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8章 總有人間一兩風
謝湛最先抵達高台涼亭,他居高臨下地看著款款而來的呂頌梨。自打在青州一別,這回是兩人時隔三年後再次相見。等她上來之後,謝湛才道,「呂頌梨,你來了,你真的很有膽魄。」呂頌梨微微一笑,「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要是不來,豈不辜負了你所有的安排?」輸什麼都不能輸了氣勢。謝湛微笑著問道,「難道你就不怕涪陵,成為你的埋骨之地嗎?」「怕,但是,人有所為,有所不為。況且,我們平州人才濟濟,秦家四兄弟也都不是庸才,能接替我的人有的是!」說完,呂頌梨話鋒一轉,反問他,「就不知道謝氏一族中,能接替你謝湛大都督之位的人有嗎?」呂頌梨始終相信一句話——狹路相逢,勇者勝。謝湛想用言語刺探她心裡的想法,她就虛虛實實地回答唄。虛則實之,實則虛之,虛虛實實,讓敵人難以分辯。謝湛笑容一頓。一番言語交鋒之後,呂頌梨直接問道,「秦晟在哪裡?」謝湛反問她,「你只問秦晟?不關心涪陵酆都三十萬百姓的安危嗎?」「你不會動手的。」呂頌梨仿若篤定地道,「當然,你要是不怕,儘管動手,如果你不怕謝氏一族死絕的話。」謝湛呼吸一頓,又笑道,「你覺得我會在乎?」呂頌梨心中則是在快速地分析著,謝湛這是在詐她,還是真不在乎謝氏一族了?她搖著頭說道,「可惜了,你這個族長上台之後,你們謝氏一族就跟著你吃盡了苦頭,最後還有可能因為你全族喪命。」「呂頌梨,秦晟我已經讓人去押過來了。至於其他,你不用拿話刺探我的態度。」其實謝湛已經很無所謂了。流放之前,他都是一切以家族為重,謀的是家族萬世長存。但是在意識到呂頌梨謀天下之後,他也由謀臣心態轉為君主心態。他後來所做的一切,都是想拿到結果,證明他的路是對的,然後讓他的精神得以傳承下去。現在他的路很顯然走不通了。「你我都是世間少有的聰明人。我們都很清楚,如今這天下大勢,盡歸於平州。我想知道我為什麼會輸?我究竟輸在哪裡?」謝湛看著呂頌梨,問出了埋在心底的疑惑。有時謝湛不明白,他全心全意地拼前程事業,斷情絕愛,那麼努力,為什麼不能成功?他又不像別人,什麼都想要,什麼都想兼顧,愛情親情友情……還有,有時候他擬定的政策,確實是利國利民的,可為什麼他力排眾議去實施,卻得不到想要的那個結果?呂頌梨眼中的餘光瞄到了秦珩安排的人給她打的手勢,這是讓她盡量拖延一下時間的意思。瞄到了這個手勢,呂頌梨便打算和他嘮嘮。「你之所以會輸,是因為你心中無仁愛兩字。」「你所說的對百姓的仁愛,就是你忽悠老百姓,說要建造一個」一沒有貪官污吏,二沒有土豪劣坤,三沒有賭博,四沒有昌娼妓,五沒有強娶強嫁,六沒有叫化子」的天下?」謝湛問。「這只是一些可以標準化的判斷而已。平州致力於建設一個文明的社會,讓弱者不恐懼,讓強者不囂張,讓權力不傲慢,讓社會更公平,讓惡人怕作惡,讓善人能平安。」「你許諾的這些,是不可能實現的。你不過也是騙那些傻子罷了。」「但老百姓們相信啊。」呂頌梨的話讓謝湛一噎。她心說,這是延安作風啊,你實現不了,不代表別人實現不了,當然她也未必能實現。這時,呂頌梨又給了他一擊,「而你給老百姓描述的生活,一眼就能看到頭,而且是之前的帝王都承諾過的,沒有什麼新意也沒什麼吸引力。」「你知道你為什麼會輸嗎?你心中沒有仁愛,你只注重結果,卻沒注意到你擬定的治國策略在大刀闊斧地實施中,有多少人為之痛苦和難受。」謝湛說道,「大黎的江山傳承了七八代人,有腐朽之處。我以為,腐壞之處應當捨棄,保全完好之處,並且應將腐壞之地的資源傾斜於完好之地,這有什麼不對嗎?」「站在你的角度來看,很對。但是,誰又甘願被人為地放棄呢?」呂頌梨問他,「正所謂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你讓老百姓痛了,所以老百姓不信你。」謝湛表情一凝,怪他不會說話咯?「其實大黎朝廷最大的問題就是,被皇權思想所禁錮。」「真相不被討論,所以真實的解決之道無法形成。」「你們需要開放性地探討並凝聚共識,直面困難。揭示真實情況,理性選擇道路。解決根本原因,給予民生經濟根本動力。」這樣才能讓老百姓過上好日子。「你所做的一切,猶如抱薪救火,會加速其他地方的經濟和民生的退化,加劇大黎的問題。卻不知趴在上面吸血的東西,才是使地方腐朽的根源。」呂頌梨說完,便閉口不言了。呂頌梨三句話,直指大黎朝廷的問題,同時也讓謝湛知道自己敗在了哪裡。謝湛低頭深思了一會,才開口說道,「對地方的民生經濟,你確實有生死人肉白骨的能力,我不如你多矣。」呂頌梨心說,他倆是對地方的治理和執政路線不同。她和他說那麼多,也是在盡量地拖延時間,雖然她很篤定謝湛不會讓炸藥引爆,但是萬一呢?她需要將情況徹底掌握在自己手中。謝湛看著她,似乎從打算退親開始,他們兩個就在相互防備,相互算計。他知道她在拖延時間,他何嘗又不是?而且他無所謂,呂頌梨給他解惑,他算是賺了,俗話說,朝聞道,夕死可矣。這時,謝湛還不知道,兩人的對話,都被會唇語的陳閱通過望遠鏡讀了出來,被平州的史官記錄在冊。這時,秦珩的親自來報,「大將軍,再堅持一會,我們就能將大黎埋好的炸藥處理掉了。」秦珩問道,「還要多久?」「兩刻鐘!最少最少也要兩刻鐘。」秦珩望向鹿鳴台,難掩憂心。就在這時,由遠到近,傳來一陣駿馬飛馳的聲音。眾將士朝聲音處看去,而手持望遠鏡的精銳士兵已經看清楚了來人的面容。「大將軍,是六爺!」「六爺到了!」「大將軍,要不要將他攔下?」邊上的周達問道。如果就這麼放任六爺闖進去的話,會出大事的。秦珩只凝眸思索一下,看著鹿鳴台上的兩人,他咬了咬牙,道,「別攔他,讓神箭手做好準備。」「是!」秦晟駕著馬,緊趕慢趕,終於趕到了。此時的他,已經渾身染滿了鮮血。馬兒的嘶鳴聲,吸引了呂頌梨和謝湛的注意。而他一出現,大黎那邊,幾支鋒利的箭朝他的要害處疾射而來。與此同時,平州軍隊駐守的地盤也射出了幾支利箭,幾乎是應聲而出,直接與大黎的箭對撞或者攔腰折斷對方的箭矢。大黎和平州的神箭手都出手了,很顯然,平州這邊略勝一籌,結果就是秦晟毫髮未傷。秦晟沒有管周遭的一切,而是目不轉睛地盯著鹿鳴台上的呂頌梨和謝湛。他的出現,謝湛並不意外。呂頌梨目不轉睛地看著秦晟。「呂頌梨,他不如我——」秦晟至今看著都像是一個長不大的男孩,天真得很。「若有來生——」可有來生?他們之前是有婚約的呀。這句話,謝湛沒有問出口。就被呂頌梨給打斷了,「沒有來生!」謝湛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句為什麼卻沒有問出來。呂頌梨看懂了,但她沒有說話。此時,射向秦晟的箭矢剛被打落,謝湛道,「秦晟,你來了?」「秦晟,如果你不想呂頌梨死,就聽我的——」謝湛伸出手,箭筒對準了呂頌梨。「你確定你要這樣說話?」呂頌梨反問他。謝湛這才發現呂頌梨右手握著一把樣式怪異的玩意兒。這是一把鳥槍。呂頌梨將食指扣在扳機上,直指向他,「你覺得是你的駑快,還是我手裡的火槍快?」火槍?謝湛一笑,「無所謂,我邀請你來,就沒想過自己能活下來。不過有你當個墊背,賺了。」瘋子!兩人亮武器的那一刻,周遭的人,不管是大黎的還是平州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還有多久?」秦珩問。「大將軍,還要一會!」這時,秦晟開口,「慢著,謝湛,你要我做什麼?」謝湛:「自戕!」呂頌梨的治國理念,比他的好。一個勢力里,不能有兩個聲音。呂頌梨,你不做選擇,我偏要給你們做選擇。秦晟:「好。我自戕,你不要傷害她。」呂頌梨:「不可!」「梨梨,你保重。」秦晟留戀地看了她一眼,就要舉刀。謝湛估算著距離,一、二、三!呂頌梨一咬牙,直接扣住手中的扳機。砰!與此同時,謝湛也動手了,無數的駑箭射向呂頌梨。說實話,呂頌梨為了秦晟提前動手的那一刻,謝湛是驚訝的。從他千辛萬苦弄來的炸藥被壓制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他敗了。剛才呂頌梨與他的一番談話,讓他決定死前帶走秦晟。他的一生都是為家族,為實現他的抱負而奮鬥,他放棄了很多的東西,最後連自己都放棄了。他的理想,在呂頌梨的理想對比下夭折,所以他才會做出那樣的決定。謝湛覺得本質上,呂頌梨是和他一樣的人。永遠愛自己,愛一個人,不會超過自己,他沒想到——兩人的距離很近,呂頌梨來不及反應,就被人給抱住了,所有的駑箭都沒入了秦晟的後背。呂頌梨伸出手,抱住他的腰,撐著他,「阿晟,你撐著點啊!」隨即,她手一翻,取了一顆止血藥給他喂下。此時,山洪爆發,轟隆隆的水聲,朝他們所在的地方洶湧而來。但是不管是呂頌梨還是謝湛以及秦晟,都置若罔聞。秦珩提著一顆心,就怕此時大黎那邊見勢不對,點燃了火藥。而確實如他所想,謝湛安排點火的人中有太皇太后那邊收買的人,對方見勢不對,就想點火,但是火點了,卻無事發生。「咳咳——」謝湛中彈,鮮血從口鼻中溢出。山洪被人為地干涉過,還算可控,傾瀉之下,並沒有淹沒鹿鳴台。而謝湛和她的人都在往鹿鳴台這邊趕。在等待救援之際,呂頌梨讓秦晟靠著自己,她垂眸看了秦晟一眼,才淡淡地道,「謝湛,你剛才不是想問為什麼嗎?」「嗯。」雙方都知道她指的是什麼。「我可以告訴你,在你和他之間,我永遠都只會選擇他。」為什麼?這是謝湛無聲地問道。「一切只因為適合。和他在一起,我可以放心地將後背交給他,他不會讓我輸。如果我輸了,那必然是他已經死了,不在了。」她是他的愛人,他的信仰啊。這時謝湛笑了笑,其實他也可以做到的。呂頌梨看懂了,卻搖頭,「你知道你們最大的區別是什麼嗎?」「你說。」謝湛表示洗耳恭聽。呂頌梨說道,「一個不成熟的男人的標誌是他願意為了某種事業英勇地死去,向死而生,如他。」「一個成熟男子的標誌,是他願意為了某種事業卑微地活著,如你。」「而人這一生啊,總要為某種看不見的東西去生活,總要為某種超越我們有限的東西去生活。」「聽說過一句話嗎?總有人間一兩風,填我十萬八千夢。」她這個人太習慣權衡利弊了,再來一個這樣的,不行的。謝湛聞言,先是笑了笑,然後便是哈哈大笑,笑出了眼淚。「總有人間一兩風,填我十萬八千夢。這句話說得真好。」當謝湛笑聲止住,他嘴角含笑,倒入身後滾滾的山洪之中。拚命往這邊趕的大黎將士見到這一幕,驚駭非常。「攝政王!」唯獨呂頌梨,一手攬著秦晟,淡淡地看著這一幕。(看完記得收藏書籤方便下次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