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威爾
第一章序章威爾
君臨是維斯特洛少有的大城市,其他勉強可以稱為城的,不過幾個以鎮命名的市集,他們都是港口。君臨的獨特在於,它是真正的城市,整個被城牆包裹,而為了維護治安及防守,統治者竟然要設幾千人的衛隊專司此職。
它也有大城市的獨特氣派。人們遠在城外就能看到高聳的塔樓,在晴朗的日子,可以看到它們直插雲霄,令人讚歎仰慕,揣度居住在這裡的統治者的氣度。
威爾幾個月前才成為這個城市的守衛者的一員。身披金袍子讓他自覺威武,便是行走也與之前不同。
他挺了挺腰背,看著守護的城市,早已沒了初任此職的驕傲。雖說嫌棄,但也倍感珍惜。這是他把死鬼老爹所有資產變賣之後的幾個銀鹿以及朋友的資助下換來的。
他老爹曾是一個成功的商人,經營君臨至布拉佛斯的香料貿易,但失敗幾次之後,就一蹶不振,在死前的幾年更是沉迷酒色,為了這些愛好,他們從石質的豪華院落搬到市民普通房舍,好在沒有來得及把最後一點家當敗掉就死在了當今財政大臣經營的妓院里。
他記得那天發生的事。
等僕人通知他這個噩耗時,他正在打磨髒錢換回來的長劍。聽到消息,他只得放下劍,租了馬車將他從妓院的後院里抬走。
人們都說他死前看到了聖母,所以嘴角留著令人著迷的微笑。他知道,這是妓院主管說的好聽話,他看到的不過是令人作嘔的傻笑——兩邊的嘴角高高提起,紫色的肥唇點綴著絲絲風乾的唾沫。這無疑是春藥使用過量的癥狀。
也許他死前看到的確實是聖母,兩隻白兔對他搖搖致敬。
處理完父親的後事,清點財產,威爾發現,除了一些小物件,竟什麼都不剩下。七神說人們光著身子來到人世,也終將一無所有離開人世,但老頭子能將自己的財產精算到這個程度,他也不得不佩服。
當他還住豪華院子的時候,他曾想有朝一日能追隨國王,成為一個騎士,便是首相稱呼他,也要加個「爵士」頭銜。當他被趕出豪宅后,他便感到世間的冰冷。他的凜冬將至。
史塔克家是有智慧的,有這樣的族語無怪乎可以讓家族繁衍幾千年而不倒,而老頭子常常念叨的話是「都是垃圾,垃圾,一群垃圾!」,這讓他覺得,他的尾綴姓氏大概會二世而亡,絕於下一個冬天的初期。
「垃圾。」這就是他留下的族語。
威爾想把這兩個字做他的墓志銘,可他沒錢為他建墓,於是塵歸塵土歸土,索性將他裹個嚴實,沉入黑水河。
他死後,被老頭子稱為「垃圾」的狐朋狗友竟然湊夠了銀鹿,給威爾買了件金袍。所求的,不過是等他在城門口當值,走私城外的各種肉——反正其他城門也都這樣做,餵飽君臨嗷嗷待哺的市民才是頭等大事。
若說金袍子,威爾最該感謝的人是屠夫彭特。當然他從不屠宰任何動物,他不過將城內外各種死去的動物切割分賣給嘴饞的民眾,雖然有人控訴他經常在正常的肉里摻雜人肉,但君臨小人物愛戴他。
威爾討厭他,討厭他起的外號「小白臉」。
「你有一張俊臉,」他的另一個朋友索菲特經常這樣說,「我們要把他好好利用起來。」
就是這句話,開啟了為他籌錢做金袍子的機會。
他以為索菲特會給他一個勾引貴婦人的任務,畢竟他之前成功過。但他覺得這事更依賴頭腦和嘴,而非臉。
「把你送給王后,給國王生個黑髮王子。」他們開玩笑。
威爾記得他們的妄想。
「扒皮總管傑諾斯史林特大人的父親和彭特一樣,是個人見人愛的屠夫,當然,會不會在豬肉里摻死人肉我就不知道了,但如今一飛衝天了。史鐸克渥斯大人死了,他一個屠夫之子竟成了七大國首都衛隊的司令。你說,要是這種人都能成為司令,為何我們的小白臉不能成為一個英俊的金袍子呢?」
另一個朋友接著幻想,「史鐸克渥斯大人死了,不僅留了寡婦,留了城堡,還留了幾個待嫁的女兒,要是你穿上了金袍,趁機收了寡婦,誰知會不會是下一個史特林呢?」
要是金袍子能搞上史鐸克渥斯夫人,那御林鐵衛也能讓王后懷孕。
「那身袍子可不好弄。」
「哈,要是史鐸克渥斯還在,那自然千難萬難,可如今世道變了,扒皮司令扒得狠哦,水肉生意都難做了。我聽說,這位總管貪污都貪到手下的薪水了,現在缺金龍的軍官可以從巨龍門排到鞋匠廣場。相信我,為了多收一枚銀鹿,他們什麼事都幹得出來。」另一個以扒竊為生的狗友說道。
他雖然是老鼠,但擅長與君臨的金貓打交道。沒有老鼠,貓又有什麼用呢?
事情來得太快,他只是拿著一小袋銀鹿找到了爛泥門的衛隊小隊長,一星期後便順利披上了金袍。
開始的一切都很好,他只是沒想到金袍的薪水竟如此微薄,付完房租,日子只能過得緊巴巴,比他的非法生意差多了。身份轉換的唯一好處是,穿上這一身,確實可以威風八面,在這點,他只能感謝遊俠王子。
威風八面的副作用是當值一天就讓人腰酸背疼。難怪有些金袍兄弟,喜歡拿棒子對骯髒的跳蚤拳打腳踢,這全然是為了活動筋骨嘛。
這是野蠻人的舉動,他威爾大人的樂趣不在於此。
他想看看君臨的比武大賽。作為金袍子這簡單多了,只要他爭取到在比武大會上當值即可。君臨的跳蚤不喜歡聽話,但比武大會的秩序維護簡單且安全,但這只是說說,前幾年就有金袍子被人流踩碎了腦袋。
這可真是倒霉蛋。
他不僅想看比武大會,而且還想參加。只要是男人誰不想參加呢?除非他是窮光蛋!
窮光蛋置辦不起一身完備的盔甲、戰馬,這還不算服務的侍從、後勤人員以及可能損害的騎槍。七國之內有的是奢華的裝備。若是有幸將弒君者擊下馬,盔甲、馬匹的贖回費就足夠讓普通人一生衣食無憂了。
威爾為了能在場內執勤,用完剩下的所有銅星,朋友們絕不會允許他將金錢浪擲在參加比武上,畢竟他們只相信他的臉。
這無所謂,他早就明白,歌手的傳唱歌謠不會歌頌他。
他想做高個鄧肯,遇到他的伊耿王子,他想讓歌手傳唱他的偉大榮譽,但他沒有偉大的榮譽,他只有偉大的族語。而歌手就是貴族的尿壺,他們酌飲老爺們的尿騷,唱出芳香。
會場嚎叫之聲不斷,但可以在真正決賽圈賽場上嚎叫的,要麼是貴族老爺和他帶見識世面的夫人、子女以及僕人僕從,要麼就是貴商富豪,絕不可能有跳蚤窩裡的泥腿子。
這只是預選賽。參加比武的人實在太多,需要預選賽把大部分不合格的參賽者剔除。而預選賽中,來觀看的大部分都是普通市民。
管理貴族老爺和貴商富豪要比管理泥腿子簡單,他早知道,只需要盯緊幾個輸紅眼的賭徒以及精力無處發泄的年輕人就行了,可惜的是,這裡大部分都是年輕人,有的不幸,身背多個敏感標籤。
有金袍子偷偷向他傳授,在維護秩序的時候,怎麼去摸貴婦人的屁股:如果秩序太好,就需要創造點混亂,因為混亂是攀上雙峰的捷徑。
可惜,這種地方不會有什麼貴婦人。
「肅靜!」遠處金袍子隊長嘯聲而知,他隨著金袍兄弟們一起開始呼喊。
「肅靜!」
長嘯把莫名其妙的情緒拋開。嘈雜之聲應聲而停。
參加比武大會的共計有近千人,這是他隊長告訴他的,要在四日內從中決出七十七名優勝者,在剩餘三天內決出冠軍。
愛與美的守護者們不需要參加預選賽,他們是種子選手。也就是說,一千人中只有七十人才能真正進入下一輪決賽,那才是真正精彩的部分。
可憐的預選賽,需要從日出擊打到日落,如果他威爾大人的數學沒有出錯,一一捉對,一共要打上九百多輪對戰,通過四次晉級,才能將千人篩到七十人。場地只有兩個,這意味著未來四天將無比繁忙。
剛開始他還願意等待受傷的比武者慢慢收拾下台,可不用多少時間,就開始學著金袍兄弟們催促戰敗者離開場地或直接上手將哀嚎的選手拖出去。
幾天下來,死掉的、殘掉的,他威爾大人也見識了很多,他們不僅丟掉馬匹和盔甲,有的還要丟掉胳膊、腿甚至性命。
他覺得,大部分平民是來看觀賞這些血腥,並將這些視為精彩。說實在的,這些完全不夠精彩,至少達不到威爾認可的精彩程度——普通市民當然不一定看不到精彩的比賽,預選賽中總會有兩名強大的選手會不期而遇,這就是難得的福利了,越是到最後,越是如此。
越往後,他能識別出來的紋章就越多,而貴族們總是能從一大堆競爭者中脫穎而出。也許諸神高看偉大的姓氏。
他看到了屬於布萊伍德家的十幾隻鳥圍成一圈的盾牌,看到了屬於佛雷家族的雙橋以及略有變化的。還有更複雜的盾牌,區分了位格,畫上了不同家族的紋章,這都是為了表明他們的真實身份。
威爾大人小一點的時候會願意學習這些。
當這些有名望的騎士出現的時候,全場都會為他們歡呼。
貧民熱切,騎士熱切,國王熱切,就連妓女也熱切。但看起來唯獨不怎麼熱切的就剩維持秩序的金袍兄弟了。
呵,難怪銅星就可以為這份工作開路。
他的金袍兄弟們在君臨看夠了比武競技,看夠了全國各地的貴族圖章,看夠了鮮亮的盔甲和高頭大馬,繁重的工作和不期而遇的危險讓他們早已失去了激情。
也許過些年之後,我也會一樣,像個被馴化完全的老虎,對著一個個圈子跳來跳去,贏得一點鼓掌或是一頓飽食。
不,我最多只是一隻小貓,司令才有資格跳大人物給他比劃的圈。老虎死了沒用了,會被分食。貓不會,貓死了會爛在陰溝里。
「神秘騎士!」觀眾歡呼。
威爾大人隨著歡呼聲望過去。
神秘騎士如任何參賽的騎士一樣,他全身盔甲,胸盔上明顯是用油彩畫的圖章,像是惡作劇。盾牌也畫上了同樣的紋章,端詳起來,大約是一隻白底的紅色狗頭側面照,鬚髮皆張。他從來不知道為何一隻狗頭也可以顯得這麼威武,它像是燃燒的火焰。七大國肯定沒有這樣的紋章。
「神秘騎士對戰來至學城的榮耀之灰鐵,加爾斯海塔爾閣下!」臨時裁判高聲呼喊。
「神秘騎士!」觀眾歡呼。
無論是平民還是貴族,神秘騎士總是能收穫更多的注意。觀眾們期待在戰鬥后,神秘騎士的身份被揭開,這是七大國喜聞樂見的盛事。
神秘騎士在歷史上留下了太多的傳說和歌謠,有的主角至今還活著。
加爾斯海塔爾的盾牌左上右下各有一黑塔,象徵他家族次子的身份,右上是一隻紅金狐狸,這是亮水城佛羅倫家族的紋章,代表著他母系家族。
「灰鐵!」觀眾歡呼。
這或許是值得看的一場,神秘騎士對戰聲名卓著的貴族。
也許觀眾都看好神秘騎士,但神秘騎士身材略顯單薄,整體也偏矮小,戰馬雖然強健,但顯得沒有精神,他的盔甲粗放沒有修飾,難說精良,便是侍從,也只是一個小孩子,能否支撐一場長槍比武,實在難說。
另一邊的灰鐵,則有著一個大貴族該有的一切,妥帖烤瓷的盔甲,有著高塔紋綉綠底的披風,一個塔型卻又整體富有美感的頭盔,完美合身的護盾,一切都是妥善至極,並且價值不菲。若是神秘騎士能夠堅挺一些,只這一場大家就該滿足了。
要是神秘騎士獲勝——這一身盔甲就可以要十個金龍的贖金,而海塔爾家向來不缺金龍。任何貧窮的騎士都想與這種貴族對戰。但好運氣落在了這個神秘騎士身上。
「開戰!」臨時裁判甚至都沒有等到雙方示意妥當。
神秘騎士身材單薄,威爾不知道他是如何將長槍舉起,但確實穩穩平舉,沒見到什麼勉強。另一旁的灰鐵是賽場的常客,成熟而穩重。若是他威爾大人有錢,一定要在灰鐵身上放上身家,他早過了相信奇迹的年齡。
「掀開他!」群眾向灰鐵致意!
「離遠一點!」威爾大人用力推了推企圖衝上前的觀眾,為自己的視線留出一丁點時間,也是為了保護重要騎士的安全。被分屍的名騎士並不少見。
兩匹戰馬相交,威爾大人看得不是很真切,但神秘騎士的長槍已經完全破碎,穩穩刺在海塔爾大人的盾牌之上。灰鐵的這一擊未能建功,從巨大的衝擊之下穩定身形,從容越至另側換槍。神秘騎士的盔甲或許不行,但戰馬一定優良,在騎士弱小身材的襯托下,更顯神俊,全然換了精神。剛剛咚咚之聲代表著勇猛無匹的衝擊力。
「神秘騎士!」群眾呼喊。威爾大人只好再次用力將他們推到他們應該在的地方。
「第二槍,開戰!」
灰鐵騎士率先出擊,長槍穩穩架在手臂,策馬奔騰。神秘騎士如有神助,瞬間架開長槍,灰鐵大人擊在了空處,而另一瞬間,神秘騎士的長槍后發而先至,方方正正捅在盾牌正中,長槍應聲碎裂,而灰鐵大人則側仰在馬上,拖了一個呼吸,掉落馬下。
全場鴉雀無聲,而瞬間又爆發聲浪「神秘騎士!」
威爾大人看到灰鐵大人艱難起身,怒罵一句,隨著侍從和副裁判官而去。
他輸得乾淨利落,沒有申請步戰。
到了第二日,已經經過了一次晉級賽,淘汰了一些明顯有些差距的選手以及像海塔爾那樣的倒霉蛋,剩下的戰鬥明顯精彩起來。
一名不知名的騎士重重摔下馬,斷了腿,已經疼到不敢大聲哀嚎。一個單薄滿臉青春痘的侍從根本無法抬得走他,威爾便幫忙將這個騎士拖到了場外的帳篷,勝者騎著馬,提著他掉下的頭盔,等著接收他的馬和剩餘的盔甲。
他撐不過今晚。侍從可能會剝掉他的皮夾,在沒人的時候割破他的喉嚨,然後將騎士扔到黑水河,順著水流躺進優雅的黑水灣。
他在場外,再次看到了神秘騎士,他仍是早先看到的樣子,紅彤彤的狼頭,鬚髮皆張,像是火焰。他已經贏了第二次晉級賽,威爾大人看到他收到了五枚金龍的贖回款。
神秘騎士也注意到這邊摔斷腿的騎士。騎士低聲哀嚎,牙齒顫抖,滿面汗水。威爾本想返回崗位,但他稍微放下了腳步,看看他想幹些什麼。
神秘騎士戴著頭盔和盔甲,沒有想要泄露身份的意思,威爾順著頭盔的縫隙望去,發現臉也被布裹著,顯然對身份嚴防死守,沒有讓他得逞。
「算是好運氣了,沒穿了脖子。」威爾裝作對一切都很熟稔的樣。
「唔,確是好運氣,這條腿還能恢復正常。騎士,你的名字?」重傷的騎士聞言忍下了呻吟。
神秘騎士的聲音像個變聲期的少年。
「艾博艾格特。我沒有錢。」後半句將前半句的力氣消耗殆盡。
「恰好,這個我有一點。對了,來喝一點吧,喝了就不疼咯。」威爾看到神秘騎士從侍從手裡拿過一小瓶的奶狀液體對著艾博艾格特的嘴倒了下去。
「科爾,等會他睡著了,用擔架把他抬回客棧,為他找一間房,嗯,再雇兩個傭人照顧吧,他要在擔架上躺一段時間了,哎,真是可憐。」神秘騎士更加神秘了。
「小子,你倒是好心哦。」威爾笑道,感覺很高興。
「你也一樣好心,大人!」
威爾大人轉身離開了,他還有工作要做。
當晚,他就告訴幾個狐朋狗友,神秘騎士騎士是個少年,或許只有十一二歲。
「哦吼,那豈不又是一個巴利斯坦,他頭髮是金黃色么?說不定是我們的喬弗里王子哩!」彭特哈哈大笑,「他若是,一定會被歌手傳唱一千年,將來也會是千古一帝,果若如此,以後我的切肉刀就改名『喬弗里的仁慈』!」
「那可糟糕,我今天還喊他『小子』呢,不知道他會不會用喬弗里的仁慈把我的舌頭割掉。」
「沒舌頭,那可不好,不過彭特可以幫你把剩下的部分一起賣掉。」菲林特總是這麼殘忍。
「我只賣好肉。」彭特咕囔。
「這金袍子怎麼會不是好肉?」
「正是金袍子,肉才不好呢!」屠夫抱怨。
「威爾穿金袍不過這麼一會兒。」
「他是出生時就壞了。」
威爾大笑,狐朋狗友也一起笑。
從屠夫彭特這離開已是狼時,遠處在伊耿高丘的紅堡仍舊燈光點點,那裡有國王,有王后。這裡的爛泥街跳蚤窩也同樣燈光點點,有怒罵歡笑,也有哭鬧慘叫。
他披著金袍子,感覺還算安全。應該吧?
夏季已維持了7年,這麼長的長夏,就他所知已是很少見。但便是如此這般的長夏,跳蚤窩裡依然有為了丁點食物爭奪不休的跳蚤。
金袍子遲早會被一群瘋子吃掉,他的小隊長就曾抱怨過。
「我們應該把跳蚤窩清空,把沒有房子的難民全部抓住賣掉去做奴隸,去做妓女,去做他們該乾的事情。要不就一起丟到黑水灣餵魚,否則,天知道什麼時候他們會把我們切開吃了。」
「我猜是餓的時候。」威爾記得自己如此回復。
「哪有那麼多糧食喂他們,就算喂,又能喂幾天?而且,他們若是飽了,只會鬆開大腿,生出更多,每個都是城市的毒瘤。」
而我們靠他們養活,威爾沒能說出口。
「你知道跳蚤窩裡一個帳篷下能有多少人么?七神啊,男人女人老人小孩,竟有三十多個,就在這麼一大塊地方,比我家羊圈的羊還多。」他用手示意了帳篷的大小。
他回到自己的居所,這裡陰暗,狹窄,但已經比跳蚤窩裡好多了,至少這個窩裡只有他一個。
他脫掉當值的金袍子和皮甲,卸下長劍和匕首,扔開靴子,脫下長袍和內衣褲,取來清水沖洗。
如果連續兩天陰天,他就要祈求衣服不要太潮,他的換洗衣物並不多。
他覺得,如果他不能從崗位中撈一些,他應該養不活自己;要是偶爾與狐朋狗友喝點酒,他要撈更多;如果要請洗衣婦照顧生活,那要更多更多;而要是傳承姓氏族語,恐怕要做喪盡天良的事,但就算如此,也輪不到他來喪。
他輕輕揉著衣物,昏暗之下,他不知道從衣物中揉出了什麼,但衣物在手中揉捏,像極了他的命運,如垃圾一般。
比武大賽第三日的正午後,開始預選賽的最後一次晉級,此時剩餘一百二十九人,要在一個下午決出最後的七十人。
根據大鬍子裁判定下的規則,其中116人捉對對戰,共58輪,剩下的13人輪空,若是58輪過後,勝者的58人全部能夠進入決賽圈,則13人中需要挑出幸運者,由其在剩餘人選中任意挑選競爭對手。
若是勝者中無法參加決賽就需要主裁判及時通知臨時裁判,取消其中一些捉對,從而對戰雙方全部輪空,直接晉級。
輪空是常事,這也是司號官經常可以上下其手的地方,公正的裁判官會考慮選手的實力,讓富有戰鬥力的騎士輪空。
最後一次晉級中,他看到了更多耳熟能詳的紋章,有橙底扣滿符文,中間一堆卵石的羅伊斯家族,代表蘭尼斯特的金獅,代表艾林谷的新月雄鷹,代錶王室的寶冠雄鹿,代表高庭的錦簇花團,代表心宿城的紅心烏鴉,代表長弓廳的長弓箭簇,代表紅壘的紅色城堡,代表橡果廳的橡果,代表鴉巢堡的黑色烏鴉,代表佛索威家族的紅綠蘋果,代表亮水城的紅狐狸,羅宛家族的金樹,除此之外,他還看到了來至多恩的長槍貫日。
在比武大會中,誰能與這些大家族一爭雌雄呢?守護騎士只會打出白色紋章,但他們也一樣來自各個大家族。
司號官儘可能輪空這些大家族的選手,也儘可能避免這些大家族的選手在預選賽階段相互搏殺。威爾無法判斷這究竟是對貴族的優待還是對普通騎士的愛護,無人質疑。但司號官和裁判都討厭神秘騎士。
威爾在這裡又看到了神秘騎士,小小的個頭,精神不佳的戰馬,粗糙卻又整齊無修飾的盔甲,歪歪斜斜紅色狼頭塗鴉。與之對戰的另一側的騎士,盾牌上的紋章是手持三叉戟的魚人。盾牌被緊緊扣在左臂。
他雖然是曼德勒,但他身形看起來像卻像是個安柏。又是一場不對稱的戰鬥,但意外地,他認為神秘騎士會贏得比賽。
「神秘騎士對戰來至白港的騎士,開戰!」臨時裁判看到白港騎士示意已做好準備,隨即指示開戰。
「神秘騎士!」群眾大聲呼喊。
神秘騎士高舉長槍,策馬而去。呼喊聲將一切都淹沒,威爾竟無法轉頭去看比賽,他示意旁邊的金袍子兄弟一起將人潮快速趕下他們該在的區域。
他不想錯過兩名騎士長槍相交的一瞬。但人潮向前洶湧,他只能側身阻擋,讓視線保持在騎士身上。
他知道一定有他朋友鄧肯那樣的盜賊在製造混亂和擁擠,但他已無所謂,只想盯著場內,而不是潛在的毛賊。
戰馬在賽場上奔騰。
據威爾所知,賽場是花費重大精力打造,賽場里的每一寸土壤都用巨石塊反覆夯實,使之成為堅硬的路基,然後要在路基上鋪設一層蓬鬆的沙土,不薄不厚,最後還要在沙土上一層層鋪滿松枝、草屑,讓馬蹄儘可能自由飛奔,也儘可能讓騎士在跌下戰馬時不受傷。
這是騎士馳騁的夢想之地,足以讓世間任何騎士們驕傲和熱血沸騰。
曼德勒家的騎士像任何一名訓練有素的騎士,穩穩持著長槍,向著小巧的神秘騎士而去。又是木屑紛飛,神秘騎士的長槍穩穩發力在對方的盾牌之上,白港騎士側歪著身,戰馬失去平衡。優秀的騎士,這個時候會祈禱雙腳可以正常脫離馬鐙,迅速遠離奔騰的馬匹。
白港騎士背部重重落地,馬兒很幸運倒在他的前方,沒有擠壓。
白港騎士拒絕了侍從攙扶,快速起身站穩。
他有權利爭取步戰。
「取劍(sword)!」白港騎士大聲呼喊。
「來至白港的騎士申請步戰!」
步戰往往最血腥,但觀眾喜聞樂見,威爾小時曾因血腥嘔吐,破碎的腦袋苦惱了他很久。
白港騎士全副武裝,高大威猛,壓制瘦小的神秘騎士,勝算很高。在預選賽最後的環節,若是他放神秘騎士進入決賽,一定會被人取笑。申請步戰,是為捍衛他自己的榮譽,也是為了捍衛其他騎士的榮譽。
此時,威爾徹底忘掉推攘的觀眾,眼睛如其他幾千隻眼睛一樣,看著賽場。
白港騎士立刻披劍上前。宛如戰神。神秘騎士也抽劍相迎,劍又短又窄,這只是一把普通的單手劍,讓他看起來靈活許多。
大騎士雙手揮劍,橫削豎砍,但被神秘騎士一一避開。
威爾配合金袍子兄弟再次將越位的觀眾往回推。回頭就見到白港的大騎士單腿已跪在地上,雙手巨劍被甩得遠遠,神秘騎士用劍柄末狠狠襲擊白港騎士後腦,這一擊,讓他搖搖欲墜。
不會有奇迹發生了。再次敲擊,白港騎士的頭盔被擊落,拋在了巨劍旁。
大騎士滿嘴鮮血,雙手支撐身體,已經將脖子徹底暴露出來。這一刻他已經將生命徹底交到了神秘騎士手上。神秘騎士只要揮劍斬下,就可穩取勝場,他便是白港伯爵,七神也無法為他的寶貴生命主持公道。
激烈的賽場上,人是沒有理性的,哪怕是比武也不能這麼大範圍露出弱點,這幾乎是在刺激敵人痛下殺手。
神秘騎士沒有痛下殺手,他一腳踹開大騎士,大騎士仰倒,可以明明白白看著神秘騎士,以及刺著脖頸的單手長劍。
「我投降!」大騎士無奈呼喊,「二十個金龍足夠贖回馬匹盔甲和武器了!神秘騎士,祝你好運!」
大騎士撇開了侍從的協助,好端端站了起來,留下自己的侍從收拾巨劍和頭盔以及牽著受傷的戰馬。
「神秘騎士!神秘騎士!」幾千人一起呼喊。
有多少年沒有見到進入決賽圈的神秘騎士了?神秘騎士躍然上馬,在競技場上反覆策馬奔跑,舉著長劍向觀眾歡呼致意。威爾大人羨慕著,但又得用儘力氣,將衝撞的圍觀人群擠出要道。
難道金袍子總管就沒有其他方法阻止他們衝撞么?真是十足的蠢貨。
他擔心暴徒抽出他的短劍,在混亂中製造謀殺和流血衝突。
賽場歡呼持續,在臨時裁判的大聲壓制之下,神秘騎士才走出賽場。所有人都想知道他的身份,但同時又想保護著身份不被其他方式拆穿。
「神秘騎士!神秘騎士!」賽場已經被歡呼聲覆蓋。
這是維護秩序最受累的一場。他也希望能承擔決賽時的護衛工作,正臉看比賽看個過癮,最好還能期待一個比國王更好的位置。
太陽尚未落山,進入決賽圈的七十七名騎士已經確定。但他作為賽場執勤的工作已經結束,明天他要按照既定的工作,在城門,在城牆,在街頭,來回巡邏,或者根據中隊長或小隊長的指派,去找這個賊或者那個強盜。臨放工,他便得知了次日的工作,他被自己的小隊長安排在決賽場外圍負責防守和維護秩序的工作。這意味著,他無法看到任何精彩的比賽。
好歹離決賽場夠近。
只要觀眾呼喊聲夠大,我也一樣能夠知道賽場的情況,能夠第一時間知道誰輸誰贏。或許,我還可以摘掉頭盔消散一下夏日的暑氣。大家的焦點都在賽場,沒有人在意賽場外一個小小金袍子以什麼方式讓自己輕鬆。
次日一早,他就到了自己應該在的位置。在這裡,他只能眼看著貴族老爺、有錢人以及他們的子女僕人進場,眼看著御前重臣在金袍子兄弟的簇擁之下進場,眼看著大胖子國王馳馬看著王後車架入場。
在這些重要人物入場之後,他脫下自己的頭盔,摟在胸前。其他金袍兄弟也放鬆了下來,要麼下的賭注,要麼側耳聽裡面輸贏。
賽場的氣氛在國王進入后逐漸開始熱烈起來。
賽場內雖然歡呼之聲隆隆,但主持者依然可以聲若洪鐘,在嘈雜的賽場上,將自己的聲音穩穩傳到角落,傳到他的耳中。
一個個亮閃閃的名字,一次次的「開戰」。
他心中在默數騎士們長槍比賽對戰回合的次數,最多的時候,他聽到了主持人大聲呼喊「第七槍,開戰!」,也許是百花騎士,也許是蘭尼斯特,也許是魔山,他沒能聽到第八槍開戰,第七槍之後,然後就是觀眾的歡呼聲。貴族老爺們的歡呼聲同樣熱烈,與跳蚤窩裡的也差不了多少。
他聽到一個個巨人般的名字「巴利斯坦」「蘭尼斯特」「魔山」「勇武的加蘭」「雄鷹」,一會他就聽到一個呼聲更高的稱謂「神秘騎士」。
賽場更加嘈雜,他聽不到主持者的聲音了,或許,大聲呼喊早已經消耗了他的嗓子。他一定像我一樣無奈。他試圖聽清何人與神秘騎士對戰,但失敗了,他不想返回金袍子兄弟那裡,聽他們的無聊賭注和預測。
他換了個姿勢,懷抱頭盔,仰頭望著天空,讓耳朵對著那邊的城牆,像個筆直的柱子向遠方致敬。哄鬧是國王和老爺們的,是騎士們的,不是金袍子的。他悲哀地想。
沒過多久,一個金袍字軍官迅速從內城賽場竄出,他眼睛迅速掃過了一起聚頭的金袍子,注視著抱著頭盔遙視賽場,無悲無喜的威爾大人。
跟著他出來的還有幾名金袍子,他們抬著一具軟踏踏的屍體,扔在了地上。威爾湊近,只見這屍體的胸口出現一個凹陷的大洞,彷彿對戰雙方的長槍都往他胸口鑽,他的臉也有些紅紫,鼓脹像個氣球,血水噴得滿臉滿眼。
威爾想不到人會有這種死法,實在太難看。
這是個死在賽場的金袍子。
聚頭在一起的金袍子兄弟追身而起,過去幫忙,但他們什麼忙也幫不了,這兄弟已經死透。
「你過來,跟著我,到賽場主持秩序!」軍官直接叫走威爾大人,「頂替他的位置,不要傻站著,不要驚嚇馬匹,最重要的,不要被馬踩死!」
威爾承認,再也沒有比這一刻更高興的時候了。
他可以到決賽的賽場觀戰。
雖沒有從頭看到尾,但足以看到最最精彩的地方,更重要的是,他的位置確實比國王還要好。他的位置就在賽場的正中,雙方搏殺的地方。他已經毫不懷疑為何那個倒霉鬼會死在賽場了。
他的任務很簡單,指揮兩邊騎士的侍從,在他們一方受傷,快速將受傷的人員抬出賽場,指示侍從將他們的紋章旗幟插在合適的地方。
這是個簡單任務,只要不被馬踩死。
主持者幾乎就在他的對面。現在他知道對方的嗓音有多麼得渾厚。這個嗓音值得國王為他掏錢,值得在場的貴族老爺貴婦們聽他進行榮譽介紹並按他的安排來調節戰鬥的節奏。
「第三槍,開戰!」純白色的戰甲的御林鐵衛對戰河灣地雙團玫瑰團的次子加蘭。看到旗幟,他無需聽更多介紹。
近距離感受雙方戰馬踢踏的轟隆聲,兩匹戰馬也是千軍萬馬。這個位置實在太好,他可以清晰看到雙方几乎同時將長槍觸到對方的盾牌上,長槍幾乎同時碎裂。
在旁邊的侍從,快速將掉落的,較大的木塊扔到一邊,其他的侍從為騎士換上新的長槍。
兩名騎士在巨大的衝擊力下仰在馬上,但到了另一邊雙方都已經整理好姿勢。無用多說,需要第四槍。白袍騎士在第四槍下,直接被衝擊下馬,賽場的老爺女眷都發出驚嘆聲,尤其是女眷。
落馬的白袍騎士掙扎著想起身,但無力做到,他的侍從快速向前將他架起,走出了賽場。
加蘭的槍更穩,白袍騎士早先已體力不支,或者他根本就是胳膊受傷。
加蘭手持長槍繞著賽場奔跑一圈,接受全場的祝福。在國王座位之下停下,揭開頭盔,對向王座,「高庭的加蘭提利爾,感激彌賽拉公主的青睞,你的花環讓我勇氣倍增!」他說完點頭致意,風度翩翩,讓在場的女士為他歡呼。小公主害羞得微笑。加蘭提利爾瀟洒甩馬而去。
下一場比賽是由詹姆蘭尼斯特對戰心宿城杭特伯爵的小兒子哈蘭杭特。
御林鐵衛詹姆贏得極其漂亮,一輪長槍就將杭特擊落下馬。而杭特也沒有勇氣申請步戰,在侍從幫助下離場。
「弒君者!」國王在桌案上大聲歡呼,不知道是讚歎他的勇武,還是嘲諷,但詹姆全程眼神都沒有望向高台,徑直走出賽場。
今日的比武在在場觀眾高呼「勞勃國王」的時候結束。勞勃國王先策馬離開,隨後是他的衛隊,然後是御前重臣,達官貴人。
威爾大人要等所有人離場,而後監視工人將賽場重新清理乾淨,認真檢查賽場已沒有可能讓人受傷的破碎木屑以及血跡異物。
站在他旁邊的是個陌生的金袍子,但他氣勢更足,並不是威爾這種小嘍啰。
「你小子今日收入如何?」這語氣讓人討厭。
「像主教的頭髮一樣少,大人。」
看他身上的鎧甲,便知道他至少是衛隊中的高級軍官,威爾覺得最好不要惹這種人。
「你看到哈德溫的屍體了么?胸口有一個大洞的那個,他才是大人,巨龍門的守備隊長哦。他本來能贏幾十個金龍,可他不走運,被烏鴉的馬殺了,呵,叼走了他的心臟。」
「嗯,他為金袍子開創了新的死法,很了不起。」對方聽到他話后笑了起來。
「哈哈哈,沒錯。但顯然不是最無辜的那個,他為了贏到金龍,給烏鴉的馬喂葯,沒想到這馬卻把他自己給踩死了。」金袍子掏出了錢袋,反反覆複數著剩下不多的銀鹿,「你似乎不感興趣?」
是的,但說出口的卻是其他的話,「大人您想說一定會說的。」
「你覺得,這種事我怎麼會知道的,對么?」金袍子收起錢包,笑看著威爾,威爾被這種笑容看得彆扭,他一點也不想參與,所以沒有回答。
「我是他的一個手下。哈德溫大人前幾天偷偷告訴我,這次長槍比賽,他一定能夠大賺一筆。我當然不信啦,但看他信心滿滿的樣子,我就知道我們哈德溫大人要做些黑手。於是我就派人,哈哈,實際就是我自己了,暗中跟著他,果然……後面的事情你就知道了,他確實成功了,也確實達到了目的。」
「大人,他的死,難道?」威爾大人想要了解更多,也許這就是金袍子的秘密。
「他的死被國王、被國王的重臣,被全城的老爺看在眼裡,他的死沒有問題。有問題的是,他究竟幹了什麼?」他自言自語,彷彿在炫耀自己所知甚多,「他是林恩科布瑞爵士的親戚,他們的母親據說是親姐妹,他自己的一個妹妹還嫁給了科布瑞爵士的堂弟。基於這層關係,所以他把主意放在了烏鴉身上,然後烏鴉取走了他的心,就像科布瑞的紋章那樣取走的。」
「科布瑞爵士沒有獲勝?」威爾更疑惑了。
「科布瑞爵士當然沒有。他的馬失控,把自己的親戚踩死了。」威爾還是十分疑惑。
「一個人如果惡毒到通過傷害自己的親人獲利,神是不會放過他的。」金袍子對他咧嘴一笑,便走開了,「而獲利的,則將是他的某個下屬,比如我。」
這不是當然的么?
第二日威爾早早來到比武場,但等了很久也沒有見到昨天的那個金袍子。科布瑞、哈德溫,讓他們都見鬼去吧。隨後,新的金袍子出現在那個混蛋駐守的崗位。
一如昨日,胖國王最後進入賽場。
「肅靜!有請我們敬愛的國王!安達爾人、洛伊拿人及「先民」的國王,七大王國統治者暨全境守護者,勞勃拜拉席恩一世!」主持者聲如洪鐘。
「我知道你們很多人為了參加這次比武大會從王國各地匯聚到此,但我知道你們不會失望而歸,這裡匯聚了王國最傑出的勇士,一群無可匹敵的勇士,願七神的好運降臨到所有參賽者身上,他們一定會向你們獻上最精彩的比武。最後,讓我們共同祝願,讓長夏伴隨你我,最重要的,願我的寶貝女兒,願你們公主,彌賽拉的第五個的命名日快樂,以及永遠健康!」國王聲音同樣洪亮。
全場呼嘯沸騰,比武尚未開始就已經進入到最高潮。
「第一輪,來至高庭的勇武的加蘭,加蘭提利爾,對陣神秘騎士。究竟勇武的加蘭是否可以揭開神秘騎士的頭盔,讓我拭目以待!要知道,近百年來也沒有一位神秘騎士可以進入決賽。」主持者示意全場歡呼。
威爾看到國王哈哈大笑,一名神秘騎士出現在賽場讓他由衷高興。
神秘騎士是老樣子。
加蘭提利爾正如他家的紋章,花團錦簇,披風繁複鮮艷,盔甲精緻優雅,精美的烤瓷在陽光下閃閃發亮,散發著堅韌和優雅的氣息,頭盔更加奢華,使用了鏤空的鑄造工藝,但沒有一絲缺陷露出,既保證了輕便,又照顧了視覺光線,整體看來像是個含苞待放生命強勁的花朵。
如果男人有英武之氣,威爾會認為,應該要像這位加蘭一樣,而不是神秘騎士這種清瘦型。
「開始!」隨著主持的呼聲,戰馬賓士。場地草屑泥土紛飛,帶給戰馬最穩定的發力。長槍筆直指向對方,在兩人最大速度時各自擊上對方的盾牌,而後長槍同時碎裂,巨大的衝擊力,讓兩人盡皆側仰,同時完全承受住了衝擊,稍作調整,立即進入狀態。
「第二槍!」
加蘭提利爾換槍,穩穩扣住,戰馬狂奔之下,穩定如常。場中的大部分女人都在為這個男人歡呼。神秘騎士端槍穩舉,不落下風。戰馬相交,長槍碎裂,神秘騎士在巨大的衝擊之下,幾乎被甩落下馬,但他右腳穩穩扣在馬背上,左手舉著的盾牌對著中央的柵欄一甩,瞬間便重新穩穩端坐在馬匹上,身體的控制能力讓人驚嘆。
他的盔甲或許沒有提利爾的好,但他的馬不會差。
另一側的加蘭深深後仰,好一會才恢復正常。
「第三槍!」加蘭持槍更穩,咬准神秘騎士。但神秘騎士沒有給他第四槍的機會,他前傾幾乎從戰馬上跳起,對著加蘭的雙團玫瑰盾牌猛擊,精準而又秉持禮貌,毫無花招,這無疑展示了他過人的馬術和大膽的戰術。
加蘭提利爾直接從戰馬上摔下。騎槍之戰,他輸得完美。
國王也從座位上直身鼓掌,為精彩的戰鬥慶賀。
若是有凳子坐,威爾大人也會站起。何人可以僅憑雙腿就可以穩穩立在馬上,且刺出完美一槍呢?這神秘騎士毫無疑問,是優秀的騎手,半人馬。
「神秘騎士勝。加蘭提利爾爵士放棄了步戰!看來,我們需要剩下的三位中的二位來揭開他的面罩。說實話,我很擔心我們美麗的彌賽拉公主『愛與美的花冠』,不過,我對我們的白騎士有信心,讓我期待下面的比斗!」主持大聲宣布結果。
「神秘騎士,神秘騎士!」呼叫之聲已經淹沒全場。勞勃也高坐大笑。
神秘騎士縱馬賽場,在全場的歡呼聲下,將賽場讓出。
威爾覺得後面的競技則再不夠精彩,但青銅羅伊斯的話很有意思。
「無畏的巴利斯坦大人,若是有幸敗在你手下,這副鎧甲就作價5個金龍如何,它可不能輸掉哦。」巴利斯坦熟知這個套路,點頭示意同意。
符石城伯爵的身材寬大,這副七國知名的青銅鎧甲已是勉勉強強才可套在他身上,暗灰的銅色平平無奇,既看不到魔法,也看不到光澤,有的只是繁複的圖案,但他無疑是七國中最堅固的鎧甲,魔法讓它千年來沒有絲毫傷痕。
伯爵和賽爾彌爵士較技五輪,未分勝負,國王認為巴利斯坦擊中青銅羅伊斯點數更多,故點其為勝者。到此,愛與美的花冠守護者僅詹姆與巴利斯坦兩人,而挑戰者就只有神秘騎士一人。
若是神秘騎士要搶奪花冠,需要一一戰勝兩人。又因這是決賽,自然不會存在休息一日明日再戰的可能。兩個成名已久的白騎士任何一人即使失敗也不會讓他留下多少體力。作為神秘騎士,雖敗猶榮。
「我們都看到了,神秘騎士拒絕揭開頭盔釋明身份,執意做賽場的盜賊,搶奪屬於我們公主的花環。這是個野心十足、信心充沛、實力雄厚的參賽者,」他帶著調笑的聲音主持,「讓我們祈禱,兩位白袍守護者能夠為鐵王座識破這小偷的身份,抓住這個搗亂賽場的小偷,讓我們祈禱,兩位白袍守護者能夠發揮實力,捍衛白袍的榮譽,捍衛王家的偉大戰力。但最最重要的是,我們要為所有的選手歡呼,為偉大的戰鬥歡呼,為這歷史上的偉大時刻歡呼,為『愛與美』呼喊,為所有的騎士、為所有奮發努力的戰士、為王國的所有的勇士呼喊,為王國的繁榮和平歡呼,為永不停止的長夏歡呼!」
威爾沉浸在主持人的演講之中,忘了示意僕從整理賽場,但他們輕車熟路,不需要他安排。
他已說不上是什麼感覺。他既想讓白袍鐵衛擊落神秘騎士,又隱約期待神秘騎士最終搶走花環。
他聽到的,是全場的歡呼聲,看到的是觀眾揮舞手臂,平時矜持的太太小姐都放開了聲量,拚命得叫喊,活像老婦教訓戰士。
王座上,國王的笑臉無法藏住,一個神秘騎士給他帶來了太多的歡樂和期待,就連一邊的王后也微露笑意。如果國家的主子如此好心情,那下面的臣子一個個就可以完全放開心情,交頭接耳或是歡呼雀躍。
入圍決賽的神秘騎士百年未見。
也許戰鬥之後,神秘騎士的歌謠會從君臨唱到長城。從現在唱到天荒地老。
讓我看看,你周邊的是不是都是垃圾,讓我看看,你要不要換個族語!
「神秘騎士!」
「揭開他!」
人們想把秘密保守到最後一刻。這是神秘騎士的意義。這也是等待和期待的意義。
神秘騎士對戰的是弒君者詹姆蘭尼斯特。詹姆白袍金甲,用著鐵衛特有的白色紋章。
場上的大人們交頭接耳,來往的僕人穿梭其間。威爾知道,這是大人們在博彩對賭。
「神秘騎士對戰御林鐵衛詹姆蘭尼斯特爵士!開始!」
蘭尼斯特意氣風發,持槍而去。神秘騎士同樣穩擎長槍。
蘭尼斯特長槍被格擋劃開,護盾上的燃燒狼頭油漆被割破,而神秘騎士的長槍一如之前,穩穩落在蘭尼斯特的護盾之上。
瘦弱有瘦弱的好處。
「第二槍,開戰!」與其說主持者把握這對戰的節奏,不如說,對戰者引導了主持者的節奏。雙方止馬換槍一氣呵成,威爾何曾見過如此流暢的比賽。
長槍再次粉碎,蘭尼斯特側身穩定,神秘騎士雙腿緊裹馬腹。神秘騎士終究重量不足。
還需要繼續。蘭尼斯特似乎決定就此終結對方,威爾看到他傾身向前,務必一擊而中。他已覺察對方弱點。神秘騎士還會再現完美的馬上跳躍么?威爾不覺得這招可以重複使用。但騎槍比賽體重不足就意味著力量不足。
神秘騎士收縮了身體,將大部分隱藏在護盾之後。側身而過,詹姆蘭尼斯特長槍粉碎,而後神秘騎士的長槍才至。
這是后發槍,需要高度的自信和快速的反應能力和身體協調能力,威爾明白。
弒君者意外,只能落馬。
全場靜了下來,繼而再次熱烈呼喊。
詹姆蘭尼斯特的侍從迅速到了他落馬的地方,一人控制前奔的戰馬,三人圍列左右,確認是否受傷,並準備步戰的劍。
威爾看到詹姆努力掙扎,但已明白這一陣,又是神秘騎士勝了。
在幾人攙扶之下,詹姆跌跌撞撞離開了賽場,放棄了步戰。沒有被馬腿踩中已是萬幸。
嘈雜的討論聲過,全場再次呼喊。
歡呼真熱烈啊,以後要被傳唱你的歌謠鬧得耳朵起繭子。
威爾站在賽場上,完全置身事外,不知道該幹什麼。他像個木頭人一樣站著,只要他站得夠直,別人就會說他任務完成得不錯。
還能怎樣呢,我只是一個小小的金袍子,靠毆打行人保持身體健康,靠盜竊鐵王座還債,靠敲詐改善生活,靠別人的史詩安慰渺小空虛。
七神啊,你真該死。
「神秘騎士勝!現在,我更擔心我們公主的花冠了。究竟我們的無畏的巴利斯坦是否能夠阻擋機敏的小偷、花冠搶劫者,讓我們馬上拭目以待!」
「神秘騎士!」
「神秘騎士!」全場高喊。
王座台上,國王興高采烈,歡呼鼓舞,彷彿是他套著神秘盔甲,戰勝了一個個對手,而且還拿到了冠軍,搶到了花冠。旁邊的重臣貴客有的歡欣大笑,有的沮喪,賭局勝敗分明。
神秘騎士退下賽場。主持者仍然用一如既往的洪亮聲音,對著賽事敘事,威爾聽著他的軲轆話,佩服之至。
你他么的才是國王。
威爾看到兩個金袍子兄弟從王座的高台上抬下貢桌,放上叉形金器。另有兩位貴族侍女將各種不同的花朵編織的花環套在金器上。
全場每個人都能看到這頂象徵著「愛與美」的花冠。花冠有紅有藍有金等各種顏色,有玫瑰還有其他威爾說不上名字的花,但不管裡面有什麼花,他都知道,它都不再平凡。
賽場的花冠戴在錯誤的人頭上,會讓王冠落地,會讓生靈塗炭,會讓貴族零落成泥,王國早知道這種故事。
巴利斯坦爵士,早已做好準備,停在賽場上,安靜等待自己的對手,聆聽周邊的狂熱的呼喚。
主持者繼續發揮自己的能力,在數千人等待過程中,充分調動情緒。就連國王,也在開懷等待,沒有絲毫不耐煩。
威爾在自己的位置翹首以盼。
你是人心中的火。
神秘騎士在全場的期待之中重新出現,這次他的盔甲生動了一些,不再像是隨手而成的塗鴉,而是明顯的側身狼頭。
紅色鬚髮皆張,是燃燒的烈焰。
他看起來更加整潔,更加柔順。他做好了準備。
「作為主持者,我以與國王,與王后,與王子,與公主,與重臣,與所有的你們一起見證這場比武為榮,讓我們開始吧!」
全場迅速雷鳴歡呼,繼而迅速轉入安靜。
無畏的巴利斯坦持槍平舉,催動戰馬,穩穩加速,如行雲流水。神秘騎士一如前者。
雙槍碎裂。兩者同時後仰。換槍,再次碎裂。換槍,再次碎裂。
巴利斯坦絕不會將槍口指向盾牌外的其他地方,神秘騎士也有同樣默契。一個老頭子,一個少年人,誰有更好的騎術,誰有更好的體力,誰就能勝,但神秘騎士今日多打了一輪。
第四槍,賽爾彌狼狽落馬,但他馬上起身,他的經驗豐富,知道該如何跌下戰馬。
神秘騎士再次後仰,雙腳已越過馬背,但稍作調整,仍穩坐於馬上。
「神秘騎士,要是比武競技,我自然會認輸,但今天既是比武,又是守衛彌賽拉公主的榮譽,我絕不會中途放棄。拿劍來!(Sword!)」賽爾彌爵士大聲呼喊,希望賽場另一頭的神秘騎士能夠聽清。
全場都能聽清。
「步戰!」
「步戰!」全場已經瘋狂。
威爾覺得自己也已經瘋狂,他竟然與旁邊的金袍子兄弟一起隨著觀眾喊起來。
我不是觀眾,哦,我是觀眾。
「無畏的巴利斯坦賽爾彌爵士,為了守衛公主的花環,申請步戰!」主持者用盡了所有氣力,彷彿這是他人生的最後一句。
侍從迅速動作起來,為他捧來長劍。賽爾彌爵士瀟洒抽出他鋼劍,大步走向賽場中央。神秘騎士同樣在侍從的懷抱中抽出鋼劍。他們都向威爾的方向走來。
威爾後退三步,給他們留出足夠的競技區塊。
如果我被一劍砍死,我應該也會成為傳唱一千年的歌謠的一部分吧?
賽爾彌既有力量,又有技巧。神秘騎士,有技巧,作為少年人可能更靈活,但他經驗不如白騎士。
威爾覺得,單薄的神秘騎士如果勝了,只能說明巴利斯坦爵士剛剛落馬受傷!
雙方毫無花假地撞在一起。
威爾眼花繚亂,他見過比武,但能將武器敲響成這樣,發出吃掉耳朵聲音的,僅此一次。神秘騎士看起來比白騎士瘦小許多,也許他力量更弱,但他絕對沒有表現出來。無論賽爾彌爵士如何劈砍,他總是竭力抵擋,絕不迴避,偶爾順勢反擊,有種保持不落下風的固執。
他想以絕對的實力拿到冠軍么?神秘騎士拿的也是可以劈砍的長劍。
賽爾彌爵士身披比武的重甲,但這個神秘騎士剛從馬戰中走出,自然也是重鎧。兩個全幅武裝的人類揮舞重劍劈砍,也許在外人看起來比較無聊,但在威爾看來則是心驚。在這種裝甲下,沒有人能夠長時間揮舞,偏偏兩人絕不憐惜體力。
這種戰鬥風格讓勞勃國王趴在隔離欄上,手舞足蹈,高聲嚎叫。
他也喜歡這種風格。
威爾突然發現,神秘騎士出劍更快了,躲閃也是為了更多出劍。於是,每個人都發現,無畏的巴利斯坦爵士竟處於下風。神秘騎士繼續緊迫,彷彿在釋放最後的體力,將巴利斯坦迫入槍戰的中間護欄。
在最後的嘶吼聲中,冠軍誕生了。
神秘騎士一記斜砍,劈斷了巴利斯坦依靠的護欄,他整個身體隨著護欄失去重心,繼而又被長劍劈在胸口的盔甲上,仰倒在地,而後緊跟著的一劍將他手握的長劍砍飛而去。幾千人看到神秘騎士的長劍對準了巴利斯坦的脖頸。全場為這結果呆立了幾秒。
巴利斯坦頹然扒開指著他的長劍。
「你贏了,神秘騎士,恭喜你!」
神秘騎士點點頭,收回和長劍,慢悠悠返回賽場一端,騎上自己的高大戰馬,在全場的歡呼聲中舉劍示意更大更熱烈的歡呼。
他賓士戰馬反覆圍繞賽場奔跑,每跑半圈便繼續示意高呼,像個騎不夠馬的少年。
該死啊,快掀開你該死的頭盔吧。
威爾看向國王,他仍是咧嘴開懷大笑,隨著全場觀眾一起歡呼。人人都為神秘騎士光榮而正面贏得比賽而心悅誠服。人人都知道這個神秘騎士今日被七神眷顧。他們樂意隨著神眷者看他反覆跑馬,伴隨著全場歡呼的「神秘騎士!」。這可能是有史以來第一次。
終於他停在了「愛與美的花冠」前,他用長劍挑起花冠。
他一手持著花冠,一手扔下劍,摘掉頭盔。在全場的注視下,他解開頭髮,雙手扶著花環,戴在了自己的頭上,像是加冕。
七神啊,這是個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