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傻子少年
夕陽西斜,落日餘暉灑在東梁山的山凹里,一畦畦的稻苗兒碧綠喜人,幾位農人背負著鋤頭,牽著老牛,在阡陌縱橫的小路上緩緩而行,山郭小村,炊煙裊裊,雞犬相聞,一派寧靜風光。
村西頭一群頑童在一棵大梧桐樹下哄鬧著:「傻子傻子,下來玩啊?」
「傻子傻子,你知道這是什麼嗎?」一個十歲左右的男娃晃著手中的一條烤得黑乎乎的小魚:「傻子,這是頂頂好吃的烤魚,你喊我一聲哥,就給你吃上一口啊?」
被稱作「傻子」的是一個十一二歲的少年,穿著補丁疊補丁的粗布長衣長褲,頭髮亂蓬蓬的幾乎蓋住了眉眼,他坐在高高的樹枝上,安安靜靜地靠著身後粗壯的樹榦,托著腮,凝望著遠方,也不理會下面那群喧鬧的孩子。
「牛哥兒,回家吃飯啦-------」
「狗子,吃飯的人哪-------」
隨著家裡人的呼喚,鬧騰的孩童們一鬨而散,各回各家,各找各媽去了。
「文哥文哥,回家吃飯啦。」又過了片刻,一個細細柔柔的聲音在樹下響起。
傻子少年低頭,見是一大一小兩個女孩兒,大的比他還略長兩歲,長得眉清目秀,穿著洗的發白的青色長衫長褲,膝蓋和袖子上都打著補丁,手上牽著小的,小的還才會走路,拖著鼻涕,仰著小臉看他。
「來……來了,舒姐。」被稱作文哥的少年張了張嘴,沒發出聲音,又張了張嘴,很費力地吐出幾個字。
他靈活地從樹上爬下來,牽起小的手,三個孩子肩並肩地回了家。
雖然三個孩子都穿著打著補丁的衣物,但是家裡的房子,卻是用磚砌成的結結實實的五六間的大房子。
這本是村裡最好的房子。自從七年前傻子少年身為秀才的父親去世,緊跟著母親也去世了,家景一落千丈,父親的大哥,也是文哥的大伯,自然而然地接過了一切,也接過了照顧文哥的責任。
這一些,是文哥從村裡鄰人們的家長里短和模糊的記憶推斷出來的。
村裡頑童喊他傻子,是因為他從出生,就有些痴傻,雙眼痴忡,到了三歲上,不會說話,只知道餓了哭、渴了哭、疼了哭。
到了六七歲,有一次發高燒,家裡給他胡亂吃了些草藥,他躺在草堆上一天一夜,稀里糊塗熬了過去,退了燒,自那以後,他不再是往昔痴傻模樣,眼睛里有了神彩,會認人,會識物,一樣一樣的,開始學起來。
雖然說話仍舊很慢,做事也很慢,但至少會照顧自己,就給家裡省了很多心,漸漸的,也可以幫著做些砍柴割草之類的事情。
也許是因著曾經痴傻,村裡的頑童總喜歡欺負文哥,文哥口舌不便利,吵不過他們,又兼這些年營養跟不上,身子骨也瘦弱,打也打不過他們,他也不惱也不怒,也懶得理會眾人,忙完了交代的事情,他有空就喜歡坐在那棵大梧桐樹上,往遠處看,一看,就是好久。
若問他在看什麼,他也說不清楚。
在他無數迷迷糊糊的夢境里,他憶不起父親母親的長相面目,卻總是覺得,這一切不該是這樣的,該是怎樣的,他卻又說不清楚。
總有一些畫面,藏在腦海的深處,他想努力地想起,越想,卻越是迷茫,有的時候,想得狠了,還會頭痛難忍。
後來,他漸漸也不想了,只是仍舊喜歡坐在那棵大樹上,往遠處眺望。
看遠處蒼莽大山,重重疊疊,看繞村的小河,如一條銀白的玉帶,看那一大片一大片碧綠的莊稼,充滿無限生機……
「大、大伯,大、大媽……」少年費力地喊著。
「嗯。吃吧。」桌上放著大盆的雜糧稀飯,還有三個黑乎乎的饅頭,一大盆的鹹菜,一個小碗里裝著十幾個煮熟的鳥蛋,這些鳥蛋,還是文哥從樹上掏的。
村裡的習慣,吃飯的時候,家裡的男人都是壯勞力,先吃,女人們都不上桌,排在後面。
文哥雖然體弱,這些年也開始能幫著干農活,桌上便也有了他的一席之地。
「吃吧。」大伯磕了磕手中的煙槍,說道。他抓起一個饅頭,就著稀飯,唏里嘩啦地吃了起來。
文哥安安靜靜地吃了一個饅頭,喝著稀飯。
大伯又將那碗子鳥蛋抓了一半走,剩下的往文哥面前推推,示意他吃掉。
文哥露出一個微微的笑容,將那半碗鳥蛋接過來,慢慢地吃了起來,邊吃著,邊悄悄摸了兩個鳥蛋,塞到坐在小凳上默默吃飯的兩個女孩子手上。
吃完晚飯,大伯拿著煙槍去村口嘮磕,大媽和鄰居家的大嬸們一起約了去溪畔就著月光洗衣物。舒姐在家燒水,照顧小妹招娣。
文哥拎著一個草編的籠子,一個人出了門。
往後山走不過一兩里地,密林深處,有一條小河的支流,匯入一個不大的湖泊,文哥在那條支流的入口不遠處挖了個小土坑,引了渠設草籠子,兩三天會捕到一些魚獲。
也不知為什麼,明明靠著河,村裡人卻不怎麼吃魚,說是刺多、難吃、肉少,明明魚湯很滋補的,文哥想不起來是誰告訴他這句話的,他告訴大媽的時候,大媽還笑話他來著,後來家裡實在窮,文哥煮的魚湯又不難喝,有時捕的魚大,還能做個烤魚之類的,味道也不錯,家裡也就默許了吃魚這件事。
文哥最喜歡河裡有種手指長的小魚,銀白色的,柔軟無鱗,煮成魚湯,只要加一點點鹽,就鮮美極了,喝到肚子里暖洋洋的,渾身都有了勁兒似的。
不過這種魚不容易捕獲,只有在滿月的夜裡才有可能捉到,為此,文哥特意將草籠子編得細細密密的,借著月光去看看有沒有收穫。
文哥腰間插了把鐮刀,穿著自己用棕葉子編的一雙鞋子,鞋子裡面墊了一層碎布拼成的鞋墊子,又用草繩牢牢扎在腳上,再將褲腿紮緊,這樣儘可能地避免穿過長草叢時被毒蟲、長蛇叮咬。
手上拿著一根一人高的筆直的樹榦,將枝丫都清理乾淨,看上去像根拐杖的樣子,文哥一邊用這根樹榦拍打前方的草叢,干著打草驚蛇的事情,一邊熟練地向目的地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