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晉江獨發,禁止轉載
episode44荒誕之人
窒息。
只有這樣的詞,才能形容艾倫此刻的感受。
黑暗中,他什麼都看不到,他的理智早已隨著氧氣被抽出身體。
他根本不知道利威爾在哪裡——或許,此刻的他已經順著海中奇奇怪怪的漩渦捲入深淵,或許他已經漂到自己無法觸及的地方,或許,他正在被一群飢餓的游魚吞噬……不……他這種高傲的變態怎麼可能這麼死去?他不是會恢復嗎?他不是死都死不了嗎?!
不!這一次!他死得了!
昨晚,他不斷灌入嘴裡的酒液,他身上淡薄的氣息,他昏昏欲睡的模樣……酒中摻雜了藥物……艾倫根本不敢繼續想,甚至都不敢浮上去呼吸,他用盡全力撲騰,憑藉對細小顏色的分辨,努力尋找著對方的影子……
偶爾,他會將一條鰻魚、一個水母、甚至一團顏色稍亮的水草認成對方,那種突然驚喜,又突然絕望的心情幾乎將他打敗。
腰間的繩子越來越緊。他全身都在劇烈疼痛,尤其是頭部。
他的思維逐漸變為一片混沌。
……
不知過了多久,就像做夢一樣,他看見頭頂不遠處浮著一個朦朧的白影。
毫不猶豫的,他朝白影游去,用盡全力將他推上海面……游到半截,似乎看到黑影朝這邊逼近,可是已經沒辦法思考了。將人推上海面,艾倫感覺海浪拍擊在身上,整個人被白光籠罩,之後,就失去了知覺。
※※※
艾倫醒來之時,發現自己正躺在白床上。
韓吉的白大褂還沒脫下來,她倚靠著房門盯著艾倫,鏡片有些反光:「醒了?」
艾倫的大腦依然一片空白:「發生了什麼?你怎麼來了?」
一個東西朝艾倫扔來,那是被無視多時的手機。艾倫點開,裡面有四十多個未接來電。
韓吉朝艾倫走來,這段時間看慣了她嬉皮笑臉的模樣,再次看到她嚴肅可怕的樣子,還真有些令人吃驚。當然,最讓人吃驚的不是她的表情,是她一開口就破口大罵:「為什麼不接電話?!你知道我打了多少個電話嗎?喂你既然都是他的狗了,也了解一下他好不好?七海灣,你知道七海灣是個什麼鬼地方嗎?不僅他老媽死在這裡,每年這裡的自殺率都在創新高,到處都是幽靈啊你知不知道?!他八百年前就說過,覺得『在這裡看日出死於深海』是個浪漫的鳥事你他媽知不知道啊?!」
艾倫似乎才想起了什麼,他突然撐起身來,身體一陣酸痛:「主人他人呢?他還好嗎?」
「他若死了,我就不會在這邊等你了。」
「……對不起!」
「他要真掛了你說對不起有意義嗎?!」
「……」艾倫簡直不知道說什麼好,他的大腦一片空白。
韓吉胸口起伏明顯。過了一兩分鐘,她似乎才緩過來,坐到床邊,取下眼鏡,用紙巾緩緩擦拭。艾倫這才發現她的眼睛竟然都紅了,也不知道是沒睡覺,還是因為哭過。
過了許久,艾倫才聽她有些歉意地說:「抱歉,我不該對你發火。」
「沒關係,是我的錯。」
「不,如果不是你,他這次,真的回不來了。」
「……」
「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幾年前,他將自己關在浴室,一直不出來。當時還好我去找他,後來強行打開了門……滿浴缸的血呢。」
艾倫的嘴唇動了動,才沙啞著聲音問:「他為什麼這麼做?」
韓吉沒戴眼鏡,安靜地盯著在床邊微微抖動的模糊植被。她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問:「你知道他為什麼不願照鏡子?」
「自厭?」
「不止。他有輕微的妄想症。嚴重的時候,照鏡子會讓他產生幻覺。他告訴過我,他在鏡子里看到一個全身腐爛,晦暗,眼睛像是黑洞,嘴巴鮮紅,從來不穿衣服,身材佝僂的怪物……哈,他曾經還畫給我看過呢,只是畫完,他就開始發作,我把那幅畫燒了。」韓吉拿出一包煙,抽出一支,點燃,銜在嘴裡,「知道他為什麼總是不把杯子里的水喝光嗎?」
艾倫愣了愣。
的確,利威爾每次喝東西,都會留下那麼一點,他總是不會喝完。
韓吉也不等他回答了,徑自說:「臟。他覺得他身體分泌的液體是骯髒的,包括唾液。每喝一點,沾有更多唾液的水就更臟,到最後,就連他自己都不想再喝下去了。」
「……」
「你知道他為什麼殺人?」
「難道不是因為任務嗎?」
「當然,任務是很重要的方面,可是,每當他看到有人死亡的時候,似乎都很興奮呢,為什麼?」
「……」
「殺人的**往往與自我毀滅的**同時出現啊。每當他凝視別人死亡,似乎自己也死過一遍。哈哈怎麼突然想起那句話『我必須一次又一次死去,以便體驗生命的無窮無盡1』……大概,他的生命就是太無窮無盡了,所以厭倦了,無聊到想自殺呢……只可惜,上天又給他開了個玩笑,他根本死不了,除非……」韓吉嘴裡的話戛然而止,茶色的眼睛靜默了一會兒,才緩緩吐出一口煙霧,卻似乎沒有接上剛剛的話,「這一次,他給自己灌入了xi醯氯化膽鹼,哈,還真是下得了手啊。」
「……」
「……很荒誕吧?」
艾倫抬頭。
韓吉望著他,深深吸了一口香煙:「對於你這個正常人來說,這樣的他,簡直荒誕得不可理喻吧。」
艾倫垂下頭,他突然想起以前在軍校翻過的一本書,裡面有句話,一直讓他印象深刻:
[加繆:荒誕的人用一種激情的關懷注視死亡,這種迷戀使他獲得解放。]
而韓吉卻在他晃神的那個剎那,伸手壓在他的肩膀上:「可是,我一直相信,你可以拯救他這個荒誕的人。」
艾倫抬頭,暗金色的眼睛里充滿了迷茫。
「我曾說過,你在他心中是特別的,我現在依然這麼認為。他覺得自己丑陋,而你卻對他說,他很美;他覺得自己臟,卻願意跟你做/愛,甚至,接吻……哈,別以為我沒發現……」韓吉笑了一聲,凝視著艾倫脖頸上明顯的瘀傷,「他一直期待著一個人死去,這次,卻拉上了你。」
艾倫眼中的迷茫不但沒有減輕,還垂下頭,低嘲道:「我怎麼可能拯救他?」
就在此時,橘發女人過來敲了敲房門,輕聲道:「利威爾先生醒了。」
……
幾分鐘后,隔壁房間,艾倫一個人走了進去,關上了房門。
整個房間都是潔白一片,而靠於床上的那張臉,似乎比棉被枕頭還要蒼白。
他的手背扎了針,一滴一滴藥水順著導管滑入他的血脈,他身邊的儀器顯示著各種各樣的數據,此時正在滴滴作響。
艾倫安靜地跪在床邊:「主人。」
過了半分鐘,利威爾才像睡醒了似的,睫毛輕顫,聲音喑啞:「醒來的時候啊,我還覺得奇怪,怎麼地獄這麼乾淨……一直以為那裡要不是黑色,要不就是紅色的。」
「別再做那種事了,好嗎?」
利威爾明知故問:「什麼事?」
「您不可以跳海,不可以吞葯,不可以自……」
艾倫自己都沒想到,當他說到「自」這個字的時候,聲音突然開始發顫,完完全全無法抑制,接下來的「殺」字連舌頭都沒碰到,直接滑下喉嚨。
艾倫的理智在分崩離析,他努力繼續說:「您……不可以自殺……絕對不能隨便死,我們不是有契約嗎?您不是對我有責任嗎?您怎麼可以擅自死去……你……」你不能死,除非,死在法律的制裁下,死在我的槍口之下!
腦袋裡還有太多太多話,可是艾倫不能說,不會說,說不出來。他的鼻子發酸,喉嚨乾澀,眼睛更是馬上發燙泛紅……啊啊這到底是個什麼狀況?太丟人了太丟人了……艾倫已經很久很久沒出現這種感覺了……太陌生太丟人了!
利威爾俯視著跪在床邊的年輕男子緩緩垂下了頭,肩膀微顫。他的話有太多漏洞,比如兩個人的契約根本無法限制死亡這種事。應該說主人的死亡,對於小狗來說是好事吧。畢竟,主人一死,小狗就自由了。
而利威爾沒有反駁,他臉上那無所謂的表情逐漸收斂,只聽他低聲道:「我想喝水。」
艾倫連忙給他倒。利威爾以為他哭了,而他沒有,只是眼睛微紅罷了。
習慣性的只喝掉五分之四,利威爾把剩下的放在床頭。
艾倫看都沒看,就說:「主人,您還沒喝完呢。」
「不想喝了。」
「為什麼?」
「不為什麼。」
「我可以喝嗎?」
「哈?」
利威爾完全搞不明白他的狗在想什麼,下一刻,艾倫拿起水杯,直接將水灌入嘴裡,直到一滴不剩。
果然,利威爾的眼睛猛然睜大:「臟!」
「不臟。」
「你他媽做什麼!狗可以碰主人的杯子嗎?噁心死了!」
——啪——
一聲劇烈的脆響,玻璃杯竟然直接被艾倫摔至牆角,頃刻間,玻璃四濺,碎了一地。守在門口的人聽到了,開始慌張地敲門。但被制止了。
艾倫的雙拳緊握,他站了起來,用那雙近乎兇狠的紅眼睛盯著利威爾看,全身都在因為憤怒發抖,他活似一頭快要發狂的困獸。
利威爾有些怔忪地盯著他,然後冷笑:「怎麼,小狗要造反——」
他的話還沒說完,整個人已經被狠狠地揉入年輕男子的懷裡!
溺水回來,還未洗過澡,海水淡淡的腥味和身上的汗水味混合在了一起,味道一點都不好聞。
可是難得的,利威爾竟然一點都不嫌棄……沒辦法,雖然他一直表現出平常的樣子,可是……無法否認,他渴望著「溫暖」的地方。1o月大海里的水,太冷了,被強行灌入體內的藥水也太冷了……現在他全身都冷得厲害……他想要溫暖的東西,哪怕只有一分鐘,哪怕只是獲得一點點溫暖都無所謂,他真的想要!
只見他任憑艾倫將腦袋埋於他的脖頸之間,任憑那些滾燙、無聲的液體落上皮膚,享受被滾燙灼燒的感覺。果然,有的事情,一旦做過一次,就會上癮。擁抱,也是一樣吧。
身體在發瘋地叫囂,他終於無法控制地伸出雙手,無視手背的刺痛,努力攬住艾倫的後背,將自己的身體貼上他的。
噗通……噗通……噗通……
兩個人的心跳似乎重疊在了一起。
透過薄薄的衣衫,那種讓人渾身舒服的溫度源源不斷地傳入利威爾的身體……那是可以在瞬間深入骨髓的溫暖。
[啊啊……
原來,人體的溫度,竟然可以給人,這麼美妙的感覺嗎?這就是,活著……的感覺嗎?
為什麼,以前,都不曾知曉呢?]
不知過了多久,將主人緊緊抱在懷裡的小狗終於吠了一聲:「我還是不夠了解您。」
「不了解什麼?」
「您的過去。」
「我的過去?那是全天下最無聊的東西,況且,我也不記得多少了,小狗。」
艾倫輕輕地在利威爾的耳邊留下了一個吻:「沒關係,主人。無論如何,都請您告訴我。」
過了大概十多秒,利威爾嘆了一口氣:「好啊,晚上,到遊戲里來找我吧,trapped.」
——tobe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