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幕:祈光人

第26幕:祈光人

臨近傍晚九點,莫妮卡從套了好幾層的上衣里扒出一串鑰匙,樓道非常昏暗,她讓鑰匙和門鎖碰得叮鐺響了好一陣,直到鐵芯發出清脆碰撞聲,這才小心翼翼地插進鎖眼。

她就是這樣子,好像做什麼都笨手笨腳的,不過歐維恩先生倒不反感。

比如歐維恩曾認真的表示,這種開門動靜一聽就知道是莫妮卡,為他省去了許多不必要的警戒。

雖然,他後來指出那其實只是魯恩式的幽默,不過他對自己的照顧還是可見一斑的。

想到歐維恩先生,莫妮卡心頭一暖,唇角不禁勾了勾。

雖然自己偶爾還是有點怕他……

推門聲彷彿驚動了什麼,主卧傳來幾陣急促的咳嗽。

這讓莫妮卡下意識地眉頭皺緊,她連忙低下頭又翻來覆去了一會,找出一瓶用牛皮紙牢牢包裹住的藥劑。

她撕開包裝紙,淡淡的紫色透過玻璃映在她的手上。

「我回來了,爸,您休息了嗎?」

主卧的門絲毫沒掩,莫妮卡捧著藥瓶直接走了進去,往床前的小桌上一撂。

她的父親正依靠在床頭,一個兩鬢斑白的中年大叔。

「回來的有點晚啊,你路上沒事就好。」

等他眉頭一皺,仰頭把味苦的藥劑噸噸噸一口氣喝完,莫妮卡心疼說道:

「爸,要不你還是回鄉下吧,我找到了一份好工作,一個月200費爾金呢,這間房子也不用再租了。」

中年男人咳嗽幾聲,不自覺地想要從手邊拿起什麼,隔了兩秒才反應過來自己已經戒煙快一年了。

「可是這個月的工錢還沒結,已經幹了半個月了,而且這間房子還剩一個半月的租期……」

他嗓音有些滯澀地頓了頓,低聲嘆氣道:

「我知道你很關心我的身體狀況,這樣吧,我再干它半個月,等領了工錢就回村子。

「你帶給我的葯很管用,放心吧啊,你爸這點事還是能扛的。」

莫妮卡心中一急,似是下定了決心對自己父親說道:

「不行,給我藥劑的那位先生說了,你現在這種病,不應該再去碼頭區下力幹活了!

「你多耽誤的這段時間的工資,可能還不如葯錢呢,你知道這種藥劑有多貴嗎?有……」

莫妮卡想說的話忽然夾在嗓子里,因為她想起歐維恩是從來沒收過這葯的費用的,不過當初米奧佐醫生的報價她還記得,是36費爾金。

「40費爾金。」

她父親愣了一會,緩緩點了點頭,臉上的皺紋卻明顯加深幾分。

他長嘆口氣說道:

「莫妮卡,你還記得尼斯克嗎?那次來咱家的那個叔叔。」

尼克斯是父親以前工作地方的工友,40多歲,莫妮卡當然記得,半年前有一次父親發作出事,就是他及時發現,把自己父親背回來的。

「尼克斯三天前沒撐住,現在還在出租屋躺著呢,看他那咳嗽的樣子,也許……也許和我是類似的情況。

「他不是間海人,家裡人離第利斯城都很遠,到時候你看看能不能幫一下他。

「唉……人活著活著,突然就垮了。」

莫妮卡靜靜聽著父親的叮囑,只是不知道該些說什麼,兀自抿緊了雙唇。

忽然她想起歐維恩,緊皺的眉頭馬上舒展開了。

——她當然沒告訴過父親自己的新僱主是非凡者,當初還在「修女與魚」打工的時候,她也只是告訴家人自己找了份服務生工作。

「我認識一位很厲害的醫師,他……應該會好起來的。」

莫妮卡長舒口氣,覺得讓老爹回村子這件事,總算是敲定了。

………………

第二天也就是周二早上,莫妮卡穿著她那身套了好幾層的衣服,隨著擁擠的人流往地鐵上靠去。

等她上了車,好不容易找到空位坐下,下意識地順手摸了摸口袋。

——她這是在確認自己帶的零錢是不是還在,因為曾經有一次她在上車的過程中錢就被人偷走了,害得她餓了整整一天。

然而在她摸到衣服口袋的時候,錢不僅沒少,還明顯變厚了。

當她匆匆掏出那疊揉得皺皺的一百左右的費爾金時,很快明白這些錢是怎麼回事,是老爹悄悄放進來的。

莫妮卡愣了兩秒,四下看了看,又默不作聲地把這疊鈔票塞了回去。

還是……在擔心我啊……

就在這時候,莫妮卡一抬頭,面前幾個手提棍棒的列車乘警紛紛起身,似乎正急切於把他們自己的座位騰出來。

在他們身後,模樣不錯的一男二女走了過來。

那男子梳著一頭棕褐色的短捲髮,剪得十分整齊,上身套了一件牛皮夾克,腰間系的一條皮帶則大大方方地露在前面。

上衣非常洒脫地敞開,棕發抹了鋥亮的髮油,他的脖子、臉頰各新添一個香噴噴的唇印,而且顏色還一紅一粉。

五官只能算普通人水平,嘴唇較厚,但是整個人的面貌十分瀟洒自信。

這很符合因蒂斯當下審美。

而這位男士插在二女中間,雙手正同時摟著兩名小姐的肩膀。

錯愕中,莫妮卡與她們兩個對視了數秒。

因為她認出了這兩名小姐,當初在「修女與魚」的時候,她們都是店裡的服務員!

「莫妮卡?好久不見啊。」其中一女打招呼道。

「哈哈,布爾德,這小姑娘是我們以前的同事。嗯,嗯,她沒事,要不我幫你問問?」另一個女郎對布爾德說道。

「不必,案子已經結了……」話雖如此,布爾德還是側臉看了眼莫妮卡,不知道是出於口中的案子,還是因為對方的美貌。

他脖子重新轉回,沖那女郎笑道:「寶貝,你總是替我著想。」

不等莫妮卡並不熟練地打完招呼,兩個女孩已經背對著她坐下。

而在他們三人原本遮擋住的身後,一個只和莫妮卡差不多高的少年冷漠著跟近。

他左手上臂穩穩抬起,手中平托著一個精緻的金絲籠,被一條翠綠色綢緞遮著,看不見籠中事物。

他毫無情緒地掃了莫妮卡一眼,柔軟而蓬鬆的純白色捲髮讓莫妮卡想起了小時候偷偷摸過一次的村長家的綿羊,俊秀與清澈在這位16歲少年的臉上都有跡可循——可即使姣好如此,莫妮卡還是情不自禁就把心提到了嗓子眼,甚至不敢與對方對視。

他的眸光實在是太冷了……而且而且,莫名有種從骨子裡透出來的高傲……等那少年走開,莫妮卡心裡悄悄嘀咕。

不對、不對,歐維恩好像給我說過……

回想在他們上車時那些警察的舉動,莫妮卡頓時有了番明悟,那就是他們似乎,大概,也許就是歐維恩提到過的官方非凡者!

「……」莫妮卡倒吸一口涼氣,當即緊張了起來,感覺空氣中處處隱含視線。

該怎麼做才能讓自己看上去自然一點呢?可是,光是這麼想就已經夠緊張了!

這種時候,應該手裡有份《因蒂斯郵報》的……

莫妮卡想了一會,愣是沒想出什麼好方案,索性眼睛一閉,頭靠椅背假寐起來。

然而就在她和空氣鬥智斗勇的時候,蘭可與布爾德一個心中盤算著什麼,一個忙著泡妞,根本沒多看她一眼。

蘭可獨自坐在後面的一排座位上,儘管耳邊不斷有男男女女的調笑聲傳來,但他正低著頭,面朝放在腿上的金絲籠暗暗出神,對耳邊的一切置若罔聞。

這金絲籠是隊長十天前託付給他的,但是到現在也沒被收回。

十天之前,隊長和第利斯城其他宗教裁判所的中序列非凡者,以及機械之心、第八局聯合發動了一場對天體教派的圍剿。

這場圍剿的結果不能說多麼失敗,但敵人的守備力量也的確超出了官方的預期。

玫瑰學派的「沉默者」麥哈姆斯離開了他固有的南大陸傳教區域,出於未知原因,這位序列3的半神竟在那圍剿之夜出現在了第利斯城某處窩點,導致試圖攻入那裡的官方非凡者們幾乎全軍覆沒。

隨著此人意料之外的到場,那晚局面一度變得失控,不過兩大教會很快作出應對,最終勉強把局勢扳了回來,但結果自然也只能落得慘勝。

與之相比,同期發生在「修女與魚」的惡性案件反倒沒那麼引人注意了,最主要的是,第八局的人接手了這個案子。

之後再怎麼處理、案情如何進一步發展,就已經和「永恆烈陽」宗教裁判所沒有關係了。

至於哈洛蘭特隊長……他已經在教會的救治下挨過了最危險的兩天,命大抵是撿回來了。

不過眼下他的情況依舊難說,畢竟連「學長」都被託付給自己照管了,隊長這次受的傷多半不會輕……蘭可看了眼遮著絲綢手巾的金絲籠,一向缺乏情緒的眼中浮現出一絲惆悵。

布爾德前輩……他倒是心大,認為隊長不會有事。

這時候,翠綠色綢緞下面有目光析出,緊跟著金絲籠在蘭可膝上幅度極輕地晃了晃。

絲綢被從內掀開一個角,一隻細瘦的小爪從中伸出,抓著一枚5科佩銅幣,正面朝上。

而這是某種蜥蜴的爪子。

看到這一幕,蘭可的表情緩和了一些,似乎自己的擔心受到稍許慰藉:

「謝謝你……查先生。」

蜥蜴的爪子迅速抽了回去,連同那枚銅幣一起。

他們小隊的「學長」其實是一隻變色龍蜥蜴。

它是哈洛蘭特大學時代飼養的寵物,也是他的首位「學生」。

變色蜥蜴原被取名為梅洛,哈洛蘭特後來為了讓梅洛活得久一點,就通過隔壁蒸汽教會莫蒂的關係,為它買了一份低序列魔葯,只是從那以後蜥蜴就開始自稱查·梅洛了。

凈化者小隊的查先生性格內向,雖然會說話,但似乎並不怎麼通人性,且大部分時間都沉浸在它自己的內心世界里,同時也是一位序列9的「窺秘人」。

這個時候,蘭可一陣耳鳴,他不禁伸手揉向太陽穴。

這陣子因為隊長缺席了,小隊里的事得不到運轉,但蘭可又不想放任那越來越厚的卷宗不管,於是就自作主張地攬下來許多。

壓力有點大。

或許……晚上可以喝點隊長的高原咖啡試試看了……

伴隨蒸汽列車快速移動,陽光透過清晨的霧氣,從他右手邊的車窗析出,將少年膝上的金絲框架勾勒得閃閃發光。

一天當中太陽升起的時刻到了。

在這之前,車廂里許多「永恆烈陽」的虔誠乘客已經打開懷錶。他們自發地從座位上站起,張開雙臂,做出擁抱太陽的動作。

「讚美太陽!」

這樣的聲音在人們口中此起彼伏,兩分鐘后才安靜下來。

「永恆的烈陽啊……

「您是不滅之光,是秩序的化身……

「是契約之神,是商業的守護者。」

克里奧·讓街區112號,一處勉強可以納光的陽台角落,歐維恩面向迎面射來的一縷朝暉,同樣地張開雙臂。

他此刻正對著窗戶,上面掛了一副用金色顏料繪製的太陽聖徽,而在他周圍則擺滿了各種太陽花,都是剛從花店買來的。

而且祈禱的時間也無可指責,日出時分正是那位「永恆烈陽」所命定的時刻!

哪怕昨晚到家時已經累得半死,但歐維恩還是早早爬起來了,既然已經當了太陽的信徒,那最好是早點兌現自己的承諾。

——以此向正神表達誠意。

此時頂著黑眼圈的歐維恩看著身下幾件新買來的金飾,咽了口唾沫,口吻儘可能虔誠地低聲說道:

「您忠誠的信者祈求您的注視;

「祈求您收下他的奉獻;

「祈求您打開國度的大門。」

歐維恩話音一落,立即伸出食指在齒間一咬,然後傷口帶著幾滴鮮紅,往象徵「永恆烈陽」的火燭上點去。

嗞——

那朵橘紅色的燭火瞬間吸盡這幾滴含有靈性的血珠,在之後的一兩秒內飛速膨脹開來,同時染上金黃,變成一團人頭大小的光球。

猶如盛開的太陽花。

頓時有幾束靈光自無窮高處灑下,在幾平米的靈性之牆內蕩漾出金黃的波紋。

歐維恩沐浴在神光中,哪怕只有接觸過的短暫幾秒,這些虛幻的光芒也讓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強大、神聖、熾熱、純凈,以及一絲高傲。

整個視界都被那從天而降的純白所淹沒,等到一切結束,幾件金飾已消失不見。

等再睜開眼,眼前的一切又變回熟悉的場景:清晨還處於沉睡中的骯髒街巷,與爬滿對面矮樓的青苔——

只剩下那根從壁櫥新翻出的蠟燭還在燃燒,兀自融化了大半。

在不經意間的失神中沉吟許久,歐維恩的思緒方拉回現實,他莫名覺得有些事情,似乎開始變得沉重……

「讚美太陽……」

目光掃過眼底,在輕輕地嘆了口氣后,青年揮手拂滅那撲朔著的燭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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詭秘之主:血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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