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小貓的吻
不要以為坐在一個壯男肩上是個好玩的事。
安敬思常要跑動驅趕一些掉隊的羊兒,遇到山溝斜坡還要跳上跳下,這種時候,杜堇會微微撅起屁股,好減緩那一顛一簸帶來的衝撞力,要不然,她的身體被震撞散架了。
不過更多時候,安敬思的行路腳步還是很平穩的,且富有節湊感,肩上正襟危坐的杜堇隨著那一下一下地左右搖晃,愜意悠閑之感也隨之一下一下地盪出心間。等走到平原草地,她的身軀早懶懶地匍匐到安敬思頭上,屁股也耷拉地快掉下去,若非安敬思時不時將她拋好姿勢,只怕已像個蟲子滑溜到了他腿上。
今天是個好天氣,太陽暖洋洋的,山風也很溫和,耳邊是羊兒一陣陣細,一陣陣長,又一陣陣大合唱的叫聲,不時還夾雜著安敬思或響亮,或短促,只有羊兒才聽得懂的吆喝聲。遠遠眺望,是遼闊高遠的連綿山巒,白白圓圓的羊兒早已攤撒了漫山遍野,襯著著藍天草地,看著真叫人舒服。
杜堇心情大好,難得主動和安敬思聊天。
「我說,你沒想過出外面闖蕩嗎?」她從來沒喊過他名字,杜堇想,或許到她離開那天,都不會喊。其實她並不是個容易膽怯的人,可遇到安敬思后竟變得畏畏縮縮。
「想過,幾乎日日想。我還想參軍打仗,做點男子漢的事……」安敬思語氣變得有些無奈:「可我不能將病母棄在家中。」
病母?聽何氏聲音不像有大病,如此,安敬思說的病,應該就是癔症。
杜堇心裡暗忖著,道:「你阿娘對你管教挺嚴的。」
「嗯,不過那是應該的,一般我都能遵循。除了我父親的事。」
說到他父親的事,杜堇就不由噤了聲,不知再繼續這個話題會不會傷害到他。沒想到安敬思主動開口說起來。
「昨日清晨……堇兒應聽到了吧?」
「嗯。」杜堇輕應。
安敬思的腳步忽然放慢:「堇兒沒有想問的嗎?」
杜堇頓了下,直答:「有,又沒有。」
「為何?」安敬思微訝。
「顯而易見,那是善意的謊言。」忽覺自己辭令稍嫌冷漠了點,又加一句:「你阿娘是不想你太迷茫。」
安敬思腳步變得更慢了,許久才道:「謝謝你,堇兒。」
安敬思問了些杜堇的事,問她從哪兒來,為何獨自一人,杜堇隨口說親人都在戰亂中身亡,所以才流浪在外。
「你真的沒師父嗎?你的神通從哪兒學的?」安敬思忽然問起這件讓杜堇窘迫的事。
她粗著脖子道:「誰說我沒師父,我師父就是我自己!我實話告訴你,杜堇我是神仙附體、天君保佑的金童,有的本領。你看我相貌非凡、絕頂聰明就知道,我不可能才十二歲,其實我三千歲了!長不大是因為體內有仙丹養著,沒告訴你是怕嚇著你……」
越說到後面,胯間傳來的笑聲就越加放肆,杜堇自己也是強忍著笑意,狠狠一揪安敬思的耳朵:「臭小子!竟敢嘲笑本仙,快喊聲堇哥哥來聽聽!」
安敬思縮著脖子哈哈笑:「還金童,那天不知誰在我身上哭的一臉鼻涕……欸欸!堇兒輕點兒~我體內可沒仙丹養著啊!」
杜堇的臉早就臊紅了臉,可不聽到那聲堇哥哥她不會罷休:「快叫堇哥哥!」
安敬思耳朵被扯地生疼,投降喊著:「好好好!我叫我叫!堇……」安敬思又頓住,抬起臉央求:「這麼沒臉皮的事我怕被人聽見,你湊低點兒。」
怕被人聽見?杜堇向周圍張望了下,幾丈外確實有個放羊的老頭,可他們又不大喊大叫,怎麼可能會聽見!
安敬思見她一臉狐疑地斜睨著他,煞有介事道:「那老頭是出了名的順風耳,十幾丈外的聲音都能聽見,不信你看,他現在就聽見我們說話了。」杜堇轉頭望去,那老頭果然朝他們斜瞪著眼。
「不聽拉倒,快放開我耳朵。」說著安敬思就去抓耳上的小手,剛碰到一片軟滑,那軟滑就又將他耳朵一扯,疼地他臉都皺了起來。
「好吧,暫且信你一次,你要敢打什麼鬼主意,我就……」搭在安敬思肩上的腳用力一絞安敬思的脖子:「將你脖子夾斷。」
安敬思挑了挑眉,裝作怕怕地點頭:「放心,我還不想做個無頭牧羊兒。」
杜堇將頭側低下去,聽見安敬思不滿地嚷道:「低點兒低點兒。」再彎下去,他就又嚷:「不夠不夠,再低點兒。」
杜堇眉一抽,明明耳朵都夠到了他臉上了,再彎下去可要摔下來了,這傢伙擺明就是耍她嘛!她正想作罷地直起身,安敬思就忽然一扯她手臂,直將杜堇的頭扯到了自己臉前。杜堇大驚一跳,正想大罵,他低沉嗓音就徒然鑽進耳朵。
「堇娘子……」
杜堇狠狠倒抽口氣,本能地轉頭,忘了他臉就在咫尺,於是微張的嘴唇不偏不倚撞在了他的嘴角,一股草汁氣味的熱息猛然灌入了她的口中,將她嗆地腦一片空白。
杜堇電擊般一掙,可身體卻像抽走了骨頭,軟軟倒向一側。安敬思反應極快,瞬間用手扶住了她,沒想到杜堇借著自己的手勁,一下子從上面跳了下來,但跳得毫不帥氣,差點摔得個嘴啃泥。安敬思嚇白了臉,剛想去扶她,她就像只猴子一樣蹦起撒腿跑去。
安敬思愕然,緊接著追了上去:「堇兒!」杜堇怎麼可能跑地贏他這雙長腿,眨眼就被抓住:「你怎麼了?」可杜堇就是拼力掙扎不肯說話,連臉都不肯對著他。安敬思急了,用力將她制在身前辯解:「是怨我喊你娘子嗎?安敬思向你道歉,我只是逗你玩的,不是在嘲笑你……堇兒?」安敬思疑惑一喚,因為杜堇忽然停止了掙扎,在他胸前垂著腦袋不知想什麼。
難道不是怨他喊娘子,是因為剛才那一下……安敬思咽了咽口水,暗斥自己真是歪腦筋,堇兒才多大啊,怎麼會懂那種事(作者斜眼:你就很懂嗎?),況且,他們是同性,再怎麼心術不正也不會不正到他身上吧。
就在安敬思急得冒汗時,杜堇終於緩緩抬起了頭,用一種極無奈極鄙視的眼神望住他。
安敬思直覺不對:「到底怎麼了?」
杜堇長長嘆了口氣,聲音是輕鬆中帶著點倦意:「以後不許喊我娘子什麼的,我最恨這種稱呼了。」
安敬思點頭:「好,我記住了。」
他們在一塊背風的平坡停下,讓羊兒在草地上自由地啃草,他們也坐在山坡上吃乾糧。因剛才的事,兩人之間又冷了下來,誰都沒有出聲說話,尷尬地讓人難熬。安敬思呆不住,跑下去追幾隻走遠的綿羊,一直沒敢望他的杜堇見他一走,目光就不由蟄了上去。
她也不知自己為何這麼失落,難道是想讓他知道自己是女兒身嗎?他要知道自己是女兒身,就不會對自己那麼親密,而她自己,也會很不自在。
發覺自己竟為這種小事憂鬱,杜堇不爽地揪了把地上的草,心裡暗暗下決心:不行,她不能再這麼下去了。
杜堇一人坐了許久,午後的太陽將她曬地渾身暖融融,睏倦也慢慢襲來,乾脆找了棵樹靠著打起了盹。迷迷糊糊中,好像聽見了安敬思的聲音,她懶得去聽,胡亂嗯嗯答應,然後肩膀被輕輕一拉,整個人就倒進了一片穩妥堅實的地方。
杜堇早坐累了,這樣一躺下,頓時舒服地喟嘆一聲,挪蹭著找到個好擱腦袋的軟窩,放心地沉沉睡去。
她做了個奇怪的夢,夢到有一隻小貓一直在蹭她的下巴,還咪咪笑地對她說:我好喜歡你的下巴,可以讓我親一下嗎?杜堇見只是只小貓,爽快地點頭答應,那小貓便爬上她的身體,仰頭用它的小嘴輕輕吻住了她的下巴。觸感甚是奇妙,柔軟又帶點濕熱,還能感覺到小貓噴洒過來的呼吸,味道……好像在哪裡聞到過……
——
又過了幾日,杜堇和安敬思之間的關係並沒有比之前好些,話題也不多,但是兩人卻一直相伴,安敬思放羊杜堇都會跟去。杜堇的腳沒再起泡,也沒有再被安敬思抱到肩上,更沒再做被小貓親的夢。杜堇不會承認自己心裡有股失落。
在這裡呆了快一個月,杜堇逐漸注意到一件事,那就是安敬思與村裡人奇怪的關係。安敬思不是普通的沒有玩伴、與人不和,而是沒人願意靠近他,不論男女老少,不管他有多謙遜有禮,人們就是遠遠避開他漠視他,甚至有些唯恐避之不及的程度。
她知道安敬思有怪異神力,可也不至於讓人害怕到這種地步。難道安敬思也是個不祥之人?杜堇心裡納悶,他若真是這樣的人,那他們之間就有很多共同點了。
她必須將這件事弄清楚,因為,安敬思若真是不祥之人,那麼,她就可以不必想著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