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以文會友
聽石秀說張三李四受的罪和高衙內無關,不但張三李四,連酆泰和滕戡都迷糊了,酆泰叫道:「石兄弟,你糊塗了?和高衙內無關和誰有關?」
石秀白了了他和滕戡一眼道:「虧得你們也上山多日了,平時里讓你們平時多去學堂聽課,你們總說無妨,等真的入伙了再說,別說朱武,你看看人家杜嶨,真不知道怎麼說你們。」
酆泰頓時張口結舌,自從到了水滸庄,杜嶨朱武每日必到書院聽課,而他和滕氏兄弟成天除了吃喝玩樂就是比武較技,要麼就是到四處去看西洋景,去酒庄蹭酒喝,杜嶨說他們,他們也是左耳朵聽右耳朵冒,如今被石秀一搶白,當即無話可說。
石秀看著張三幾人,鄙夷的道:「我且問你們,你們仔細想想,自從認識了魯智深,他為你們做過什麼?你們又為他做過什麼?直到最後,你們冒著血海似的干係給他通風報信救他一命,但是他卻放火燒了你們的生存之本,斷了你們的生路,虧你們還一口一個師父的叫他。」
石秀話不多,但是讓張三李四一下子就懵了,二人對視一眼,頓時呆若木雞。不過,自從認識了魯智深,一直都是他們從乾癟的腰包裡面掏錢供養著這個花和尚,而這花和尚也一直將他們當小廝一般使用,唯一一次要請自己這幫人吃飯,還碰上了禁軍教頭豹子頭林沖,讓魯智深這唯一一次請客變成了他和林沖的酒會,自己一幫人在旁小心伺候,還要跟著魯智深前去給豹子頭幫場子當打手。日後自己得了消息通知魯智深跑路,這魯智深還一把火斷了幾人的生計。再想想自己一直叫這魯智深師父,但是這師父又何曾傳授過自己一招半式的功夫?幾人越想越心寒,張三猛地一拍大腿,頓時哎呀一聲,卻原來是碰到了傷處,李四幾人也是面色鐵青。他們這些人的確講義氣,但是不代表願意被人出賣,特別是這個出賣他們的人,還一直是被自己當作天神一般敬仰的鐵羅漢真英雄。
王倫也不欲讓他們難堪,擺擺手道:「難得你們幾個雖然出身市井卻如此義氣,日後你們有何打算?如果沒什麼打算,不妨留在楓林閣給王寶打個下手,也算有個著落。」
張三幾人聞言大喜,他們做潑皮乃是無奈之舉,如今不但被王倫救了性命,更難得還有了正事可做,雖然他們被王寶救了,但沒敢想能在楓林閣打工,現在王倫一句話,他們便是楓林閣的夥計了。東京城早就傳開了,楓林閣的夥計別說工錢超過一般的酒樓,就是吃喝也是汴京數得上的,自己現在有此機緣自然歡喜不已。
不過張三忽然想起什麼,期期艾艾的對王倫道:「相公,小的還有一事相求,不知是否當講。」
王倫道:「有話直說便是。」
張三道:「相公,自師。。。師父走後,那林家娘子和他岳丈對小的們多有照拂,小的聽聞那高衙內還是不停攪擾,相公,那林娘子和張教頭卻是好人。。。」他有些說不下去了,只是偷眼看著王倫,畢竟自己還是人家救得,不但沒給人家做過一點事,還要請人家接著幫忙,實在說不過去。
王倫卻沒什麼不滿,微笑道:「你們倒是講些義氣,不過自己光動嘴就不好了,也罷,這次我便幫你們這一次,不過日後望你們好生學習,實心做事便好。」
張三李四大喜,拼著傷痛下地跪拜,被石秀拉了起來。
王倫略一思忖道:「石秀,此事便交給你了,量力而行。」石秀聞言躬身領命,王倫又隨意安慰了張三幾人兩句,然後帶著酆泰、滕戡離了小院。
次日傍晚時分,楓林閣門前已經是車水馬龍,每日這個時候,都是楓林閣最熱鬧的時候。這楓林閣的布局乃是王倫在梁山上親自設計,前面倒是與普通酒樓客棧無異,最多是豪華不少,卻是這後院多是文人雅士聚集的地方,那裡才是風流場所,也多有名妓花魁清倌人。
青樓,總是被人誤解為是做皮肉生意的妓院。其實不然,合法青樓多是官營,並非以皮肉生意為主,還真算是個雅地,更多的是為士子讀書人提供一個交流的場所。這些人在這青樓裡面,也是多行雅事,琴棋書畫,吟詩作對。要說青樓的服務項目,主要還是戀愛服務,而非皮肉服務。花魁清倌人大多也是潔身自好,越是出名的,反而文學與藝術修養越高,這種人更像是一個文人才子的宣傳平台,有了好詩詞,再由她們一傳唱,也就名滿天下。花魁們也是更願意能得好詩詞,這樣也為自己打出名聲。文人與花魁大致是這麼一個相輔相成的關係。至於那些私娼暗寮,那便另說,大多也真是為底層百姓提供基本皮肉服務的。
過了楓林閣的前廳,一條小徑通幽,行得數十步,林木花鳥,假山池塘,亭台樓閣,到得一處大廳,裡面已經坐了不少士子儒生,大多長衫打扮,顯得格外清高。
在楓林閣橫空出世之前,汴梁城最好的酒店乃是樊樓,在周密的《齊東野語》卷11《沈君與》中就有這麼一句對樊樓的描寫——「京師酒肆之甲,飲徒常千餘人」。樊樓同時也是「正店」的典型代表,其中「眉壽」和「和旨」是樊樓的酒中上品,後來,樊樓又改名叫做「豐樂樓」。相傳礬樓為北宋東京七十二家酒樓之首,詩人劉子暉曾留下過「梁園歌舞足風流,美酒如刀解斷愁,憶得少年多樂事,夜深燈火上礬樓。」的讚美詩句。
不過現在楓林閣異軍突起,以頂級的食材和一位頂級大詞人的絕頂詞句,搶了樊樓的風頭,現在楓林閣後院的雅閣小築,已成了東京文人雅士聚會的絕佳場所,今日又恰逢上元節,整個東京早已是一片燈海,火樹銀花,雅閣小築更是熱鬧非凡。
酆泰、滕戣兩人自從進了大廳,處處都顯得拘謹,便是這個時代武人面對文人的自卑,不自覺就散發出來。
大廳內的人大多各自相熟,看到幾個生面孔進來,還有兩個五大三粗做富商打扮的人,有人已經開始與旁人調笑起來,似乎看到了趣事,等著看幾人出醜。
王倫只當是沒有看見,大大咧咧往左邊中間一張空桌坐下。「不必緊張,且看錶演即可,文人才子算得什麼,比得上哥哥文武雙全?」酆泰小聲給滕戣打氣。
大廳前面有一小台,此時王寶慢慢走了出來,大大方方滿臉是笑,手中小扇輕輕揮動,上前一番見禮。
「王掌柜,怎麼你出來了?敢問王媽媽呢?讓她快把仲端佳人請出來吧。大家已經等候多時了。」一個士子見這婦人出來,立馬站起來接話,也是調笑,顯得氣氛活躍不少。
「仲端姑娘一會兒就出來,我楓林閣這雅閣小築平日一向是王媽媽接待諸位相公,不過今日乃是上元佳節,我楓林閣有一樁新奇的遊戲,故此才有在下親自出來。還望諸位汴梁才俊多些寬懷,等等不吝指教一番。」這王寶如今倒是慣於與士子們打交道,說話之間就把眾人抬升了一些,又臨時改變了今晚的章程,也容不得眾人不願意。
「王掌柜快些就是,在下可是奔著仲端姑娘的清雅歌喉而來的。」這活躍氣氛的文人又接話道。
「在下省得,仲端姑娘馬上就來。」王寶笑意更濃,搖擺著身姿便往後面去了。
王寶下台後,兩個僕役抬著一張漆桌放到台上,隨即兩個少女手中托著兩個托盤輕輕放在漆桌之上。王寶再次上來,命兩名侍女打開托盤的上的錦盒,大廳內頓時響起了一片驚呼,只見一個錦盒內放著一顆雞蛋大小流光溢彩的珠子,另外一個錦盒內卻放著一幅捲軸,捲軸打開,卻是一幅畫作。
在場所有人也許沒有楊時、趙明誠夫婦那般真正的學者,但也是見多識廣之輩,那顆珠子可謂無價之寶。至於那畫作,他們卻看的不是很明白,不過這個畫能和那顆珠子放在一起,應該也不是什麼簡單的物事。
王寶再次滿面堆笑的上台,對著四周一鞠道:「各位俊才,最近鄙人的東家來京,知道小處才俊如過江之鯽,心生愛慕之情,願意以文會友,今日上元佳節,在下東主寫下一首《青玉案》,自感不足,於是將此二物賜下,以半月為限,半月之內若有哪位才子可以做出更佳的詞作,這兩物便作為彩頭相贈,絕不食言。」
大廳中頓時一片騷動,在場都是文人學子,所謂文無第一武無第二,文人相輕,本就互相看不上,這廝居然敢挑戰所有學子,還三個月,這簡直是視天下學子如無物一般。不過那顆珠子絕對是寶物,聽聞可以用來比試,不少人眼中已經出現了貪婪之色。他們心中已有定計,即便不能做出來比那東主好的詞句,但是想挑錯還是不難的,只要挑出來他詩詞中的問題,就算不能得到此寶,也能殺殺他的囂張氣焰,片刻后,終於有人開言道:「王掌柜,貴東主所言當真?」
王寶笑道:「當真,此物便在此處,如何做虛?」
眾人紛紛開言,表示願意迎戰。王寶聞言又鞠了一躬,笑道:「既然如此,在下這便讓仲端姑娘上來,將此曲唱出,供各位賞鑒。」隨即走下台去。
隨即一少女手抱琵琶,娉娉婷婷,輕移小步緩緩走到台前,盈盈一禮,身形輕柔婉轉,淡藍裙擺隨身形輕動,優雅至極。台下頓時一片歡呼,上來的正是現在汴梁城風頭正盛的名伶王仲端。這王仲端乃是京城大家,日後乃是和李師師、趙元奴並稱大宋三大名妓。
換做往日,王仲端一出來必然是滿堂彩,但是今日特殊,在場眾人的心思都在那顆寶珠之上,王仲端的風采也被忽略了。
王仲端調好琵琶,坐在錦凳一句獻醜,輕撫琴弦,琴聲悠揚,技藝也是高超,一聽便知道是經過多年調教。口齒微動,黃鶯鳴啼,亦悲亦哀:「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寶馬雕車香滿路。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
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就在那「東風夜放花千樹」這句一出,滿場眾人便是一愣,等到二句三句,竟然沒有一人再開口,只聽王仲端吟唱。
台上的王仲端也是被這首大作驚住了,一曲唱完心中也難掩激動。再看旁人,大多口中念叨王倫的《青玉案》,只想找出詞裡面的破綻之類,好來攻訐一番,卻是讀了又讀,面色難看,就是找不到什麼紕漏,一時間滿場竟然這麼尷尬起來。
後世辛棄疾此詞一出,傳說那年元夕整個南宋就沒有了第二首元夕詞。這等佳作,哪裡是在場這些青年才俊能攻訐得了的。文無第一,也是要看層次,不在一個層次上,那便只有心服口服。
過了不知多久,一個中年儒生起身道:「王掌柜,素聞楓林閣的東主乃是不世奇才,此一首《青玉案》毫無破綻,在下敢說,無人可敵。」
中年儒生說完,無一人出言反詰,沒辦法,不如就是不如,他們即便有人無恥,但不是無賴,雖然寶物在前,但是讓他們紅口白牙喊口號,他們還是做不出來的。王倫心中暗笑:還好,現在的大宋雖然腐朽,到底沒淪落到恩師那個年代的不要臉程度,這時候的官員文人,到底還是要臉的。心中更是佩服恩師,一個好人在那種朝廷治下居然還能沒橫死街頭也真是命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