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藍橋易取,苦海難離4
城的一端,是藍覺的身影,而蘇折,則隻身立於城的另一端。
蘇折回過頭來,遠遠與他遙相對望,兩個人的距離幾乎縱貫了整個建康城。
藍覺正欲飛身而去,眼前卻忽然衝出一群怪物,像一群體型碩大的螞蟻,伸手伸腳的將他絆在中間。
「公子想去哪兒?」
怪物之中,走出來兩道身影,一個有著銅牆鐵壁龍鱗鎧甲一般的肌膚,另一個有著兩張面面孔,高高的吊梢眼,削薄的嘴唇,嘴裡時不時吐出如蛇信子一般的舌頭。
這二人正是聞人為遙與聞人相思。
看起來,這些怪物都已成為了他們的奴僕,對他們唯命是從。
「公子想出去,恐怕就要從我們的身體上踏過去了。」
聞人為遙說著,就要湊到藍覺身前去,藍覺一揮手,那嬌小的身軀就如一張輕紗緩緩飄開,原來湊上去的,並不是聞人為遙的真身,而是她耍弄他的手段。
藍覺不想與這二人多做周旋,旋即便要朝著蘇折追去,但聞人為遙卻一直率領眾人死死的將他纏住,聞人為遙如今的幻術已使得爐火純青,城中這些怪人更是將她視為首領,只要她勾勾手指,那些人便像是她手中的提線木偶,惟命是聽,直將他纏得裹足難行。
而就在這時,城頭對岸的蘇折面前,也出現了一道白髮飄舞的身影,擋住了他的去路,兩人沒說幾句,很快動起手來。
而這廂里,聞人相思與聞人為遙也自知並非藍覺對手,只能變著花樣拖住他的腳步。
越來越多的人頭湊到藍覺腳下,拉扯著藍覺的腳踝衣衫。
藍覺一跺腳,一群人被震飛,但很快又會再湧上另一群人,直將藍覺的身影淹沒。
「絕對不能讓他過去!你們都給我上!凡是能傷到他一分半毫的,都少不了好處!」
聞人為遙又衝上來想要攔下藍覺,而不遠處,魯大師開始漸漸不敵蘇折。
「魯長老!」眼看著魯大師身陷危機,一抹白色的身影如雪花墜落凡塵般降臨。
「是她?!」聞人為遙憤恨的望著那道飄然如仙的身影,咬牙切齒的道,「聞人踏雪,你終於出現了,你這個賤人,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聞人踏雪與魯大師聯手,與蘇折僵持了幾十個來回。
藍覺一邊甩著這些糾纏的人影,一邊朝著這邊移動,將與聞人相思聞人為遙的戰場也拉至這邊的城頭。
「聞人相思,聞人為遙。你們兩個身為冰島弟子,怎可率獸食人,助桀為惡!」魯大師作為冰島三大長老之一,向來不磷不緇、方正不阿,又打小看著這兩兄妹長大,看著這二人如今模樣實是感到悲痛憤怒。
聞人為遙卻是不以為然:「這個時代要改朝換代,這個世界要天地易主,屈服於強者,才是我們應該做的不是嗎?」
魯大師勸道:「現在回頭,為時不晚。」
聞人相思反唇相譏:「冰島早已沉沒,冰島從上到下,更是散的散,走的走,魯長老也不再以師長的語氣教訓我兄妹二人,如今少將軍要推翻這裡的一切,重新建立一個新的世界,新的制度,魯大師若現在投誠於我,也為時不晚。」
魯大師氣得七竅生煙。
聞人為遙又道:「沒錯,鳳凰如今已是民心盡失,長老與其幫著鳳凰,還不如來到我這隊伍當中,成王敗寇,等到了少將軍成為新王的那一日,仍有你一席之地。」
「呵,看樣子虞城之中的戾氣不但侵蝕了你二人的血脈,還毒害了你們的腦子。」聞人踏雪嘲諷的冷笑一聲,隨後又道,「哦,也不能這麼說,因為你二人有沒有腦子還是另一說。」
聞人為遙惱羞成怒,她如今實力大增,見到聞人踏雪,恨不得立馬讓她嘗嘗挨揍的滋味,眼下聞人踏雪一挑釁,二人便直接出手,纏鬥在一起。
聞人相思自然不會袖手旁觀,也自藍覺身邊抽身,朝著聞人踏雪猛攻而去。
這三人皆是魯大師心愛的弟子,手心手背都是肉一般的存在,作為長老,她理應站出來清理門戶,但作為長輩,她不想看到他們當中的任何一人受到傷害。
她那蒼茫的身形一動,也迅速的捲入他們當中去。
而與此同時,藍覺也朝著蘇折擊出一掌,蘇折周身散發著一層獠牙般張牙舞爪的鬼氣,他眼中的殺意也凜然如霜,在藍覺的掌風逼近的那一剎,他亦帶著濃烈的鬼氣,攜卷著建康城長街上久未拭去的塵埃,一併撲向藍覺。
藍覺橫掌抵擋,天幕中映出他冷冽的眸光。
藍覺沒想到,建康城中的瘴氣與陰氣戾氣,皆可為他所用,如此短暫的時間裡,他的功力便大增。
蘇折一邊獰笑著,一邊將指尖戳進了腳邊一隻怪物的心口中。那怪物凄厲的尖叫一聲,便嘔出鮮血來,倒了下去。他的血淋在蘇折的手上,將他的肌膚染得赤紅,混著黑色的鬼氣,顯現出妖冶的色澤。
這一幕讓藍覺想起當初的晏初,那個原本如山泉一樣清澈的少年,最終卻在虞城召喚出了大批妖魔,渾身染著森然的鬼氣,雙眼如地獄惡鬼,透著一股吃人的氣息。
他二人的身影在城的上空忽閃忽現,建康之中所有的戾氣全都向著此處捲來,他二人到哪兒,哪兒就會形成一道狂暴的龍捲風,風的邊緣,帶著無數被掀翻的瓦檐、枝葉以及石塊,只要一靠近,就會被撕成碎片。
聞人踏雪一人對付聞人相思與聞人為遙,時常被聞人為遙的幻術迷暈雙眼,她沒想到聞人為遙的實力會如此突飛猛進,何況,這兄妹二人配合得十分默契,她已幾次都差點兒著了他們的道。
就在這時,聞人為遙又一次在她身後偷襲而來,她卻渾然不覺。
還是魯大師及時出現,幫她躲掉了聞人為遙的暗襲,她手舞長劍,毫不留情的將聞人為遙那副虛假的皮囊斬成齏粉。
魯大師也氣憤至極,這兩兄妹從前在冰島心性便算不得好,資質也算不得上佳,但沒想到卻是鍾愛這旁門左道,此類邪魅之術卻是練得極好,甚至融合了他們的心境。
偏偏這時候聞人相思還不知死活的攻過來,魯大師一晃眼,以為那又是聞人為遙的把戲,便毫不猶豫的推出一掌。
這一掌,竟是將聞人相思打飛出去老遠。
聞人相思重傷,便將怒火宣洩在那些怪物身上,啐道:「沒用的東西!」
他的身邊還蜷縮著幾隻怪物,他將他們的腦袋摁在泥土裡:「廢物!醜陋的東西!變成這樣還想著苟活下去!你們的賤命連地上的泥巴都比不過!」
他們兄妹兩人在建康盤踞已久,漸漸地城中怪物都對他們百依百順,言聽計從。可他們卻打心底里厭惡這些變成怪物的百姓,即便他們也早已怪化。
但他忘了,這些怪物早已迷失了心智,平時對他們言聽計從,那是因為聞人為遙在控制著他們的行動,眼下聞人為遙的幻術已被聞人踏雪所破,自然獸性大發。
聞到血腥味,個個都開始蠢蠢欲動。
聞人相思見狀,不但沒有心生恐懼,反而謾罵不斷。
他們緊緊盯著聞人相思嘴角的鮮血,雙眼變得赤紅。
聞人相思這才感到一絲害怕,然而他還未來得及起身,就被一群猛撲上來的怪物給徹底淹沒!
「哥哥!!!」
聞人為遙見此狀立刻尖叫著去拉,可她剛伸手想要將一隻怪物從聞人相思的身上拉下來,就被另一隻怪物摁住了頭,一把推進怪物堆里。
「救命!救我!」聞人為遙的皮肉被怪物的獠牙利爪所撕裂,痛得連連呼救。可她的聲音同樣很快就被怪物所壘成的浪潮壓下去。
眨眼間,兄妹倆落得同樣的下場,全屍不存。
這一切發生的太突然,魯大師根本來不及施救,兩個人就活生生在她眼前被分食殆盡。
看著他們的慘烈死狀,魯大師眼底滿是懊悔。
她一時失手,卻沒想到會害死他們。
「她二人為禍建康,即便今日不死,也已經不可救藥了。」聞人踏雪站在魯大師身後嘆息道。
魯大師看了看狂卷在天際的陰煞之氣,斂去面上的悲容,對聞人踏雪道:「當務之急是對付晏初,拿回河圖洛書,不能讓他再逃了。」
聞人踏雪點了點頭,她發現蘇折已負傷,他根本不是藍覺的對手,如今又被砍去了聞人相思和聞人為遙兩個左膀右臂,只需要他們幾人聯手,蘇折幾乎沒可能再逃脫。
但當她再看時,蘇折掌心卻運轉出一股截然不同的力量。
周遭風雲涌動,籠罩在建康城上空的戾氣像一股渦流似的匯聚在一起,他們就處於旋渦正中心的下方。
他的手掌心狠狠攥住,天空中的戾氣自旋渦中心牽引而下,匯聚在蘇折的身上。
烏黑的瘴氣涌動,遮天蔽日,將整個建康城都掩蓋的昏天黑地、晦暗明滅。
蘇折召出鬼氣獰笑著:「來吧,你們這群怪物,你們都將是我的戰士!」
隨著他手上的動作,那些蹲在地上還在津津有味的啃食著聞人相思和聞人為遙屍身的怪物紛紛站了起來。他們慢悠悠的轉過身來,個個如行屍走肉一般,任憑蘇折所指使。
而他們身上,都漸漸浮現出了鬼面印記。
那些怪物比在聞人為遙手中表現得還要兇殘,直朝著魯大師與聞人踏雪撲來。
「他們既是怪物,也是普通人,大義的鳳凰,對他們也能下得去手嗎。」
蘇折狂笑著,他的身影再一次的消失在眾人面前。
藍覺幾人慾再追上前去,前方便湧起大量鬼氣,洶湧磅礴,從中探出一隻森森白骨般的手臂,鬼爪緊捏住聞人踏雪和魯大師的手臂,幾欲將她們甩出去。
而他們身後也爬來越來越多的人,他們自城牆根漸漸壘起一道與牆頭齊平的人牆,黑壓壓的朝著他們三人壓過來......
蘇折離開不久,卻再次被越城白霧中顯現的兩道人影給擋住了去路。
迷霧中,小白惆悵的臉龐若隱若現,但那雙小鹿一般清澈的眼神卻一如從前,無辜且又可憐兮兮的巴望著他。
三百年前他逃出大庭監獄,曾一度被人追殺,整日如驚弓之鳥,惶惶不安。
那一路上,所有人都在猜忌他,所有人都想殺了他,他為了躲避追殺只能四處躲藏,與惡狗奪食,與乞丐為伍,與山虎作伴,與死屍同眠。
那段時日,是他一生當中最灰暗的時光。
而唯一一絲光明,是一頭麋鹿帶給他的,它曾在他倒在路上的時候將他馱回山林,取來野果和野兔供他飽腹,他昏睡了三天三夜,它便一直守在他身旁寸步不離。
下雨的時候,它會用嘴一張一張的咬來芭蕉葉遮蓋在他頭頂的樹杈上;口渴的時候,它會自叢林中的山泉處取來水。
他與它相伴的那十日,是最開心的十日。
直到某個清晨,它將他吵醒,他發現它眼裡含著疼痛的光,它的腹部深深插著一支箭,在林中一路跑來,已讓它虛弱不堪,嘴裡卻還不忘銜著帶給他的果子。
它用長長的鹿角拱著他,帶著他往叢林的另一個方向逃去,直到他安全的離開殺手的視線,而它卻筋疲力盡失血過多的倒了下去......
小白的眼睛,就跟那隻鹿的眼睛一模一樣,眼裡的光,也一模一樣。
若說這世界只有一人他不想傷害,那個人就是小白。
他不想跟小白動手,但小白卻上前一步同他道:「蘇折,你束手就擒吧。」
蘇折笑道:「有的時候,人的感情還不如一頭畜生,不是么?」
小白道:「無論你想做甚麼,我都不會讓你得逞的。」
兩人靜靜的互相盯著對方,鬢角都流下了滾燙的汗水。
這片土地越來越熱了,像是被架在火海中烤一樣,每個人都覺得自己快融化了。
越城中不少百姓,紛紛脫掉外衣,跑來跳入這護城河中。
天實在太熱了,所有人都不明白,為何天上會突然出現兩個太陽。
有人道:「事情確實奇怪,我今早醒來,發現我相公居然就在屋中,就睡在我身旁。」
有人便笑:「你相公不睡在你屋中,不睡你身旁,難道還睡在別人身旁?!」
那人道:「奇怪就奇怪在這兒,因為昨晚我明明已親手殺了他。」
周圍的人群一下子安靜下來,他們面面相覷,卻發現人群中互相有幾張長得一模一樣的臉龐,他們有著一模一樣的名字,甚至還有著一模一樣的親人和朋友。
人們都覺得這真是見了鬼了,但除了泡在水中,他們哪兒都不願意去。
只有藍覺知道,有人再次啟動了河圖洛書,導致兩方世界重疊在一起。
他脫開了建康之中的糾纏,來到蘇折身後,他對面,擋在蘇折前面的,就是小白與枝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