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幕：羅塞爾日記

乍見到這個世界的簡體中文，明明每個字都無比熟悉，組合起來的句子也非常通順，但歐維恩卻感到大腦一片空白。

羅塞爾大帝還真是穿越者！而且，而且還是老鄉，也來自大吃貨帝國！

穿越進這個詭異世界里的人不止自己一個！

歐維恩從震驚到恍然，再到接受，足足花了十分鐘。

直到一隻戴了黑色薄皮手套的手伸到他眼前並且揮了揮，歐維恩這才驚醒過來，下意識用力攥住那隻手腕。

「怎麼了？」

黑手套的主人——德萊斯半是好笑、半是認真地問道。

他腕骨一軟，瞬間從歐維恩手中掙脫，順帶開了一句玩笑：

「難不成你能理解羅塞爾符號的含義？」

「如果我讀得懂呢？」

歐維恩目光狡黠地掃過德萊斯眉眼，在後者的神色即將變得凝重之前，狀作解釋地聳肩回答：

「我剛才遣出一部分靈性，嘗試進入冥想狀態，看看面對這些文字是否會得到反應，或者說啟示。」

穿越過來這麼多天，歐維恩明顯感到自己編謊話的能力提升了不少。

在對這個世界有足夠認知之前，他暫時不希望暴露自己是穿越者。

德萊斯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低聲提點：

「至少時至今日，沒人從這些文字里得到過任何實質性的啟示，羅塞爾大帝創造的這種文字其本身亦不具備神秘學意義，無法像赫密斯語那樣撬動自然。

「當然，大帝這麼做肯定有他的深意。嗯，對於羅塞爾大帝，其實密修會了解得比一般組織都更多。」

真的？你們密修會？歐維恩深深看了德萊斯一眼，流露出明顯的期待。

但德萊斯在說出這句話后，卻扭頭走向下一個站台，就這樣沒了下文。

「……」歐維恩握緊了拳頭。

他將視線跳過羅塞爾日記中間的一段桃色見聞，鎖定在之後的幾句話上：

「三月二十二日，到挑選信仰的時候了，一邊是永恆烈陽教會，一邊是工匠教會。」

「我的選擇毫無疑問，讚美你，萬機之神！」

「總有一天，我要讓工匠教會改稱機械神教。」

……

無論羅塞爾曾是蒸汽信徒，還是蒸汽教會舊稱工匠教會，在整個因蒂斯共和國都不算什麼秘密。

總的來說，這一頁日記並沒有多少有用信息。

不過羅塞爾提醒了我，我也該挑選信仰了，很多儀式和符咒製作都繞不開向神靈祈禱……歐維恩眨了眨眼睛，跟上德萊斯。

「話說回來，你的信仰是什麼？」

歐維恩輕聲詢問，對於德萊斯會信仰哪位神靈，他其實頗感好奇。

德萊斯側過頭，微笑答道：

「我沒有信仰。」

「沒有信仰？你們密修會成員都是如此？」歐維恩屬實感到詫異。

「也不全是。」德萊斯打量過四周后停下腳步，語氣不緊不慢：

「只是對我來說，正神與邪神同樣不值得信任，而且我也沒有向祂們祈禱的必要。

「當然，有時候為了辦事方便，我會謊稱自己信仰蒸汽，或是太陽的信徒。」

這就是相信神明的威能，但不相信神明的仁慈……歐維恩對此好像也不是多麼意外。

「呵，怎麼突然問起這個來了？」德萊斯一對黑眸轉了轉，饒有興緻地反問：「你打算怎麼選？」

歐維恩認真思索了兩秒：

「……哪個神明能賜予我庇護，就信仰哪個。」

他在這個世界代入感不足，更對那些所謂的正神不存真心信仰。所以在找到回去的辦法之前，他只想擇木而棲、儘可能拜入最牢靠的屋檐下。

而這話讓德萊斯勾唇一笑，並且略表同意：

「不錯，算是明智的選擇。」

話雖如此，但是因蒂斯共和國只有太陽、蒸汽兩家獨大，他們曾排斥一切其他信仰……不過在第利斯，倒是還有風暴之主和知識與智慧之神兩種選擇。

風暴之主可以排除，畢竟歐維恩並不打算長期漂蕩海上，更對祂的教義不感興趣。

剩下三種信仰各有優點，蒸汽教會曾有羅塞爾這位穿越者前輩探過路，永恆烈陽則是因蒂斯當之無愧的最大屋檐、底蘊深厚。

至於知識與智慧之神——或許能從祂那裡找到這個世界的真相？

還是得從長計議……歐維恩對德萊斯點了點頭，離開展台擠入人群，擁簇著緩慢向前。

雖然這不是周末，但有餘裕看展覽的多為中產階級，他們相對不缺假期。因此博物館里仍舊擠滿了人，人頭攢動。

由於蒸汽教會在魯恩失去了大部分傳教權，奧古斯都家族也不允許國內再辦什麼羅塞爾紀念展，於是成堆的遊客里包括了三成魯恩人，他們早早得到消息，以此見證那位大帝的傳奇一生。

按照被劃分的通道，遊客們匯入不同分流，而歐維恩故意擠入其中人較多的一股。

隨著步伐變緩，歐維恩得以自然而然地低頭看向另一排日記。

——羅塞爾用中文寫日記不可能只是為了記錄瑣事，這當中一定有許多重要信息，為後繼穿越者提供線索！

歐維恩來不及欣賞大帝文字間的幽默感，目光遂越過一頁頁無用信息，努力尋找起不同尋常的語句。

終於，一個異常的人名被餘光掃到——

「查拉圖」。

歐維恩心中一凜。

「十月二十九日，密修會的首領查拉圖再次拜訪了我，並沒有提到具體的事情，只是隨意地聊了會天，我無法猜測他真實的用意，他似乎只是想加強雙方的溝通和對彼此的了解。」

「已經見過兩位教會高序列強者的我，感覺查拉圖比他們更加強大，更加神秘，於是不抱什麼希望地隨口問了一句，問他處在序列幾，結果，他竟然回答了我。」

「他說他是序列2的奇迹師！」

這一頁的日記還沒讀完，但歐維恩沒再繼續看下去。

畢竟德萊斯還在這裡……歐維恩倒吸一口涼氣，竭力讓臉部表情置於平靜，不讓德萊斯瞧出任何異常。

這幾段日記提供的信息很多，首先密修會的首領叫查拉圖，羅塞爾與密修會的淵源便很可能來自於此。而且「奇迹師」這個魔藥名稱也很值得玩味。

歐維恩依稀記得，初次相識「魔術師」同學的那一天，他曾對自己說過「每一次相遇都是奇迹」。

「奇迹」……這個詞對於密修會成員來說，恐怕有比我想象中更深刻的含義……歐維恩心中暗想。

如果能正確把握到「奇迹」的意義，也許就能弄清德萊斯為什麼要接近自己了。

歐維恩忍不住認真端詳起這位魔術師，德萊斯以太體的各種顏色都顯示正常，只在胸口和後背略有色差，如果不刻意注意這兩處部位，估計很難發現。

對上他的目光，歐維恩颳了刮鼻子：

「你恢復的很快。」

德萊斯輕一點頭：

「對於已經在神秘領域立足的非凡者來說，這足夠正常。

「而且『占卜家』的靈感比『藥師』更高。」

靈感更高？怪不得只是開啟靈視盯過幾秒，他就有反應了……歐維恩瞳孔一縮，其間閃爍著的靈性光澤隨即收束。

不知不覺，他已隨人流進入第二個展廳。

羅塞爾大帝曾用過的日常生活物品——或者說奢侈品——琳琅滿目地排列在兩邊的玻璃牆後面。

看著那一樣樣經歷了一二百年依舊光彩奪目的物件，歐維恩只恨自己怎麼沒早穿越二百年。

「象棋？」歐維恩看到一整套用水晶雕琢出的器物，脫口叫道。

棋盤以萊茵河為界，劃分出了兩大陣地，雙方各有五名士兵排列兩岸，在它們背後，緊跟著架起兩門朝天大炮！

「這種棋我也收藏了一套。」德萊斯淺笑道，「不過羅塞爾象棋的下法未能流傳，無法與人切磋……」

說罷他輕輕搖頭，在歐維恩面前表現得十分可惜。

德萊斯似乎只是和我隨意聊天，很多話聽不出意圖，呃，就像羅塞爾日記里的查拉圖一樣……

相比於德萊斯遊刃有餘的態度，歐維恩對這次見面顯得更加謹慎認真。

但如果說「加強雙方的溝通和對彼此的了解」，歐維恩倒是察覺到了一個點：

「你很崇拜羅塞爾。」

他清楚地記得，初次見面那天德萊斯帶了滿滿一袋金羅塞爾，儘管這種金幣早已不再流通。

「的確，大帝生前是位很有趣的人，我曾把他視為偶像。」德萊斯坦然承認。

「日用展覽廳」展示的都是現實的東西，且年代相隔不遠，兩人聊天的同時，很快進入下一個展廳。

視野霍然開闊，羅塞爾大帝的復原書房籠罩了眾人，玻璃展櫃後面靜躺著一疊疊泛黃的設計手稿。

這些手稿描繪了尚未在此世實現的創想，而它們的原型對應手機、潛水艇、冰箱、電視……

也正是在這時，德萊斯的下一句話接踵而至：

「其實我一直覺得，通過羅塞爾的種種妙思，人們能拼湊出一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歐維恩先生，有些時候我會有種直覺，你和羅塞爾大帝很像。」

歐維恩心下一陣悚然，他嘴角抽了抽，訕笑道：

「這很難說，畢竟我們誰都沒見過羅塞爾大帝。

「而且每個人眼中的羅塞爾都不一樣，所謂一千個讀者，一千個……」

說到這裡，歐維恩明顯一頓。

「一千個卡斯蒂亞。」德萊斯對這句名言表示認可。

在德萊斯看不到的身後，歐維恩吐了吐舌頭。

你們密修會成員的「直覺」有點詭異啊……古有查拉圖，今有德萊斯·特里斯，難道「占卜家」途徑非凡者的專長就是往穿越者身上靠么？

歐維恩無聲吐槽了一句。

既知羅塞爾的身份真相，這個主題紀念展對他來說便失去了大部分吸引力。

畢竟無論是驚為天人的設計、還是才華橫溢的文學作品，都能在原先的世界找到原型。

「海上葡萄酒之路博物館」只是承辦紀念展出，館內平日里的陳設並不包括這些東西。

至於原先的館藏，它們被堆進一間不算起眼的展廳。大多是些帶有濃厚殖民風格的老物件，與來自南大陸的古董。

出於好奇，歐維恩朝裡面望了一眼。

只見一具高度乾枯的木乃伊渾身披金戴銀，倒卧在蘸了某些化學品的棉花里。

燈光透過玻璃展櫃，照得木乃伊身上一片珠光寶氣。

儘管木乃伊的模樣很滲人，但「藥師」的本能戰勝了恐懼，歐維恩竟莫名產生一種把木乃伊拽出來，然後細細地磨成粉的衝動。

「嘖。」歐維恩不禁掐了掐眼眶，餘光即向旁邊掃去。

展櫃的前方，立著位膚色古銅、捲髮深藍的年輕男子，面相極為俊美，卻目光楚楚，神態間似有萬般感觸。

有點怪……這木乃伊能是他祖宗不成？

看見這一幕，歐維恩也不管有用沒用，隨著視界驟變，形形色色的人群登時化作一團團五彩斑斕、不斷扭動交疊的人形色塊。

嗯，看不出什麼異常，倒是很健康……在自己冒出新的邪惡念頭之前，歐維恩迅速掐滅靈視，匆匆離開了這裡。

幾分鐘后，歐維恩找借口把德萊斯引來，那位疑似有著南大陸血統的青年卻已不在此處。

也許他剛才也注意到了我……歐維恩在心裡「哼」了一聲，但經過來回這一折騰，他已經想明白那份不安究竟來源於何。

「藥師」的靈感本不算強，他還一昧把注意力放在神秘側上，自然沒第一時間注意到特殊。

但現在想想，那位陌生男子的手腳、衣服都有一種陳腐的感覺，和他那健氣的外表格格不入，像長時間接觸過泥土與死物。

狗狗祟祟的……「收屍人」或「掘墓人」，靈教團的人？

不過歐維恩和靈教團倒沒什麼仇怨，何況博物館背後有蒸汽教會，館內肯定暗藏官方非凡者，這裡絕不適合動手。

當歐維恩與德萊斯兩人結束這一趟同行的時候，烈陽高居正中。

「請客嗎？」

「海上葡萄酒之路博物館」門口，德萊斯數出總共8000費爾金交到歐維恩手中，語氣輕挑道。

——扣除預支的1500費爾金后，售賣「囚犯」特性與「耕種者」魔葯所得的七成。

摸到這疊鈔票的一瞬間，歐維恩對這位謎語人的好感彷彿提升了不少。

原主只在伊扎克那裡見過這麼多錢……

「天鵝絨酒館？」

「哈哈，都可以。」

德萊斯右手搭向左脅，一邊在各處口袋裡尋找著什麼，一邊微笑道：

「讓我猜猜，如果不是請客吃飯，你接下來會把費爾金用在第二張門票上吧？

「看得出來，你真的對那些日記很感興趣。」

歐維恩瞳孔地震，手中動作不覺間停下。

良久，他有些艱難地開口：

「那在你看來，這代表什麼？」

「呵，誰知道呢？」德萊斯終於從內衣口袋摸出一把白花花的東西，將它們儘可能拋向天空：

「坦誠說吧，如果你真從那堆符號里解讀出有用的信息，特別是『奧維爾』的含義，或者『第蘭』……可以考慮告訴我。

「你也不必費心搜集，我手裡就有一本羅塞爾日記，大概沒有遺漏。」

有些異樣的叫聲自天空傳來，兩人微微抬頭。

只見成群白鴿從遠處飛下，掠走空中和地上的米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