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戲
簡渝再過來的時候已經換了一套衣服。
柔軟的純棉t恤正面映著一個卡通頭像,睡褲褲腳捲起兩截,露出光滑的腳踝。拖鞋是棉拖。
邵司庭的目光在簡渝身上梭巡了一圈,在簡渝未開口前扯過衣櫃衣架上掛著的一件白色浴袍,披到簡渝肩上:
「晚上涼,小心別感冒。」
簡渝所有提前備好的腹稿在此一鍵清空,他茫然地盯著面前的男人,張了張嘴,發出了一聲:「哦。」
邵司庭看著他獃獃的模樣笑了笑,側身讓開,拿起桌上一本劇本。
簡渝自己也帶了劇本,但他的劇本和邵司庭的完全不能比,邵司庭的本子上用不同顏色畫了許多行,那真是許多,差不多佔了大半本,旁邊還有密密麻麻的註釋。
和他一比,不管是戲份還是對角色的認真度,簡渝都是相形見絀。
「第幾頁?」
「第三十五頁。」簡渝收回視線,匆忙翻開劇本。
這個戲是主角卧底身份暴露后,幫內人心惶惶,在數層壓力之下爆發的一場質問幫內人是否是卧底的激烈劇情,屬於簡渝所有戲里情感最外露最具有爆發力的戲份。
簡渝以前上過演技課,但畢竟表演經驗淺,這種生死關頭的爆發戲對他來說太吃力,是以雖然還沒拍到這,他就很有自知之明地提前請三金影帝來給他講課。
「我來飾演老齊的角色,準備好了么?」
簡渝吸了口氣:「準備好了。」
話音落下,沙發上男人的表情瞬間變了,陰戾從他臉上角角落落滲出,嗓音喑啞中帶著狠辣:
「現在你們每個人都說自己不是卧底,但這個卧底不挖出來,幫內其他人都不安生。為了兄弟們好,今天我老齊就要得罪大家了。」
邵司庭入戲得太快,表情也太過駭人,簡渝一下子被他的氣場壓住,磕磕絆絆地念出台詞:
「不,不是我,怎麼可能是我,我十八歲就進了幫里......抱歉!」
「沒關係。」
邵司庭退後半步,重新坐回沙發,表情立刻變回平和。
「剛才是我太突然了,你先適應一下,我們再來。」
「嗯。」
邵司庭重新念出台詞,這一次,簡渝有了準備,發揮得比第一次好許多。
但是顯而易見,跟邵司庭比起來,他簡直就像第一次接觸鏡頭的新人。試了幾次后,他不僅沒獲得信心,反而更加沮喪了。
邵司庭看著他。
「要不,我來試一下你這個角色?」
簡渝眼睛一亮:「可以么?」
「當然可以啊。」
「那我來演老齊。」想到可以扮演這種大反派,簡渝眼中露出期待光芒,雀躍地站了起來,沉吸一口氣:
「小馬,當時老闆要去碼頭是你一直跟著的......」
邵司庭抬起頭看著沉浸在角色中的青年,眸光忽然一閃。
「不,不是我,怎麼可能是我,我十八歲就進了幫里,條子怎麼可能讓一個剛成年的去當卧底,而且我是陳哥帶進來的啊,我家裡的事陳哥都知道的啊!」
「老陳已經死了,你現在怎麼說都可以。」
「不是,老齊,那你去查你去查,我家在哪兄弟們都知道,我當卧底我敢把家底透給兄弟們知道么?!」
老齊眼中露出深思。
他本來就不是真的懷疑小馬,小馬雖然家裡就一個老媽,但是實實在在去他家裡喝過酒的,他老媽子街坊鄰居都認識,哪有當卧底敢把人帶到家裡去的。
他很快轉開了注意力。
「啪啪啪——」
簡渝用力地鼓掌,他的眼睛閃閃發光:
「邵哥,你的情緒真的表現得好到位,我一直不知道我在演這段戲的時候是恐慌更多還是偽裝無辜更多,你的表演單看像是真的無辜,但提前知道你是卧底的觀眾能感受到你的恐懼和緊張。」
他豎起大拇指:「不愧是影帝。」
邵司庭拿著劇本翹了翹他的腦袋:「別給我戴高帽,現在你再演一遍你的角色。」
「好!」
有了邵司庭的表演模板,簡渝以此為參考全身心地演繹他認為自己該表達的狀態,一次次嘗試后,不管是情緒還是表演技巧都逐漸穩定,他隱約掌握了什麼。
小半個小時后,簡渝表演完他至今最滿意的一次,酒窩淺淺地笑了起來:
「至少明天不會被罵了。」
「嗯,如果這都要被罵,那我影帝獎盃也要還給評委組了。」
「那一定是我沒有學會影帝的精髓,跟邵哥無關。」
兩人互相商業吹捧了會,邵司庭看簡渝在清嗓子,道:「我給你倒杯水吧。」
「啊,不用了邵哥,該是我給你倒水才對。」
沙發前的桌子上正好有茶壺在,簡渝拿起茶壺和杯子,倒了滿滿一杯,雙手拿著恭恭敬敬地走向邵司庭。
邵司庭這個房間地板上鋪著地毯,茶几這邊是單獨的一塊,簡渝目視前方沒有注意到,腳步一絆,直接摔了下去。
預料中的疼痛沒有出現,在他倒地之前,一隻手掌牢而有力地握住了他的胳膊,然而簡渝手上的水就沒這麼好運了,水被甩出正潑了邵司庭一身,他胸前襯衫迅速蔓延開深色,簡渝手掌碰到邵司庭的胸口做支撐時還能感受到冰涼的濕意。
兩人半跪著沙發前,簡渝的腰部被邵司庭的手掌支撐著,兩個人眼睛距離不到十公分,能清晰感受到彼此灼燒的呼吸。
簡渝身體滾燙,眼神迷離。
邵司庭眸光加深,掌箍著簡渝手臂的手指收緊,簡渝應該喊疼或者痛哼一聲,卻不知為何喊不出來,甚至連聲音都發不出。
邵司庭的目光在他身上梭巡,簡渝大腦暈眩,氣息混亂,下意識地張開口:
「你為什麼這些天不理我?
男人沒有回答,而是低沉地反問:
「你很在意么?」
「我......」
簡渝的手臂顫抖,邵司庭黑沉沉的目光望進了他的心底,簡渝的情緒在短短兩三秒時間裡紊亂,騷動,繼而崩潰,所有一切防禦都分崩離析。
「邵司庭,我......」
眼角有濕漉的觸感,水珠滑過臉頰時惹起一絲瘙癢,他瞳孔中映著的男人忽然氣息一頓。
天旋地轉,簡渝的背被重重壓在沙發上,抵在沙發堅硬的扶手上,柔軟的背脊流過過電般的疼痛。
邵司庭手指掐著他的下頜,怒視著他,怒吼一聲:
「說,你到底是不是卧底!」
那是簡渝最後一場戲,也是角色小馬被殺前最後一句台詞,他的靈魂被震懾,邵司庭的眼睛如同漩渦把他整個心魂都吸了進去。
簡渝瘋狂又孱弱地搖頭:
「我不是不是!」
冰冷的水珠從他雪白無暇的臉頰滾落,一粒粒像是海邊柔軟的白沙,浸沒了邵司庭掐在他下巴上的手指,邵司庭的指尖狠狠地抽搐了一下。
簡渝流著淚的眼睛深深地望著邵司庭,這一刻,天地都失去了聲音,簡渝的表情逐漸平靜,他緩緩地,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邵司庭的眼皮用力抽動了一下,他閉上眼,向著漂亮的青年緩緩靠近——
「不可以——」
簡渝猝然回神,他猛地推開身上的邵司庭,倉惶逃開。
他猶如受驚的小鹿,連作為後輩基本的禮儀都顧不上,再見都沒跟邵司庭說一聲,打開門就慌慌張張跑了出去。
邵司庭一隻手伸出,在空氣中停留了好幾秒,最終,他輕輕放了下來。
他臉上,是帶著滿足而又強烈不甘的表情。
——
那之後的兩人,氣氛進入了一種詭異的狀態。
每次在片場的見面,一次偶遇,一次眼神交匯,都彷彿天雷勾地火,曖昧的火花在空氣中燃燒,然而每一次都差那麼一點,差那麼一點。
那天簡渝把邵司庭推開是為了不讓自己立於下風,那種狀態如果他們在一起了,那麼以後他就將作為邵司庭的附屬者而存在,他不喜歡主動權在他人手上的感覺。
但現在他的戲份快拍完了,如果錯過這次機會,下一次就不知道要什麼時候了。
說到這,簡渝也覺得很奇怪,他上輩子在綜藝里備受欺凌,加上他本身怯弱,整一個小可憐形象,邵司庭卻對他格外偏愛,數次維護,最後還主動提出照顧自己。
怎麼這輩子,反而若即若離了。
是因為自己還不夠慘么?
這可不行啊。
簡渝漫不經心地垂下眼眸,掩住眼底冰涼光芒,他可不想再那麼悲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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