!」
楊一凡笑了,笑得說不出的陰毒:「殺你!」
「你們搞錯了吧?你們難道不是來殺她?」
「本來是,現在不是了。」楊一凡道:「因為我們發現我們根本殺不了她,所以只有殺你。殺了你,她說不定還會讓我們活著。」
「天絕地滅」補充道:「你來之前,我們已經交過手。」
完他們又展開了勢若雷霆的第二擊!世上還有誰能夠抵擋「毒手大盜」和「天絕地滅」聯手的第二擊!
螞蟻的臉上忽然流露出針尖般的笑意。
「善變有時也是種聰明,可惜你們還是錯了。」他說:「你們也殺不了我。」
他只不過說了這麼一句話,無論誰說這麼一句話都用不了多少時間。
可是這句話說完,楊一凡和「天絕地滅」就倒了下去。
倒下去的一瞬,他們就已經斷氣。
誰都沒有看清楚螞蟻是怎麼動的,又是怎麼一下子捏斷了他們的咽喉,他的動作快得好像他的手就長在他們的喉嚨上一樣。
「你是不是很失望?」他看著風子,又帶上了一絲懶洋洋的笑意:「你本來想讓他們替你殺了我。」
「誰說我要他們殺你?」風子也笑著說:「他們又怎麼殺得了你?」
「你確實很聰明。」螞蟻看她半晌,說道:「你一根指頭也沒動就除掉了兩個敵人。而且他們先出手,就讓你看清了我的招數。」
正如沒有出鞘的劍才是最危險的,沒有出手的招數也是最難防禦的。
「我沒有看清。」風子淡淡地說:「聽說鬼人的螞蟻,不但跑得比馬快,出手也像鬼一樣難以捉摸。」
螞蟻哈哈大笑。道:「你說話我喜歡。你這個人我也喜歡。如果你不是風子,我說不定真會喜歡上你。」
「你也是個很可愛的年輕人。」風子說道:「如果你不是螞蟻,說不定我也會捨不得殺你。」
「但是我正是螞蟻。」
「所以我也必須殺你。」
螞蟻臉上的笑意已經消失不見,他又盯著風子看了半天,忽然說道:「那你就來殺吧。」
他攸然長身而起,黑色大氅在空中展開如同巨鳥撲食,閃電般自高處向風子擊下。手中兵刃閃出一道寒光直向風子咽喉襲來。
那居然是一對形狀奇特的彎刀,刀刃蜷曲相對,看上去就像是一對鉗子,就是螞蟻嘴上的那種鉗子。
風子卻知道這刀刃絕對比螞蟻的鉗子鋒利得多,因為他剛才就是用這個東西削斷了雷烈的「五虎斷門刀」,又一下子夾斷了楊一凡和「天絕地滅」的喉嚨!
要命的螞蟻,要命的鉗子。
風子的手一抖,長劍也已經在手裡,同時身體騰起。
這個時候她才發現螞蟻的輕功居然也比她想象的更高。她剛剛騰身而起螞蟻的「鉗子」卻已經在她胸口,直向她的劍夾過去。
他竟想像剛才夾斷五虎斷門刀一樣把她的長劍夾成兩段!
這一瞬風子的手一抖,長劍竟然如同柔軟的絲綢一樣,向著她的手臂彎折了過來,這下不僅螞蟻的「鉗子」夾了個空,風子的手一轉,劍刃又像長了手腕向螞蟻的手腕削去。
螞蟻的鉗子向前一送,手臂竟彷彿突然增長了半尺,直夾向風子的咽喉!
就算風子的劍能削中螞蟻的手腕,她的咽喉也將在這一夾下像個蘋果一樣給切成兩半。
她忽然就「掉」了下去。
她就好像忽然放鬆了全身的肌肉,向地面上「摔」下去,避開了螞蟻的刀刃——這一招雖然不怎麼好看但確實有效得很。
她剛落下去螞蟻也已經在她的面前。
這個人好像已經料到了她所有的招數,盯住她所有的動作,但風子知道那其實不過是因為他的輕功太高太快。
她只能反攻,她已經沒有什麼地方可退。
劍光暴現。彷彿天上所有的天光都集中到這把劍上,又細密得好像遊絲快得好似閃電劈頭蓋臉地向螞蟻襲來。劍上的招式非但狠准而且非常優雅——劍本來就是兵刃中的君子,可惜這個君子也是要命的。
螞蟻的眼中卻已沒有劍。
他只看到破綻。
一個很小很小的破綻,卻被他發現了。
風子每一次變化劍招的時候,手腕會習慣性地往外側稍微偏那麼一點點——就是這一點點。她的胸口就在這個時候露出了一點點防禦的空隙。
一點空隙就足夠!螞蟻相信就算不能一擊致命,也一定能讓風子倒下去。
他的彎刀毫不猶豫地向著那一點空隙刺過去。
忽然就沒了。
那一點空隙忽然就沒了。風子的劍從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繞回來,「叮」地一聲迎上了螞蟻的刀刃。他看到她臉上似笑非笑的表情。
然後他聽到了自己的骨頭碎裂的聲音。
無論誰聽到自己骨頭碎裂的聲音,都一定會一輩子忘不了。
那聲音是從他背後傳來的,他脊椎的第四到第六節已被顧連城的掌力完全擊碎。他的臉上還帶著不能相信的表情。
「我從來沒說過你的敵人只有我一個。」風子說:「你可以邀請別人來殺我,我當然也可以。」
螞蟻倒了下去,曾經跑得比馬還快的螞蟻現在就像一攤爛泥一樣,他死死盯著風子,眼睛里充滿了無法形容的怨毒。
「你,你……」他嘶聲道:「你殺了我!現在就殺了我!」
他為什麼這麼害怕活著?是不是怕落到那四個人手裡?
「你確實該死。」風子淡淡地說:「不過我卻不殺已經倒下去的對手。」
螞蟻的眼中流露出一種無法形容的絕望。
風子好像已經準備放過他了,他卻更加絕望。為什麼?
難道如果回去了還有更可怕的事情等著他?
忽然憑空飛來半把短刃,不偏不倚地釘進了他的心臟,他立刻就死了。
那半截刀尖正是先前被他斬斷的五虎斷門刀。雷烈的血也立刻從肋下的傷口裡噴射出來——他雖然拔下身上的斷刃殺了他的仇人,自己卻也因此立刻就要血竭而亡。
仇恨,豈非本來就常常是這樣害人害己的東西?
門口輕輕地響動了一聲,風子和顧連城抬頭,就看見那個抱貓的少女站在門邊,用驚恐的眼神看著他們。
當她看到滿地的屍體不禁「啊」地叫了一聲,手中的白貓掉在地上,「瞄」地一聲衝出去。就連最喜歡血腥的貓也彷彿感知到這些人的危險,不願意到這充滿殺氣的地方來。
看到「螞蟻」的屍體少女的眼中還有了淚光,「他,他是個好人。」她用顫抖的聲音說:「你們連他也不放過。」說完她人就遠遠地沖了出去,在遠處開始嘔吐。
任何一個這麼樣的少女看過這樣的情景后只怕都至少一個月不敢睡覺。
風子和顧連城站在原地,面上的表情都有些疲倦,又有些酸澀。
好人?這世上又有誰是絕對的好人,誰是絕對的壞人呢?
再好的人,也不可能一輩子不做錯一件事。
再壞的人,死的時候還是會有人為他哭泣。
可是難道戰鬥和殺戮就是這一切唯一的終結?
他們不知道答案,這個世界上無論誰都不會知道答案。
因為這個問題本來就是沒有答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