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Episode 10 屈辱/懷疑

艾倫用手掌和膝蓋支撐著身體，沉重的鎖鏈摩擦在地毯上，發出嘶嘶的響聲。

他眼前一米處，是被純白色皮靴包裹的腳後跟，小巧的腳踝，優雅的小腿，再稍微往上瞥，便能看到他黑色長褲上的海藍色長外套，一掌寬的深褐色皮帶，以及握著鎖鏈，被黑色手套包裹的手指。

兩分鐘后，主人與狗從99樓往下，直到68樓才停下來——在這一樓，西邊有個工廠，東邊有個大型圖書館。艾倫平時就是工廠中的零件加工人員。這意味著，他會遇到很多熟人。

「咚」的一聲，電梯門打開了。利威爾往前走，卻拉不動身後的狗。

他嘖了一聲，頭都不轉地冷聲道：「怎麼，真想脫掉再爬？」

艾倫愣了愣，終於還是將手掌按壓在水泥地板上，乖順地爬了出去。

很快，周圍便響起了此起彼伏的起鬨聲，但礙於利威爾的身份，他們只敢在遠處嘀咕。無奈，這樣的嘀咕聲，艾倫聽得清清楚楚。

「利威爾先生好心情，來遛狗了啊。」

「不是omega了。喲，這次是beta呢……這不是q區的那個beta嗎？」

「你看他翹著屁股在那裡爬，心裡肯定很空虛吧？」

「呸，狗還需要穿衣服嗎？我他媽真想看看他那個天天被/操的地方是不是已經黑了？哈哈哈哈……」

那些皮鞋、布鞋、拖鞋、草鞋、運動鞋、軍靴，甚至什麼都沒穿的臟腳聚集在周圍，一陣陣帶著死耗子氣味的惡臭在悶熱潮濕的空氣中流竄，男人身上的汗臭味此起彼伏。

艾倫死死垂頭，逼迫自己脫離**，冷眼旁觀一切。

——可是，他終究還是高估了自己。

他全身的肌肉忍不住收緊，一絲絲冷汗從後背滑落。

那些起鬨聲在他聽來越來越洪亮，越來越刺耳，頭頂的燈光也是，簡直就像要專門揭示他的屈辱一樣，明亮到刺眼的程度！

而利威爾就像沒有注意到一樣。

他穿著華貴，步履優雅，背脊挺直，他根本就是一個正在愜意遛狗的貴族。他明明不高，可在此刻，他似乎高得可以讓人感覺到壓迫感；他明明走得不快，可是艾倫覺得自己都快窒息了。

從脖頸傳來的力度，鐵鏈的重量讓他無法呼吸。

也就是這樣的時刻，他才真真正正意識到自己與對方不平等的身份，自己的目的，那些充斥著鮮血的仇恨，那些渴望的滑稽程度，還有令人無人忍耐的恥辱。

突然，艾倫看到了一雙普通的白色運動鞋，阿爾敏的運動鞋。

艾倫連頭沒有抬，就跟著主人爬走了。

金髮男子站在鬨笑的人群之中，緊抿嘴唇，一言不發。

這樣無聲的酷刑直到漆黑的圖書館才結束。

艾倫被命令將雙手洗乾淨，然後跪在堅硬的瓷磚上，垂頭等待利威爾的命令；利威爾坐在乳白色的方桌旁輕抿咖啡，在燈光下翻看厚厚的書本。

大概過了一個多小時，就在艾倫的膝蓋就快徹底麻木之時，利威爾用鋼筆在紙上嘩嘩嘩地寫了幾個名字，遞給艾倫：「去找。」

艾倫艱難地爬過去，用嘴巴銜住紙條，然後往圖書室深處爬去。

待他將書找好，回來之際，已經是15分鐘以後的事情了。

他沒想到，利威爾竟然已經睡著了。

他枕著手臂，側頭入睡。

玻璃窗開了一個縫，那外面，是「inferno」龐大的附屬建築群。從工廠中冒出來的火光偏紅，就像是女巫的眼睛，給人一種詭譎之感。攜有金屬味道的風吹拂著桌上的書頁，連同著利威爾的發梢，他逆光的面容不再冷酷，眉眼不再陰鬱。他的神情是平靜的，甚至是溫柔的。

艾倫仰視著這樣的他，不知不覺，站了起來。

渾身的疼痛就像被針刺了一樣，可是艾倫忍不住無聲地坐在他的對面。

不知不覺，一幕幕模糊的回憶就像水墨畫一樣滑過腦海。

那是艾倫12歲發生的事情。

冬天，傍晚，小雪。艾倫第一次跟著利威爾哥哥去圖書館。

似乎害怕艾倫走丟了，利威爾一直緊緊地握住他的手。

艾倫走在利威爾背後，抬眼看對方被凍得微紅的耳廓，長長的銀灰色圍巾，還有不斷從他嘴裡冒出的熱氣。

刷卡以後，他帶著艾倫來到圖書館頂樓，穿梭在書海中。

艾倫從未見過那麼多書。畢竟在這個年代，幾乎所有人都是通過電子產品看書的。

作為學校研究生的利威爾似乎對這裡的書非常了解。他邊走，邊給艾倫介紹。

他白皙的指尖隨著腳步緩緩滑過整齊排列的書本，恍若滑動在黑白分明的鍵盤上。帶笑的聲音從唇里漏出，高低起伏，尾音輕而短，時不時因為詼諧的語氣微微上翹，簡直就像在演奏歡快、優雅的小夜曲一樣。

這樣的他，就坐在自己對面看書，連續三個小時。

然後，在最後半小時，他竟然睡著了。

他枕著手臂入睡，手指蜷縮，睫毛微顫。就像孩子一樣。

……就像現在這樣。

只是那個時候，自己的手太短，桌子太過寬敞。

即使伸手，也無法觸碰到他，就連發梢也觸碰不到。

而現在……

艾倫不知不覺地伸手，朝利威爾湊過去。

微風輕輕吹拂，利威爾的黑髮擋住了眼睛。

艾倫小心翼翼地將他的發梢拂上去，露出了他微皺的眉頭，冷漠的眉峰，纖長的睫毛，以及細膩的皮膚。

艾倫的手指順著他的眉毛滑到他的眉頭，然後掠過他的臉頰，以一種似碰未碰的方式——可以感覺到對方的溫度，但並未真正觸碰。

然後，逐漸滑到他淺色的嘴唇上。

似乎想到了什麼，艾倫吞了一口唾液。

就在此時，他的褲兜震動了一下。那是一顆紐扣狀的東西，具有通信作用，可以避開獄警的檢查。這是他從局裡帶出來的東西。

艾倫瞬間驚醒，確認周圍的確沒人，他才拿出來掃了一眼。

那是seven發來的信息：「68樓321，馬上過來！你讓我們盯的人有危險！！」

那不就是圖書館旁邊的工廠2樓嗎？！而現在就在圖書館2樓，可以直接從西邊的窗戶翻過去。艾倫看了一眼利威爾，隨即大步離開。

二十分鐘后，一個大個子男人從圖書館西側大步朝利威爾走過來，氣喘吁吁地跪在地上。謹慎地打開屏蔽器（避免被竊聽的儀器）后，他低聲道：「利威爾先生！您的狗是叛徒！他還在跟seven合作！就是他阻止了我們的行動！！」

利威爾交疊著雙腿，輕抿了一口咖啡：「別急，慢慢說。」

男人緩了一口氣，繼續道：「我們的人行動之時，他突然衝進去，二話不說就將目標搶走，不僅如此，還出手打人，他的招數很不一般，我們三個人都沒辦法跟他對打……他絕對不是一般人！」

後來的幾個手下也跪在了利威爾身邊，低聲道：「利威爾先生，您的狗實在不可被信任，還是早些除掉比較好。」

「利威爾先生，您也是這樣想的吧？所以今天專門來試探他？現在結果出來了，他根本不聽您的命令，他根本就是個間諜！畜生！」

「難道您不會覺得沒對勁嗎？在他待在您身邊的半年裡，您跟他的距離越來越近，他絕對有目的才想方設法地勾引您……」

利威爾的臉上露出了一絲嫌惡的表情：「閉嘴。」

男人馬上就意識到自己說錯了什麼，垂頭閉嘴。

利威爾托著下頜，面無表情：「要是你們說得沒錯，我會毫不猶豫地宰了他。親手。」

幾個男人放心了。

而利威爾卻歪頭，挑眉：「可我認為，我的狗沒膽背叛我啊。」

他的話讓手下不滿：「我絕對沒有看錯！」「真的是那兔崽子！」「利威爾先生！！」

利威爾：「你們說，現在的他在西區工廠那邊？」

「是！千真萬確！」

利威爾晃了晃手中的鎖鏈。長長的鎖鏈一直延伸到圖書館東區密集的書架之中：「他還在為我找書呢。」

男人皺眉：「鎖鏈那頭肯定沒有人了！待會兒他一定從西區過來！」

「是么。」

利威爾沒說什麼，隨意按下鎖鏈開端控制器的按鈕。

幾個男人馬上看向西區。

沒有人從西區前來。

倒是聽到東區有鐵鏈摩擦的窸窣聲響。

一分鐘不到，一個年輕男子從眾多書架中爬出來。淡淡的光亮從窗外斜入，只見他的背上有幾本書，身上沒有一絲血跡。他項圈上的鎖鏈與利威爾手中的相連。

利威爾俯視著艾倫，用戴有黑色手套的手指朝他招了招：「小狗，過來。」

艾倫溫順地爬到他的腳邊的陰影中，將書本恭敬地放在書桌上，虔誠地在利威爾的手背上留下一個吻，才低眉順眼地問：「主人，請問有何吩咐？」

——tobe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