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幕:毒
歐維恩像往常一樣順著克里奧·讓街區其間的幾條小巷走路回家,腳下時不時發出踩爛淤泥的「啪嘰」聲。
他已經習慣了這種陰濕環境,天空被密集的樓頂遮掩,反倒世代寄居於此的碩鼠們的吱吱亂叫聲中總是隱含焦慮。
歐維恩不緊不慢地走著,散漫的目光掃向陰暗中最藏污納垢的角落。
碰到運氣好的時候,他能採到可入葯的大型菌類。
只是這次沒什麼發現——歐維恩抽了抽鼻子,空氣無時無刻不浸透著一股霉味,然而和陽台那揮之不去的濃烈藥味相比,這實在算不了什麼。
自從天天在家裡起爐煮葯,蚊蟲全部都敬而遠之了。
拐過最後一個轉角,青年腳步頓時一停。
歐維恩看到兩個便衣,正滿臉不忿地站在自家門前。
兩位先生似乎等了很久,看得出他們很想找個東西靠一靠,但礙於巷子里骯髒的環境遲遲沒付諸行動。
兩人都手提警棍,其中一人手裡還抓著一個麻袋,袋子沒有裝滿,但能通過袋子不斷翻湧著的輪廓判斷出裡面裝著的是某種活物。
當歐維恩看見兩位警察的時候,他們當中一位正轉過身子,往自己臉上「啪」地扇了一巴掌。
一隻花斑蚊子大叫著從他指縫間溜走。
「嘿,杜邦,那小子來了!」
此時,臉上剛落下五指紅印的那位警察對同伴大聲提醒道。
兩個便衣都穿著白襯衣黑外套,頭上戴了頂一模一樣的黑色圓頂氈帽,鼻子下面留著拖把一樣的一撮濃胡,看起來像是貼上去的。
歐維恩眉頭一皺,但還是走上前去:
「我是這家店的主人,你們找我有事?」
兩個便衣對望一眼,其中剛被喊作「杜邦」的那位先生面色不善的問道:
「你最近是不是四處買了很多蛤蟆?」
……蛤蟆?歐維恩有點摸不著頭腦,隔了兩秒方才想起自己煉製恢復藥水,的確要用到活體青蛙,額,蟾蜍也可以。
他隨即莫名其妙的點了點頭。
杜邦見他承認,得意地翹了翹鬍子,因為他手裡提著麻袋,於是對同伴說道:
「杜朋,給他出示一下搜查令!」
聽到「搜查令」這個片語,歐維恩心中一凜。
難道幫派又鬧了什麼亂子?還是警方沖著自己的非凡者身份而來?
嗯,應該不是後者,除非兩個條子其一是序列8以上的好手。
出了事,就讓伊扎克替我打通關係……歐維恩掃了一眼搜查令,面色陰冷地想到。
原主歐維恩·帕德曾在賭場、風月場等各種古茲曼黨地盤見過這種破紙,於是他沒有懷疑。
確保兩個警察離自己兩步遠,歐維恩把鑰匙插入鎖孔,推開屋門。
等三人全部入內,走在最後的杜朋使勁一合門,門框都跟著晃上三晃,巨響聲頓時引得蛙聲一片。
儀式道具、神秘學書籍、靈性藥劑什麼的,莫妮卡應該都幫我藏好了,現在她應該躲在自己的卧室里……歐維恩念頭閃過,瞧向正在貨架前翻找什麼的兩位警察。
他們早就找出了箱子里的那些青蛙和蟾蜍,臉色也因此變得沮喪。
「杜龐……怎麼辦,你瞧,沒有咱們要找的那種蛤蟆。」
「不會白喂蚊子了吧……我看看,艹,還真不是一種。」
「江!」
說完,兩位先生同時拍了拍身上的灰,唰地站起,步調一致得猶如馬戲團里的資深演員。
隨後從他倆看向自己的目光中,歐維恩品讀出了一種既不好意思,又想強行挽尊的心態。
杜龐拍了拍歐維恩肩膀,就好似那上面落了一隻蚊子,他擠眉弄眼道:
「小夥子,誤會一場,我們還以為你在販售,呃,販售那種精神類藥品。
「在共和國,那是很不對的!
「羅塞爾說過,人們不打一架便不會熟識,也說過把兵器變成翠玉絲綢……」
在這位便衣警察啰啰嗦嗦,為自己作解釋之前鋪墊一大堆廢話的時候,歐維恩低頭看著那個麻袋,袋子里傳出的動靜幾乎完美融入蛙叫聲,於是已經猜到了十七八。
青年微笑道:
「你們誤以為我在餵養、售賣費洛舍河爪蟾?」
「江!」
杜邦和杜龐同時一愣,不禁使勁點頭。
他倆只在探長那兒聽過這個學名,來的路上早忘乾淨叫什麼了,只好左一個「蛤蟆」右一個「蛤蟆」。
費洛舍河是費內波特王國東南段的一條大河,經過費內波特城,溝通首都與塞維亞海岸,最終流入迪西海灣。
至於費洛舍河爪蟾——則是在費洛舍河下游流域土生土長的一個亞種,蟾蜍作為歐維恩故鄉的五毒之一,這些兩棲動物往往身具毒性。
而費洛舍河爪蟾自然毫不例外,不僅不例外,它們還會在眼下毒腺,額外分泌一種獨有的蟾毒素,費內波特官方將之命名為沙蟾毒。
沙蟾毒的毒效很簡單粗暴,那就是致幻。
非常諷刺的是,這種毒素的特殊用法,最初是被「藥師」發現的。
因為費洛舍河爪蟾相對容易捕獲,而且只要蟾蜍不死,就能不斷從眼下分泌出那種天然致幻劑,於是它們成了許多癮君子和青少年的愛寵。
又因為使用者經常親吻、舔舐費洛舍河爪蟾的眼皮,完全不顧這種做法十分噁心,於是在一些因蒂斯地下文學里,沙蟾毒竟有了「珠淚」這樣的「雅稱」。
幫派里的前海盜,加布曾經給歐維恩講過一段黑色歷史:
在上個世紀末尾,差不多六十年前,也就是一二九幾年,沙蟾毒曾在費內波特王國掀起過一陣狂潮,舔舐爪蟾的惡習也傳入另外三個國家。
不過,在如今的費內波特,沙蟾毒幾乎已經銷聲匿跡。
然而,這絕非幸事——魯恩王國和因蒂斯共和國對精神類藥品的打擊力度極大,以至於那些墮落的傢伙們絕大多數只敢打費洛舍河爪蟾這種「擦邊球」。
弗薩克帝國因為國力衰退和版圖幅員遼闊,因此涉及那種東西的交易比魯恩、因蒂斯稍微嚴重些,但依然不成氣候。
而費內波特王國,則屬於問題的真正重災區。
誰是全世界勢力最大的黑幫?人們一定會回答說,是墨索里黨。
如果說,以農業為支柱產業的費內波特王國是一座巨大的農莊,那墨索里黨則是籠罩其上的蝗災。
第利斯城的古茲曼黨、門加薩黑幫,以及特里爾的那幾個黑幫組織,加起來都不能與墨索里黨相提並論,因為後者的勢力遍布幾乎整個費內波特。
也許是因為格爾曼·斯帕羅的緣故,反正伊扎克曾叮囑過手下,某些產業絕對不能碰——
但墨索里黨則對此毫無顧忌,大做那種生意。
是的,沙蟾毒之所以在費內波特飛快消失,並不是因為卡斯蒂亞家族和大地母神教會——
而是因為這種東西的出現,觸動到了墨索里黨最重要的利益鏈。
這很諷刺,更多的是可悲。
費內波特官方不管嗎?管,但不知道為什麼,就是除不盡這個該死的超級黑幫。
每當剷除一部分,墨索里黨馬上就會在費內波特境內,雨後春筍般重新冒出來。
他們當中的某些人,甚至妄稱自己聽到了大地母神的神諭。
他們當中的某些非凡者,甚至展現出了與「藥師」、「耕種者」途徑似是而非的某些力量。
……
歐維恩一時間聯想了很多。
他不禁想起故鄉,南方城市那些巨大的蟑螂。
如果把黑幫比作蟑螂,四個國家的情況與他的故鄉倒有幾分相似呢……
送走杜邦和杜龐,莫妮卡很快從卧室里跑了出來。
「歐維恩先生,今天幫派的人來了好幾趟,之前的存貨幾乎被拿空了!」
「是嘛……你有沒有問他們原因?」歐維恩不自覺掐了掐眉角。
藥劑賣的多就賺得多,這自然是好事,但歐維恩並不是自由營業,他背後還有伊扎克這個「股東」!
如果古茲曼黨受了傷,他這裡卻拿不出葯,那伊扎克這位「暴怒之民」很可能就要拿他消化魔葯了。
「嗯!我有問的,幫派成員告訴我說有人在酒館揍了門加薩黑幫的打手,他們為了這事在城東爆發了小規模衝突。
「歐維恩先生……這對你來說會不會很危險?」
「唉~」
歐維恩看向莫妮卡,沒有回答她的問題,但莫妮卡已經知道他要說什麼了:
「加班吧。」
兩人一直忙碌到晚上九點,中途簡單吃過晚飯,最後勉強弄出12瓶藥劑。
在這個過程中,歐維恩心不在焉的思維發散,考慮了許多事情。
說到致幻劑,曾蟄伏在古茲曼黨的米奧佐醫生,他是怎麼搞出那麼多致幻藥品的?
——他的診所里幾乎每瓶藥水都摻了那樣的成分,用量可謂不小。
藉助「藥師」斷指,他的確可以實現自製。
但是成為「藥師」之後,歐維恩根據自身經驗設身處地想了想,米奧佐真的會有那麼多空閑時間嗎?會不會有其他可能呢?
門加薩黑幫的打手曾承認,他對「米奧佐」這個名字有一點模糊的印象。
而古茲曼黨的老大,伊扎克是不敢接手那種生意鏈的。
再加上第利斯城的警署開始針對「珠淚」,這件事情背後的本質,是否和墨索里黨當初一致?
最了解門加薩黑幫的往往是它的對手……歐維恩略一思索,打算明天就去問問伊扎克,城東那幫高原人最近在走私些什麼。
不只是因為關乎米奧佐的行蹤,還因為歐維恩來自的那個故鄉——在他心中留下了深刻的烙印。
在這個陌生的世界,歐維恩自認為道德底線已經夠靈活了。
他甚至不想去深究德萊斯、塔威爾、古茲曼黨干過的一些勾當,只要別威脅到他自己。
但是對於那些毒害之物——
歐維恩眉頭一皺,似乎猶豫了一下。
艹,忍不了!
明天再加班加點完成一批藥劑,留足貨物儲備,然後就能抽出時間,完成靈教團的委託,拿到《亡靈書》。
在晉陞序列7「吸血鬼」,迎來生命的蛻變之前,《亡靈書》會是非常有效的攻擊手段。
等下次聚會買來封印物3-184「學者的懷錶」,學會足夠多的神秘學手段,尋常的黑幫將很難再對他產生致命威脅!
至於如何接近耶里梅斯爵士,歐維恩已經有了初步的計劃。
既然耶里梅斯認識奧斯卡,那他大概率會參與這周六——也就是後天的主題舞會。
而歐維恩手上恰好有一張「金羊毛高級會所」的舞會邀請券!
至於來自官方的視線,歐維恩這幾天剛得到過來自「永恆烈陽」的回應,有太陽信徒這層「身份buff」,他倒不用太過擔心。
計劃很簡單,簡單才不容易出錯。
十點多鐘,奔忙一天的歐維恩清洗完身體,躺在床上翻閱起「睡前故事」。
作者是羅塞爾·古斯塔夫。
………………
傍晚的特里爾,紅公主區。
一個皮膚白皙,瞳孔點綴著深紅的胖男人,正一邊摟抱衣服脫得乾淨的妙齡女郎,一邊看向窗戶,眺望窗外燈紅酒綠的街道。
對著這樣的煙火美景,他很想感嘆幾句,好先讓今夜更有情調一些,再辦正事。
但他醞釀了半天,愣是沒憋出半個辭藻。
就在這個時候,他注意到外面飛近一隻貓頭鷹,儘管隔了兩三百米,但他還是瞧的一清二楚。
「額,我要去趟盥洗室。」他說道。
那女郎沒說什麼,黏黏膩膩地輕輕「嗯」了一聲,就像情至深處的喘息。
胖男人動作敏捷地提上褲子,姿態靈活地翻下床榻,一路小跑到走廊盡頭的盥洗室,有意控制著速度。
而貓頭鷹這時也飛了進來,它停在盥洗室菱形窗戶的鐵框上。
「今天去做什麼了,哈里。」
達克威爾說道。
「我做什麼是我自己的隱私。」貓頭鷹哈里展了展翅膀,鳥嘴裡補充了一句:
「還有,我已經不想再提醒你了,你該在稱呼後面加上先生,在這一點上你還不如你的學生,明明他就能記住。」
該死的哈里先生……達克威爾惱火的想了一句,換了種說法問道:
「那今天有沒有發生過什麼值得注意的事?」
「有。」貓頭鷹哈里的眼珠子轉了轉,冷靜說道:
「特里爾今天新上任了一位高級執事,好像是從間海附近來的,通過了神前會議的評審。
「聽機械之心們稱呼他為莫蒂博士。」
達克威爾在盥洗室里來回踱步,自言自語分析著:
「這就說明他本來是序列5的執事,在蒸汽教會的神前會議里得到了一件1級封印物的認可,於是成為執掌1級封印物的高級執事。」
「可是那關我們什麼事呢,達克威爾?」
貓頭鷹啪地飛下,落到達克威爾肩頭,嚷嚷道:
「你該履行幫我的承諾了,我需要一份『觀眾』魔葯!」
達克威爾罵道:
「我確實答應幫你,但怎麼幫該由我來定,我現在已經序列7,你考慮的應當是怎麼成為『讀心者』,跟上我的進度。
「而不是當一隻發情的傻鳥,幻想著再用『觀眾』魔葯給自己造一個配偶,見鬼!」
令人尷尬的沉默。
良久,貓頭鷹哈里撲騰起翅膀,似乎是在反駁道:
「達克威爾,你現在除了血,應該很難再對別的東西產生肉體層面的慾望了吧?
「如果我能活著晉陞『讀心者』,會不會因為能看透心靈,從而失去愛情?
「好吧,你可以當我在發牢騷,但我真有點怕了,達克威爾。」
「哈里……」
達克威爾看著它,遲遲沒有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