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藍橋易取，苦海難離7

倘若這世界只剩下最後一個時辰，你最想跟誰一起度過。

舞陽想問，但此時此刻，他卻只是安靜的趴在藍覺身側，感受著天地間最後的一點模樣與變化。

他不知藍覺為何不再想找河圖洛書，或許即便是找到了，也無法改變這一切。

這個世界只剩最後一個時辰了。

原本舞陽有一肚子的話想跟藍覺說，然而此刻他坐在藍覺身旁，卻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他只想安安靜靜的，陪著藍覺一起度過這最後一點時光。

天越來越熱了，空氣中浮動著層層熱浪，無名山上漫山頭的梨花都被烤得癟嗒嗒的，所有鳥獸都已停止了鳴啼聲，整片大地冒著灼熱的氣息，但舞陽卻並不覺得熱，他第一次為自己身染寒症而感到欣慰，他希望自己在藍覺身邊，可以讓他感到些許涼意。

藍覺的手，一下又一下撫摸著他的背，而他的眼神，眺望著遠處，遠處風煙俱凈，海天一色，蒼穹之上，雲捲雲舒，那是末日來臨前最後的寧靜。

舞陽不知道藍覺在想些甚麼，或許這一刻甚麼都不該去想，他已知道最後的結局會是怎樣，他沒有哀傷，也沒有像個孩子一樣阻止這一切。他只是格外珍惜這最後的時光，所以他拱了拱藍覺的手。

藍覺回過神來，轉而看向身邊的他，眼裡泛起溫柔的光。

他對著這樣一匹狼開口道：「我又差點兒把太子殿下弄丟了～」在看到狼眼眸中的閃爍之後，他頓了頓，繼而又道，「幸好沒有～」

舞陽愣了愣，但此時此刻公子是否已知道他的身份，已無關緊要。重要的是，他能像現在這樣陪伴著他。

藍覺說著，他便聽著，他從未曾有一刻像現在這般安靜，安靜的趴在藍覺身邊，安靜的看著無名山上的雲捲雲舒，安靜的呼吸著這裡的空氣，安靜的聆聽著公子的話音。

藍覺見他如此模樣，便笑了笑道：「倘若你見到我的太子殿下，請你一定告訴他，殿下，是我這一生最刻骨銘心的人，如親人，如知己。」

舞陽徹底愣住，他沒想到，會從藍覺口中聽見這樣的話，一時間只覺得飄飄然如墜雲端，他心裡炸開了花，似喝了滿滿一壇酒釀，腳底都暈乎乎的，腦子一抽，便在地上打起滾來，一時間所有心事都拋之腦後。

畢竟他等這句話，已經等了三百多年了。

只是可惜，這句話來的太晚了些。因為很快，這裡的一切都將化為泡影。

無盡的失落瞬間湧上心頭，他知道他不該在這樣的時刻惆悵傷感，但沒辦法，他已陷入一種深深的落寞之中，再也無法自拔。

如果可以，他絕不會讓他再次從自己身邊離開。

但對方卻是藍覺，一個出生即註定是要守護蒼生的神。

心有戚戚焉，然心戚戚矣。

舞陽喉間只覺一絲苦澀流淌，他將腦袋整個兒搭在藍覺腿上，閉上眼睛，小心翼翼的將那哽咽堵在咽喉。

藍覺似乎瞧出了他的哀傷，低下頭來問：「怎麼忽然傷心了起來？」

舞陽將臉別過去，深深的埋在他的衣衫之中。

藍覺卻是輕笑起來：「怕被我看見？可我已經看見了，該怎麼辦。」

舞陽終於將臉露出來，但卻已恢復了平靜樣貌。

他依舊甚麼都沒說，只是用爪子裝作漫不經心的撓著地面上的花瓣，然而他眼角濕漉漉的一點光亮卻沒能逃過藍覺的眼睛。

藍覺的笑容緩緩消失，他看著舞陽的目光，目光專註，神情柔和，他說：「我亦希望時光可以不那麼快的流逝。」

「亦希望可以和太子殿下攜手共度餘生。」

然而，這一切都事與願違，舞陽平靜的面容再次泛起悲韻。

他抬頭，見天上兩輪太陽之間的距離僅剩一寸，心中所有的難受又都一下子煙消雲散，他早就想過，若是能這樣與公子一起隕滅在這片大地上，何嘗不是天底下最幸運的事。

而片刻后，他卻聽藍覺自嘴裡道：「而眼前，我仍是希望太子殿下可以好好活下去，即便將來沒有我，他也要過得開心。」

舞陽忽然意識到甚麼，難道說這就是藍覺不再尋找河圖洛書的真正原因？他這次又要犧牲自己來成全這個世界。

舞陽蹭地一下站起來，神情凝重的看著藍覺。他根本不想隻身一人留在這裡。

藍覺卻沒給他說話的機會，輕撫他的耳鬢，深切的道：「在這世間行走，諸多不快，諸多煩雜，但我還是希望太子殿下能好好活著，等我回來。」

舞陽皺起眉頭，他有種不好的預感，他原以為自己跟藍覺就算不能同日生，但能共同面對末日，也是一件極其浪漫的事情，但此刻聽這番話，顯然藍覺不是這麼想的。

他不知道藍覺會突然做出甚麼舉動，他也不確定藍覺說的話是否只是一種安慰。

他不想再等待一個漫長的五百年。

然而這時，藍覺卻望向天空，對他道：「太陽就快重合了，時間不多了，記住我說的話，好好活下去。」

說罷，便向著天空飛去，那夢幻一般的羽翼在天際展開，巨大的陰影投在這片大地，他傲視蒼穹，鳴音不絕，徑直飛向那即將重疊的烈日當中......

在鳳凰投身烈日的那一剎，大地恢復了原有的色彩，溪流開始順著低處而走，乾枯的樹枝長出新芽，林中的鳥兒開始啼唱，花葉綻放，紛紅駭綠，霄壤滋潤，處處散發著土地的清香。

而舞陽的瞳孔，也漸漸恢復成了原本的琥珀色，他全身的骨骼，咔咔作響，恢復成人形的時候，他卻也毫無察覺。

他只是怔怔的望著頭頂的天空，那個藍覺消失的地方。

藍覺真的還會再回來嗎？

舞陽不知道，他開始感到深深的恐懼，他眼裡一潭死灰，透著絕望與無助。

他身後的不遠處，立著一道人影，此人正是聞人踏雪，她手中抱著一匣子，望著舞陽落寞的背影，就像蕭瑟秋景中散著點點斑駁的霜白，清冷而孤寂。她輕嘆一聲，近前來。

遠處霞光流霰，而舞陽深邃的眼眸凝視著，黑亮的光芒若隱若現，卻是岑靜的，萬籟俱靜的，霧氣沉凝於睫。

聞人踏雪道：「執念令鬼怪翻天覆地，相信信念也能讓鳳凰涅槃重生。公子要挽回的不是這些人、這片土地，而是他心中的希望。」

舞陽望著天邊又是半晌，才動了動喉結，緩緩而道：「我也曾想奪取莫邪劍，但也只是想借它取出琉璃渡惡塔之中的五色石，卻並不知河圖就藏在莫邪劍之中，你是如何知道的，你究竟又是甚麼人呢？」

他早已知道河圖洛書就在她手中，他相信公子也知道這一切，但卻直到此刻才揭穿聞人踏雪。

聞人踏雪也不再隱瞞，她將手中匣子打開，裡面赫然便是河圖洛書，此物躺在她掌心，單看一眼，並無稀奇，仔細看時，卻能感受到上面的山川飛鳥、符文星圖皆在變幻，似乎稍不留神，就能被吸入其中。

聞人踏雪將其捧到舞陽面前：「這就是河圖洛書，是我動了它，才致使這世界陷入一片混亂。」

舞陽道：「若非晏初故意放水，你覺得你能拿到此物？！」

聞人踏雪道：「沒錯，你說的對，我也是在虞城那一刻才明白過去，可惜明白的太晚了。」

舞陽道：「你還沒回答我的話，你究竟是甚麼人？」

聞人踏雪深吸一口氣，緩緩吐道：「兩百年後，太平公主。」

舞陽似是震驚：「你來自兩百年後？！」

聞人踏雪鄭重的點了點頭：「我來，就是來找河圖洛書的，當初也是它將我帶至南朝的。」

既然是來自兩百年後，那麼......舞陽忽然想起了甚麼，他急欲開口，卻被聞人踏雪搶先道：「我知道你想問甚麼，然而～在我們那個朝代，並不曾有鳳凰的傳聞，當然，盛世之下，我想鳳凰也不會出現。」

聞人踏雪頓了頓，接著又道：「更何況，歷史之流，牽一髮而動全身，我屢次利用河圖洛書來扭轉時空，如今連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身在何間，遑論兩百年後，恐怕那個朝代從未出現，也或許早已湮滅。」

舞陽緩緩垂下眼眸，沉默了一會兒，忽然，又看向聞人踏雪：「你剛才說甚麼？」

聞人踏雪不明所以：「恐怕我所在的那個朝代早已不復存在。」

舞陽卻是自言自語的道：「自己不知道自己身處何間～」

「是你讓兩個世界重合的，就算公子挽救了這一切，讓這片大地恢復了生機，讓死去的人的人得以還生，但你我都不知道，自己如今身處的究竟是在第一世界還是第二世界，若是在第二世界，那麼～」

他說著，便撒腿跑去，直往山下狂奔而去，徑直跑到越王宮中，來到擺放著藍覺身體的那座冰棺前。

他凝望著這座冰棺，卻是久久不敢開啟。

直到棺角的那支蠟燭燃盡，他才顫著雙手將那棺蓋推開。

裡面卻是空無一人。

舞陽剎那間彷彿失去了全身的力氣，他癱坐下來，自嘲般的笑了一聲，此間怎會有兩個鳳凰呢，果真自欺欺人。

他失落的撫摸著藍覺曾躺過的地方，但指尖卻感受到了一絲溫熱，舞陽一陣莫名，瞬間反應過後，又驚又怕，因為那明顯，是人的體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