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藍橋易取,苦海難離3
這天夜裡,崖洞口一陣窸窣,忽然出現在他面前的,卻是舞陽。
舞陽盯著睡夢中的他,手中緩緩提起一把匕首。他警覺的醒來,就見一把匕首朝著自己的心窩捅來,他抵住舞陽的雙手,卻見舞陽雙眼充滿了血絲,凶神惡煞的將全部力氣都用在匕首上。
他怕極了,忙解釋道:「我沒有背叛你,我沒有!」
舞陽卻道:「你就不該逃出來。」
他掙扎著,一掌拍掉了舞陽手中的匕首,連滾帶爬的縮到一個角落,哆哆嗦嗦的喊著:「我真的沒有背叛你們,你們為何就是不相信。」
舞陽再次反手扣上他脖子,死死將他勒住,在他喉結處狠狠壓著。
他當時就氣一緊,過了一會感覺眼珠都快凸出來了,腿不斷亂蹬。
舞陽的手臂卻更加使勁,他整個人倒在舞陽身上,舞陽將他死死的往後拽,他喉嚨沒有一絲空氣進入,雙手只能胡亂的使勁兒,拍打著舞陽的手臂。
他想睜開眼睛看看舞陽,但卻無論如何都看不到身後人的臉龐,只能把嘴張得大大的,口水不受控制的流出來。
舞陽嘴裡卻在笑,那笑聲讓人毛骨悚然。
他的意識變得模糊。
就在他感到完全窒息的那一刻,脖子上忽然一松。
他自從睡夢中驚醒,看著周遭黑黢黢的一切,才曉得原來一切都是夢。
這個夜晚他沒有再睡,在洞中生了叢小火堆,雖說只是個夢,但夢中那種無助的窒息感卻在他心裡越來越強烈。
原本還打算翌日大早返回京城,但這一場夢,打亂了他的計劃,他又像個無頭蒼蠅,不知下一步該做甚麼。
「你要趕緊逃,他們是容不下你這樣的人物的。」
「趕緊逃吧,他肯定會殺了你的。」
「沒人會相信你,亂世之秋,梟雄輩出,朝廷是不允許你這樣的人物出現的。」
他耳旁一直不斷的迴響著這樣的聲音。
難道真的一點活路都沒有了?難道真的要躲在死人堆里一輩子?
他望著眼前的火苗怔怔的出神,殊不知這微弱的火光已將那些殺手引來。
就在他怔愣之跡,他的腳踝瞬間就被一把長鏈制住,長鏈直將他拖出洞外,倒掛在懸崖峭壁之上。
等他一被拽出洞口,十數把飛刀便將他牢牢的釘在石壁之上。
而那些殺手的刀劍利爪,再次指向他的咽喉,而他卻動彈不得。
他以為此番定是在劫難逃了。
誰想就在這時,只聽「噹噹當」幾聲,所有朝著他刺來的刀劍竟全都被一把小小的飛刀打斷。
他睜眼望去,只見一道青色的身影飛檐走壁而來,此人正是謝敏,他在峭壁上如鬼影一般一閃而過,砍掉了他腳踝上的鎖鏈,提著他的腰帶飛身而上,來到崖頂。
崖頂黑壓壓的一片,那些追殺他的黑衣人,全都在此,而茶音公主也已被他們鉗制在手。
謝敏知道這些人想要的不過是他晏初的人頭,於是轉而便將掐住了他的脖子,對那些人道:「你們放了公主,我可以把他交給你們。」
他以為如此便能讓拿他換回公主,然而對方的領頭卻道:「兩人都是朝廷的通緝要犯,全部殺了,一個不留。」
說時遲那時快,謝敏眼疾手快的擲出手中的暗器,那暗器打在那制著公主的人的手腕上,那人不防,整隻手被這暗器削了下來,茶音便趁機擺脫了對方的挾制。
那人揚起森寒的長劍,揮向茶音後背,謝敏第一時間衝上前去,卷著公主險險避開。
謝敏將茶音公主推到他身邊,命令他道:「帶著公主走!」隨即,便與那些殺手撕殺成一團。
公主不忍謝敏一人留在這裡,幾次三番欲衝上去。
謝敏且戰且退,對著他怒吼道:「你聾了嗎,帶走公主走!!」
「趕緊走!!」
謝敏將軍縱然是用劍的高手,身手矯健,非比尋常,卻也是好虎架不住群狼。
眼看著謝敏的鮮血一點點灑滿大地,而那些人又要衝著自己與茶音而來,他便拉扯著茶音,趕緊離開這裡,但茶音卻硬是不肯走,他便只能衝上前去跟他們動起手來,沒入一片刀光劍影之中。
他體力一直沒有恢復,對方又人多勢眾,只片刻他便雙拳難敵四手,漸漸勢弱。
而就在這時,他發現帶頭的黑衣人脖頸上刻著一個小小的字元,那字元很是眼熟,一下便刺激到了他的神經。
那是一個倒刻的「舞」字。
他知道舞陽曾訓練過一支隊伍,那支隊伍對他唯命是從,只聽命於他,只要舞陽的鳴鏑聲響起,他們就會對著舞陽的敵人射出手中的箭,就算是自己的妃子,就算是當今聖上,也不例外。
不會的,怎麼會這樣。
他的大腦登時一片空白。
然而事實就擺在他面前。
從頭到尾,他一直以為這些人是王皇後派來的,卻沒想到,這些殺手竟是舞陽的人。
他腦海中嗡嗡作響,一時間竟是忘了動,身處刀光血影之中,這一瞬間的愣神,讓他幾乎喪命。
他的後背被一劍刺穿,劇烈的疼痛將他拉回現實。
他不能死,他絕對不能就這樣死了。
他的劍在一片血光之中亮出,然而很快就被更亮的劍光吞沒。
他身上被劃開第二道傷口,第三道傷口,第四道傷口......直至遍體鱗傷,茶音在嘶喊著甚麼,他已聽不清,他只知道,現在的自己,已完全沒有任何力量去反抗。
茶音不知哪來的力氣,衝破人群,將他攙起,帶著他退至懸崖,問他:「能跳嗎?」
他點了點頭。
兩人縱身一躍,跳下了懸崖。
身後沒人再跟著來,懸崖這塊棺葬之地,其實還是有很大風險的,此前若不是自己疏於防範,生了火堆透出亮光,那些人定然也不會知道自己躲在哪個洞窟,而對這兒一切都很熟悉的他卻是輕車熟路的避開了所有的機關,帶著茶音離開了這個地方。
「今天,是舞陽太子的冊封大典~」
茶音咬著牙沉沉的道。
他聽了,扯起嘴角,笑容慘淡。
「雖然狼狽,但好歹留住了性命不是么。」
茶音心情也不好,但看著表情同樣痛苦的他,仍是如此勸道。
「我雖從未有過謀逆之心,奈何世道容不下我。」
他暗暗攥緊拳頭,一掌打在樹身上,樹榦徒然裂開,應聲倒下。
茶音道:「其實你心中早已明白,只是不願承認罷了。」
茶音說的對,若藍覺真的信任自己,便不會對自己的死活放任不管,任自己下獄,任自己在獄中三番五次的遭人毒害,若舞陽將自己當成兄弟,他就不會追殺他到天涯海角。
他曾以為他們將會是他這一生僅有的摯交,可是他錯了,他太天真了,這世上,根本沒有任何人可信任,就算是藍覺,也不例外。
而今,舞陽在冊封大典之上風光無限,他卻身陷囹圄,被逼至死角,幾度踏入鬼門關。
茶音道:「如今四處尋你的,除了太子派來的殺手,還有一批人,那就是諸方起義軍首領,他們聽說你逃出來了之後,便一直在想方設法的尋找你的蹤跡。」
「你現在唯有站起來,帶領大家推翻這個王朝,你才有活下去的機會。」
他胸口忽然湧起一股熱浪,他問她:「那些人真的都希望我成為他們的領袖嗎?」
茶音道:「少將軍用兵如神,有勇有謀,仁義心腸,普天下還有誰人不知。」
他緩緩垂下腦袋:「可大庭王朝有藍覺和舞陽,想要推翻他們幾乎是不可能的。」
茶音道:「這個王朝如今已是民心動搖,岌岌可危了,少將軍才是一呼百應的那個領袖,我相信只要少將軍一聲令下,必定應者雲集,前仆後繼前來加入。」
他眼裡的光芒明暗幾許,最終卻又落寞的搖了搖頭:「光憑這些義士根本不行,大庭王朝有藍覺在,我們就不可能推翻他們,你可知藍覺是何人?」
茶音公主臉上卻並未露出疑惑的神情,相反,她無比淡定的道:「我知道,他是鳳凰,是為了守護這個王朝而出現的神,今日在太子的冊封大典上,有人親口說出了他的身份,而舞陽,不但承認了藍覺的身份,還對全天下的人道出了他在囚禁鳳凰的這一事實。」
「果真如此!!」他大為驚嘆,隨後稍加思索,便覺得此事蹊蹺,但這中間究竟有甚麼蹊蹺,他如今卻也是沒興趣知道了,他只關心,「鳳凰此番既然是為了守護大庭王朝而來,我等凡夫又怎能與他相抗。」
茶音公主道:「我知道有一人,只要有他的相助,你定能贏。」
「甚麼人?」
「鬼主!」
......
他二人隨後便來到鬼市,然而眼前卻是風沙瀰漫,黑骷縱橫,一派潦倒之景。
「你確定鬼主就在此處?」
茶音也不知發生了甚麼。
她看著遍地打鬥的痕迹,看著這片灰濛濛的天,肯定的道:「鬼市雖遍布天下,但我確定鬼主就在此處,此前我便聽聞鬼市有動蕩,看來此言不虛,只是不曉得何人有這般大的能耐,居然能撬動鬼主,還將鬼主的老巢踏成這般模樣。」
他二人忽然想起一人,面面相視。
「難道是藍覺?」
「那鬼主~~」
「我們來晚了一步。」
他二人在黃沙地盪了一圈,看是沒有任何發現,便要就此離去。
但天色卻在此時忽然暗了下來,霎時狂風大作,黃沙如幽冥泉水一般將他二人包圍,他二人不知為何,雙腿分毫動彈不得,只能被禁錮在原地。
他問道:「是鬼主么?你沒死?」
話一出口,他渾身上下似乎就被某種力量給牢牢的束縛住。
冥冥之中,他似乎聽見一串佛音自幽深的水面上傳來,佛音入耳,他卻是感到煩躁不安。據說,這鬼主之前便是位佛子,後來叛出佛門,修了鬼道。
看樣子,藍覺即便是踏平了鬼市,卻並未奈何得了鬼主。
他一旁的茶音道:「茶音在此拜見鬼主。」
半晌,鬼主的聲音才斷斷續續的傳來:「可知貿然闖入鬼市,會是甚麼下場!」
茶音道:「茶音此番前來,是有一事相求。」
鬼主沉默片刻,道:「你可知我鬼市的規矩。」
茶音道:「我知道,在鬼市之中的一切交易,都必須遵循平等自願的原則。」
鬼主道:「你所求為何?」
茶音道:「助我二人推翻大庭。」
鬼主再次陷入沉默,許久,才緩緩而道:「可以,但我的條件是,讓你身邊這小子成為我的器皿。」
茶音一愣,問鬼主道:「為甚麼是他?」
鬼主道:「這副根骨資質尚佳,可助我早日修復。」
茶音轉而看向他,同他道:「若你不答應,這樁交易可就此停止。」
他沒多想,只是點了點頭,一字一句的道:「我答應你,不過,我還要兩個人的頭顱,一個是舞陽,一個,是藍覺!」
鬼主笑了:「你有甚麼資格再跟我提條件。」
他反問道:「難道鬼主不想滅了藍覺嗎?」
鬼主的笑聲消失在無邊的幽暗之中,隨後,幽暗的空氣之中傳來一道聲音:「我答應你!」
話音一落,一股黑霧便自四面八方而來,籠罩在他周身。
那些黑霧漸漸鑽入這副軀殼,丹田之內承受起一股強大的力量,他緊緊的攥著拳頭,閉著雙眼,最後一縷黑霧消散之時,他猛然睜眼,那雙本該是純黑的眼眸,赫然像是自血水中撈上來的一般,成了鮮紅的血色......
「三百多年了,我們之間終於還是迎來了這一刻。」
站在荷塘邊的蘇折輕輕嘆了口氣,看向那個正朝他走來的人,那人輕衣緩帶,臉上永遠都是那樣一副處變不驚從容如水的表情。
「三百多年了,你還是一點都沒變。」
「你就不好奇我為何會變成這樣?」
「我的確有一點很好奇,好奇少將軍你~是如何將鬼主吞噬的。」
蘇折眼底竄過一抹異色,但這抹異色很快在他臉上消失,他笑意吟吟的道:「原來公子早已發現了我的身份。」
藍覺不疾不徐的道:「不早,就在前一刻,若能及早發現,事情也許不會走到今天這一步。」
蘇折打趣道:「公子總不苟言笑,與唐凌當真是判若兩人。唐凌是個值得相交的朋友。可惜我早知公子是個怎樣的人,一個只會背叛朋友的人,不管是當初的鬼主,還是當初的晏初,你都背叛了他們,我想這一點,鬼主與我都無異議。」
「三百年了~~若不是鶴鳴將我的魂魄自虞城之中召入這具身體,我的殘魂到現在還埋藏在虞城之中呢。」
蘇折看著藍覺,又抬頭望天:「可惜公子,你還是來晚了,你看,這天空升起了兩個太陽,用不了多久,這個世界就會徹底湮滅。你阻止不了河圖洛書,更阻止不了我摧毀這世界的腳步。哈哈哈,哈哈哈哈。」
蘇折說罷,身影就消失在了藍覺面前。
藍覺亦飛身向著建康城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