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往事不可追(二)
老張頭當然不是老張頭。女孩也沒有問他到底是誰。
女孩當然也是有名字的,她說她叫「飛飛」。
飛飛做夢也沒想到他們會在這樣的地方喝酒,她說那句話,本來就是故意和老人對著干——這些日子她不管見到誰都很想對著干,就像個最不講道理的瘋子一樣。
老人帶她跨進「天香院」的時候她卻沒有再跟任何人對著幹了。
——這個老人身上有種奇怪的力量,年輕人只要站在他的面前都知道自己應該安靜一點。
「天香院」是揚州最貴的酒樓。
這裡有整個揚州最好的酒,也有整個揚州最漂亮的女人。當然這裡的酒和女人也是整個揚州城裡最貴的。
有人說它的前身就是昔日慕容天所開設的四大書院之「天香書院」,也有人說它背後的東家就是慕容家那個終年不見蹤影的大少爺。
不管怎麼說,一樣東西如果和慕容家沾上那麼點關係,貴一點任何人也都能想通的。
飛飛和老人現在就坐在天香樓的天字第四號包房裡。
「天字」房是整個天香樓最貴最豪華也最舒適的包房。
老人進來的時候天香樓的跑堂差點把他趕出去,因為他身上穿的還是那件庄稼人穿的短衣服,穿這樣的衣服本來就只能去那種路邊的小酒攤。
可是當他眼看著老人把一大錠黃燦燦的金子放到他手裡的時候,他眼睛都直了連說話都開始結巴。
於是他們現在已經坐在天字房裡。
老人把那些圍過來的女人全都趕了出去,他點了一大桌子菜,還有天香院最好的,據說是從波斯傳過來的葡萄酒。
飛飛已經很久沒有吃過這樣好的菜,最近的半個多月里她簡直連吃都吃不飽。
所以在她吃的時候她簡直不知道那些菜肴是什麼味道,她只知道往嘴裡塞往肚子里塞,如果可以她甚至願意往衣服口袋裡都塞滿。
老人看著她吃,等她吃得差不多的時候,他微笑著說:「你以後必定可以學會吃這世上最精美的菜,喝世上最烈的酒,騎世上最好的馬,享受最好的生活。」
飛飛抬起頭,好像有點不能相信地問:「我可以?」
「你可以。」
「為什麼?」
「因為你說不定也要對付這世上最狠的敵人,忍受最大的痛苦,承擔最難以承擔的責任。」老人說:「這些你都要學會,因為我要教給你。」
「你要教我?」飛飛道:「你為什麼要教我?我又為什麼要跟你學?」
「因為我已經決定收你做我的徒弟。」老人道:「至於你為什麼……」
他還沒有說完,他們忽然聽到了一陣奇怪的聲音,一陣彷彿鬼哭一樣拖長的吟聲。
「蓮花生,萬物生,蓮花開,人絕命,絕命斷腸時,腸斷血無聲……」
在那如同詛咒般的歌聲后,一個聲音陰惻惻地說:「蓮花既開,人也該死了吧。」
就連飛飛聽到那陰惻惻的聲音也禁不住覺得毛骨悚然,說不出的壓抑和恐怖。
老人坐在桌旁臉色並無改變,甚至拿酒杯的手也沒有一絲顫抖,但下一刻酒杯已不在手中,人也已不在桌旁。
他就彷彿大鳥凌空卻不知比鳥快上多少倍,須臾間已穿窗而出。
飛飛絕對不是沒有見過武功高強的人,但是這樣的功夫她非但見也沒見過簡直連想象都想象不到。
同時外面響起一聲驚呼,然後那個陰惻惻的聲音斷斷續續地說:「你……果然……好狠的手……」
一切歸於平靜,老人也已經坐回桌邊。
「你看到了,只要我出現,對付的就是這樣的人。」老人說道:「不是我殺他,就是他殺我。」
飛飛似已嚇傻,半晌才說:「他……他應該死?」
「他應該。」老人說:「我雖曾經殺過很多不該殺的人,但是現在我所殺的,卻是絕對該死的人。」
飛飛鬆一口氣,道:「那就好。」
這真是個奇異的女孩子。
老人盯著她,說:「你是否害怕?如果害怕,你現在就可以走,因為若你留下來,我要教給你的東西,比這個要危險得多,可怕得多。」
「我害怕?」飛飛幾乎跳起來:「我如果害怕我不叫風飛飛,你儘管教給我,全部教給我!」
「很好。」老人露出一絲微笑:「那麼我要教給你的第一件事,就是面對別人的挑釁,永遠不要像現在這麼衝動。學會掩藏自己的情緒,這是你應該學的第一課。」
飛飛居然沒有不服氣地反駁,她在認真地聽。
「你難道沒有家人?」她說:「為什麼你不和他們在一起?」
她幾乎立刻就後悔問了這個問題,她不過是一時好奇但是老人的臉色已經變了,變得說不出的蕭索和悲傷。
「我有一個兒子。」老人慢慢說:「因為我的錯誤他被人砍斷了雙腿,我想他這一輩子都不會再願意見我。」
那一定是個悲慘的故事,飛飛沒有問,她一向最痛恨的就是揭人家的傷疤。
老人看著她,說:「你若得到我給你的那樣東西,以後說不定也會和我一樣,一輩子註定生活在孤單寂寞里,所以你若拒絕,我一定會理解你。」
飛飛的表情也改變了,變得有些恍惚,又似乎很悲傷。
她喃喃地說:「反正我本來就生活在孤單寂寞里的。這世上已經沒有一個關心我愛護我的人……」
然後她忽然抬起頭說:「你要給我的那樣東西是什麼?」
「是一個秘密。」老人說:「到了你能夠承擔的時候,我會把這個秘密告訴你。」
飛飛就跟著老人走了,從此再沒有人知道他們去了哪裡,做了什麼。他們從那一天起,就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