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爸爸

「什麼叫做換人？憑什麼憑什麼？！」

房間里，禾瑞西猶如暴怒的獅子般團團轉，他面紅耳赤帥氣的臉龐布滿戾氣，沖著助理怒吼：「電話呢，導演電話呢？還是打不通么？副導演也是？」

助理為難地握著手機：「打不通，都打不通。導演助理已經委婉地告訴過我了，事情已經決定好了，不用再打電話過去了。」

「什麼叫做決定好了？誰決定的誰給他的權利決定！我給江總打電話！」

其實從昨天起他就打不通江總的電話了，不是忙線就是沒人接，他心裡隱隱知道不妙，卻還是不敢相信。

「嘟嘟嘟——」

電話響了幾聲。

酒樓某包間里，一個穿著貴重西裝的中年男人正摟著一個年輕漂亮的女孩在唱歌，桌上手機嗡嗡嗡震動，助理撇了一眼，道：

「江總，禾瑞西先生的電話。」

江百項擺了擺手，露出嫌惡的表情：「這個禾瑞西也麻煩，本來以為是個乖巧的，還想好好培養他，結果給他角色不好好拍，盡給人惹麻煩，他以為自己是什麼？」

他懷裡的女孩立刻抱住他，討好地說：「江總，琪琪很乖的。」

「知道知道，我的寶貝琪琪最乖啦。」

「這次能演邵司庭的新片，開不開心啊？」

「開心！」

「.…..」

事已至此，助理知道那位禾瑞西就是棄子了，他不再多說，拿過手機把號碼拉黑又設為拒接，一切工作都完成後，他才走出房間。

酒樓外面就是飯店大堂，現在正是晚間吃飯時候，幾個西裝革履的中年男人被幾個經理級別的人簇擁著往樓上走，為首那個助理很熟悉，就是同為a市商場老熟人的簡氏老總簡鎮東。

想到這兩天里發生的事，助理剛踏出去的腳步又收了回來。

兩頭都是不好得罪的。

溜了溜了。

——

一頓晚宴，酣暢淋漓，酒過三巡，幾個商場上的老狐狸一邊互相吹捧著一邊吹著陳年老牛，言語間打探消息。

有個坐在簡鎮東左手邊的男人忽然道：

「簡總，貴少爺怎麼樣，傷得嚴不嚴重，出院了沒？」

簡鎮東握著酒杯的手一頓，看向說話的那人。

「我兒子？我哪個兒子？」

什麼受傷住院，他怎麼都不知道。

那人也沒想到他自家兒子的事還要自己解釋，一時忍不住笑了，說：「你二兒子啊，演戲的那個。」

「我知道，我知道。」

另一個老傢伙湊上來道：「我小孫女前兩天一直在家裡跑來跑去，大喊什麼姓禾的卑鄙無恥，好像就是他害的你家小子受傷的。」

「對對，網上還有視頻呢，我前幾天刷抖音刷到了。」

這群老闆裡面也有追求時髦的，上網衝浪比年輕人還溜，最開始說話那人立刻打開抖音，往搜索欄輸入「簡渝受傷」幾個字，很快好幾個視頻跳了上來，評論量和點贊量都非常高。

「你看，就是這個。」

男人把手機遞到簡鎮東面前，視頻時間很短，只有十秒左右，但信息量巨大。

「還有還有呢。」簡鎮東的朋友特別熱情，又點開另一個視頻，這個視頻則非常「安靜」，簡渝的名字只存在於兩人的對話中。

簡鎮東原先還好，聽到裡面那男的對「簡家少爺」的評價后，臉色猛地冷了冷。

視頻播放結束，其他幾個原本不知道這事的老傢伙也湊了上來，七嘴八舌地問：

「老簡你兒子受傷了，沒事吧？」

簡鎮東臉上肌肉僵硬，笑意不達眼底：「沒事沒事，年輕人一點小傷而已……」

「這個年輕人怎麼回事，隨意評價別人家的家事，我看這小子心不正哦……」

聽到周圍人對視頻里「口出狂言」的男人的指責，簡鎮東笑容越來越勉強。

這一頓飯吃到將近十一點，結束后，簡鎮東走出飯店，拿出手機打了個電話給大兒子簡律川，電話一接通，他劈頭蓋臉就是：

「你知道簡渝受傷的事么？」

簡律川一怔：「什麼？」

「網上都傳遍了，他被一個小明星從空中推了下去！」

那個小明星在視頻里說的話簡鎮東不想回憶，單單是想到這個視頻被無數人看到過，他就覺得臉上火辣辣的。

就因為簡渝非要去當戲子，他們家才會被人看笑話！

簡律川是真的不清楚這件事，他道：「我去了解一下情況。」

「不用了！」簡律川怒氣沖沖道：「我自己打電話過去！」

他手指剛按到播出鍵上，一抬頭，視野里出現了一張他很熟悉的面孔。江百項在a市是老牌企業家，根基頗深，簡氏此前跟他合作不深，只是普通業務往來，但近期簡氏有個新開發的項目，在那個項目上，江氏是業界大哥，要是能有江氏幫助，路能走順暢不少。

簡鎮東遲疑著要不要上去打招呼，這麼一躊躇，不免多看了那邊幾眼。

江百項的那個助理出門就注意到了簡鎮東，他原來還想無視簡鎮東，但簡鎮東一直看著他們，專註的眼神讓他不得不正視對方已經知道了那件事，並且感到不滿的「現實」。他心中微微心虛，硬著頭皮上前兩步：

「簡總，令郎的事江總十分抱歉，他已經做了處理，希望您不要放在心上。」

簡鎮東看江百項的助理上來還有幾分疑惑，聽了他的話后更是迷糊了，但他畢竟是商場上的老狐狸了，一個不可能的猜想在他腦中迅速閃過，江百項的車子離開后，簡鎮東放在通話鍵上的手指沒有按下，而是換了個號碼。

第二天中午。

簡渝接到簡鎮東來電時是非常震驚的，他眼裡寫著疑惑，接起電話：

「爸——」

「你受傷了？」

順著電流傳導過來的嗓音一如既往的冷漠，但沒有阻礙簡渝的驚訝。

他試探著說：「對，一點小傷……」

「你在哪個醫院？」

「……」

簡渝報出了醫院的名字和地點，二個多小時后，簡鎮東出現在了他面前。

男人目光從他穿著藍色病人服的身上冷淡掃過，道：「受傷了為什麼不告訴家裡人？」

簡渝低垂著腦袋，嗓音軟糯：

「不想讓爸媽擔心。」

「不讓我們擔心，由得別人通知我們自己兒子受傷住院的事，我們就不擔心了么？」

原來是被別人知道了，覺得沒第一時間通知他們，生氣或者覺得難堪了吧。簡渝對他的親生父親絲毫不抱希望，他謹慎道：

「是我不好，下次不會了。」

簡鎮東脾氣稍順，拉過凳子坐下，又看了眼他的手臂：「傷得重么？」

「不重。」

「受傷了就多吃點補品，錢不夠了可以向家裡要。」

「沒事的，爸爸，我有錢的。」

「嗯。」

父子兩鮮少有單獨相處的時候，失去了名為母親的那個人的潤滑劑作用，沉默在兩人之間不斷擴展。

「我聽說，是一個小明星傷了你。」

「是。」

簡鎮東眼珠子從簡渝臉上滑過，落在他的肩膀上，漫不經心地說：

「那個小明星是江百項養著的，我們家跟江氏有合作，那個小明星的事你也別追究了，我看網上現在都在討論他的背景，你找個機會跟那小明星和好，適當互動下平息網友怨氣，別讓他們查出來他背後的人是誰。」

簡渝放在被褥下的指尖猝然一縮。

他早就知道，他不應該對所謂的父親抱有希望。但是他至少，至少還祈求他能當一個正常人，就算不是一個父親，也至少是一個有著正常三觀的，懂是非明善惡的，一個擁有羞恥心的人。

——哪怕把自己當普通人對待。

可是他錯了，在這個男人的眼裡，自己從來就不是一個配擁有自我人格的人，他所有的一切都像是櫥窗里展示的精美玩具，在有欣賞的客人來的時候用最浮誇漂亮的語言包裝炫耀，而在那些客人看不到的地方，又可以毫不留情地踐踏□□。

自己只是他討好別人的洋娃娃而已。

「我知道了。」

簡渝低著頭乖巧地說：

「江總是我們公司的重要客戶，我肯定不會惹他生氣的。」

兒子的貼心讓簡鎮東很是開懷，他看向簡渝的眼中難得有了笑意：

「你知道就好，那爸爸就不陪你了，需要什麼就跟你哥或者你媽講。」

「好的，爸爸。」

簡鎮東帶著笑意離開了病房。

簡渝的目光在簡鎮東離開后慢慢變冷，現在是午後四五點鐘，5月初的黃昏來的還早，落日餘暉下，窗外香樟樹飄飄搖搖地落下湛青色的葉子。簡渝眼中光芒逐漸狂亂，漆黑淬亮的眼睛塗抹上了癲狂的神色。

簡鎮東想要他犧牲名譽為簡江兩家的合作搭橋樑？

那他一定會做到的。不管是簡家還是江家，他們都會走到同一個結局。

他靜悄悄地拿起手機。

「喂，小墨，你明天，能陪我去個地方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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