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幕：日常準備

這裡又臟、又亂，兩旁畸形的建築把街道弄得很擠，排水渠的癱瘓也許發生在上個世紀，鋪著不規則鵝卵石和其他類似石頭的道路泥濘不堪。

就像因蒂斯偏僻鄉村裡的老人身上的皺紋，污垢滋生。

儘管現在是上午，可是那些本該拆除的違章建築歪歪扭扭，在上空幾乎相連，把陽光遮過了大半。

在這樣的情形下，這條老街變成了喜陰喜濕的生物們的樂園，同地上那厚厚的一層淤泥一起，散發出穢物發酵的惡臭。

可此時此刻，一名青年正慢慢悠悠地行走於此，邊走邊停，邊停邊看，還時不時領略一番，就像喜歡考察古迹的民俗學者。

對於這種連站街女郎都不願意來的巷子，青年臉上顯露出滿意的表情。

「這就是加布介紹的地方……真別說，還挺符合我需求的。」

歐維恩語氣輕鬆道，他的腳步停了下來，手中捏著一張小小的紙片：

克里奧·讓街區，122號1樓。

120，121，122……是這裡。

克里奧·讓街區是第利斯城西區一處年歲超過30載的平民窟，因出過一位知名提琴家而得名。在過去的十五年裡，第利斯城的市長曾數次想把這裡拆除翻新。

可很多居民守舊而偏窮困，再加上種種別的阻力，受挫幾次后，沒耐心繼續磨下去的政府先生便索性放手了。

但是對歐維恩來說，這裡租金相對市裡其他居處較低廉，偏僻不引人注目，而且方便東躲XZ。

這所房屋的原住戶是一名古茲曼黨，一個三十多歲的漢子，死在了大前天晚上的火拚中。

除此之外，他生前性情粗暴，向來為鄰里們所畏懼；幫派已經替他料理完了後事，他租期尚有兩年半的租房也轉交給了歐維恩·帕德。

當然，這是以480費爾金為代價，歐維恩只租了一年。

租金通過加布不知道最終轉交到了誰的手上，這一切一定都在伊扎克的知情之下，不過歐維恩對此並不在意，畢竟他的顧客會有相當一部分來自古茲曼黨。

而且省去了應付房東的步驟，相對複雜的租借關係也足以搪塞過警察的許多盤問……

歐維恩踮起腳尖，伸手在房檐上一摸，除了厚厚的一層灰外，他還摸到了一把鑰匙。

整體居住條件和莫妮卡的租房差不多，進門是客廳，右側連著兩間幾乎只用一層牆皮隔開的起居室，左側有個勉強供人站立的盥洗室，一個與客廳融為一體、略微向外延伸的廚房。

所有屋子都被清點乾淨，除了老房東留在這裡的廉價傢具，這間房子沒有別的東西，顯得空蕩蕩。

條件一般，但總算有個能正兒八經長期居住的地方了……原主當初為了叛逃，能賣錢的東西都賣了，也就不需要尋訪那記憶中的所在。

何況我現在是一個幫派醫生、一個「藥師」，還是一名穿越者……歐維恩躺到床上，輕輕嘆了口氣，漫無目的地看向窗外。

距離那晚血月之夜已經過去一整天，昨天幾乎全天閉著眼睛度過的……他下意識掐了掐太陽穴，頭腦似乎還在隱隱作痛。

玄黃色的雙重隱秘存在、灰霧之上的模糊城堡、手拿石板的神秘男子……

灰霧之行已經在昨天被他翻來覆去地琢磨了十七八遍，可無論他怎麼想，思路就像那片霧境一樣灰濛濛的一片，無從揣測、無從忖度。

除了「馴獸師」魔葯配方這唯一確切的信息，一切都屬於不切實際的幻想。

雖然薅到了一點好處，但這與風險不成正比，歐維恩決定放棄再度施行轉運儀式這種作死行為。

——起碼暫時放棄，等到自己位格夠高再說。

短暫休息過後，歐維恩走出房門，把鑰匙重新放回屋檐上。

這是給莫妮卡留的，她說自己要搬過來的東西比較多，不過希望她能找得到來時的路。

在克里奧·讓的街巷拐來拐去，巷道狹窄錯雜，有點像羅塞爾時期誕生的那些巨大的下水道系統，不時有一兩隻老鼠從腳邊跑過。

這裡實在太不體面了……歐維恩想到，而且有時候要面對一些有傳染病的患者，自己必須得定製一身特別的裝備才行。

克里奧·讓街區28號，外面靠著公路，約凡撒先生衣品店。

這家店並不出名，但在街區里貼滿了小廣告，歐維恩便順路過來看一看。

「你好先生，買衣服？」約凡撒先生見有客進門，霍然抬頭道。

「兩套正裝、兩身便裝。」歐維恩聞聲點了點頭，視線穿過客廳琳琅滿目的衣服，終於在坐在陽台的店主身上定格了三秒，隨即掃向四周，又補充道：

「另外我還想定製一身衣服，如果您這裡可以定做的話。」

「噢，可以、當然可以。」約凡撒站起身揪了揪衣領，從陽台快步競走了過來：「我本人同時也是個裁縫。」

「這是從魯恩進口的男士制服，可能不太符合咱們的審美，不過您知道的，第利斯城間海貿易頻繁，咱們城市也生活著很多魯恩人……

「……而他們不像我們，他們的觀念總是被一些規規矩矩和禮節束縛，就像假如給魯恩人送禮——我是說，一些酒品——第一次應當用魯恩酒。生意場上也是如此，您如果要認識些魯恩朋友，恰當的穿搭能讓他們感受到你的尊重。」

約凡撒指著一排衣服說道。

歐維恩打眼一看，感覺很難從第一眼分清它們到底有什麼區別。

都是黑白配色、一絲不苟的紋理、簡約且板正的風格，也許它們的差別主要體現在布料上，這就是文化差異……讓人輕易想到那個東邊的強國，魯恩王國。

但歐維恩覺得一時半會遇不上那種場合，於是他興趣索然道：

「我想我暫時用不到，除此之外呢？」

雖說自己倒是認識一個魯恩人，德萊斯·特里斯的五官明顯屬於魯恩長相。但他貌似對魯恩並沒什麼身份認同感，估計已經把自己當成了因蒂斯人……不，從他那身彆扭的著裝來看，也許還是有一點的。

「這一批，先生，這是我的作品。您可以看一看，它們都比較便宜，各種類型的都有。」

約凡撒指著一堆五顏六色的衣服介紹道，當他說起這些衣物出自他之手時，聲調略微拔高。

歐維恩上前翻看了一番，用料中等，做工還不錯，但相比起這家服裝店其他正裝，還是顯得遜色了些。

「還可以，從這裡面幫我挑兩件便裝吧。

「看得出來，您對購入服裝的要求比較高。」歐維恩含笑補充了一句。

「哼哼沒錯，作為一名裁縫，那些水準還不如我的作品，我甚至不會擺在店裡。」約凡撒從口袋掏出一團皮革捲尺，一邊動作麻利地圍在歐維恩旁邊量來量去，一邊半自誇半自謙道。

「那這一批呢？」

歐維恩站在原地等他量完，看向一排與眾不同、華麗各異的禮服說道。

「好眼光，先生，好眼光。這些都是特里爾的時新，每一件都出自首都的時裝設計師——那些像藝術家一樣了不起的人兒。它們的價格都不低，不過……」

約凡撒不知道從哪拽出一張白紙，拿鋼筆迅速記下歐維恩的身高、胸圍、腰圍等等，然後奔到一件禮服旁邊。

「看看這一件吧，它本來的訂購者是我一位熟人，為了下周的一場舞會而準備。但他有事出差不能參加了，衣服也退了回來……如果您喜歡，我可以七折賣給您。」

歐維恩本想拒絕，但看到約凡撒拿起的那件深灰色禮服帶著誇大張揚的立領，胸口埋了顆紅瑪瑙，心中微微一動。

有點像吸血鬼……歐維恩點了點頭，道：「就這件吧。

「另一件禮服我打算以後再買，至於衣服定做，我的要求會很特別。」

「羅塞爾大帝說過，顧客就是皇帝。」約凡撒擺出一副來者不拒的態度。

但是約凡撒不明白的是，為何在自己引用大帝名言后，眼前的青年會瞳孔驟然一縮。

不過歐維恩臉色的起伏轉瞬即逝，他「呵」了一聲說道：

「一件防油布製成的黑色大衣，能從頭裹到腳，衣服口袋要多，呃，您不用太考慮美觀，外面可以少些，但內側的口袋越多越好。

「和一頂同色的低頂皮革氈帽、搭配巨大的手套。以及，我需要一副特殊的面具。」

「什麼樣的面具？」約凡撒用鋼筆在紙上飛快記下信息，隨口問道。

歐維恩摩挲起下巴，憑自己穿越前對法國瘟疫醫生的印象，輕聲緩語描繪：

「主體為銀制；以圓形玻璃作眼；口鼻部位突出形似鳥嘴，內里中空，從兩側各留一排孔洞……」

見約凡撒從紙上畫出了心目中的面具模樣，歐維恩滿意地點了點頭。

「我敢打賭，這一定能讓您在化裝舞會上足夠出眾。」約凡撒笑著打趣道。

歐維恩沒有接話，目光掃向四周，觀摩著屋內布置，不置可否地微笑道：

「您平常也住在店裡？抱歉，我最近在街區租了一間屋子，也打算開張店鋪，這是我的地址。」

歐維恩說著把那張寫了克里奧·讓街區122號的紙條遞了過去。

「對，是的……您是做什麼的？」

「藥劑師。姑且這樣算吧。」歐維恩拿出錢夾，手中數出總共450費爾金，狀似不在意地提點道：

「先生，事業固然重要，但您這個年齡得多重視身體，比如少吃隔夜的冷盤。」

正看著鈔票眼睛放光的約凡撒先生聞言一愣，視線下移，隨即下意識地伸手捂向一個小時前剛腹瀉過的肚子。

「好、好的，謝謝……」

隔了兩秒，他又不太好意思地低聲問道：

「不嚴重吧？」

「也許下午還有一兩次等著您，不過不嚴重，服不服用止瀉藥都可以——主要是我手上暫時沒有，不然我會想辦法推銷給您的。」

歐維恩輕笑道，隨口解釋了一句。

他把新衣服暫時寄存在約凡撒先生衣品店，跨出店門。

待歐維恩離開后，約凡撒低頭端詳著面具圖紙，突然想到了它的用途。

「原來是用於行醫嗎？嗯……這設計真夠巧妙的……就像羅塞爾大帝想象出的玩意。」

歐維恩接下來還要拜訪多個草藥店，它們彼此相隔較遠，多位於郊區。

之所以不讓莫妮卡做這件事，是因為「藥師」提供的非凡能力能幫助他甄別出其中優質部分。

——換句話說，抓藥這種事，還是得讓行家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