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時日無多
姚啟政總算還有幾分人性,在一聲聲的質問中失聲痛哭起來。
他一遍遍念著文琪跟余氏的名字,在周圍的驚呼聲中顯得尤為凄慘。
晏長風冷眼看著,沒有一點動容,悔恨這種東西在釀成不可挽回的局面時毫無意義,死了的人不可能活過來原諒他。
但她還是等他發泄完,才道:「二舅舅,悔恨不能救你,但看在文琪的份上我可以給你選擇,你想自殺還是去認罪伏法?你自己下不去手,我也可以幫你。」
姚啟政止住哭聲,用手抹了把臉,自嘲道:「我姚啟政竟也混到了這步田地,也罷,丫頭,我知道你現在有本事,但還是提醒你小心盛明宇,他勾結了海外勢力,武器精良,大周朝不是對手,你能脫手不管就不管吧。」
他蹣跚著起來,「既是死,就死個乾淨好了,這把火燒得正是時候。」
說完,他轉身走向還在燃燒中的藥鋪。
晏長風抬頭看看被燒紅的天,覺得十分可笑。二舅母臨死前都在等一個結果,她要的結果不是親耳聽到自己的夫君是個叛徒,也不想聽到他最終認罪伏法,而是想看見自己的夫君哪怕有一絲悔過,那她向死的心或許就沒有那麼強烈。
可事實上,姚啟政非但沒有一絲愧疚,甚至還試圖借用愧疚來裝可憐。
地上有一根不知哪裡掉落的木棍,晏長風用腳勾起來接住,睨著那個裝模作樣的身影。
姚啟政當然不想死,他一輩子貪圖享樂,手指破點皮都受不了,活活燒死?不可能的。
他蹣跚著,裝模作樣地走向大火。此時藥鋪附近儘是人,有忙著救火的百姓,有忙著救東西的,還有逃命的。他看準了人最多的地方走,打算借著人的掩護逃走。
可他剛要擠進人群中,忽然感覺勁風襲來,緊接著後腦劇痛。他慘叫一聲,踉蹌著撲向前。
擋在前面的人聞聲紛紛避開,他毫無阻攔地撲向前方大火,他本能地想逃開,可好死不死的,他被地上什麼東西絆了一下,整個人像只大胖蛾子似的加速飛撲。
晏長風就這樣看著姚啟政被火吞滅,看著他在火中掙扎哀嚎。
火燒了不知多久,藥鋪坍塌,漸成灰燼,周圍的房子也遭了殃。如此燒到半夜,天上忽降了大雨,火勢逐漸被控制,至後半夜又轉為大雪,紛紛揚揚,覆蓋了灰燼與罪惡。
晏長風回到客棧時裴二已經醒了,他被柳清儀紮成了個人形刺蝟,躺在床上除了眼珠子之外,哪哪都動彈不得。
她坐在床邊握住他的手,終於有了點熱乎滋味,懸了半宿的心總算歸了位,「最近太子是不是餓著你了,好像又瘦了。」
自她進門,裴修的眼睛就沒從她身上離開,「去哪了這麼久,臉都凍紅了。」
晏長風:「陳嶺沒告訴你?」
她叫人把燒焦了的姚啟政從火里拖出來,又騎馬出城去追晏長青,不過沒追上。
「說了,但我要聽你說。」裴修的臉被針扎的僵硬,說話的樣子活像木頭人成了精,「我的人都叫你收買了,他們的話不能聽。」
晏長風這一宿十分沉重,因為裴二毒發,或許命不久矣,又因為恩怨情仇,壓得她喘不上氣。可看他的樣子又忍不住笑出聲。
她想,如果將來裴二不在了,她找個活計好的木工,照著裴二的樣子做個木頭人似乎也不錯。
看她笑裴修也想笑,可他現在不能運氣,別說笑,說話都得提著一口氣,「誒,有那麼好笑么。」
晏長風笑著笑著就控制不住了,壓在心裡的難過與憤恨找到了宣洩口,急於發散,如果不笑,她大概就只能放聲痛哭。
裴修拿她沒辦法,想親她,想封住她的嘴,無奈動彈不得,只能勉強抬起手指戳到她的腰。
腰側傳來劇痛,晏長風倒吸一口涼氣,眉頭霎時痛苦地擰在一起。
裴修蹙眉,「你怎麼了?」
晏長風:「沒,沒事……」
那日在客棧腰被撞到,她當時沒在意,又加上連日奔波,幾乎把這件事忘了。
裴修才不信她的話,他的手指也就是蜻蜓點水的力道,居然都能讓她疼到皺眉,這不是沒事,這是太有事了。
「讓我看看!」裴修顧不得滿頭滿身的針,強行起來掀開她的衣裳。
「誒!你別亂動!」晏長風聽柳清儀交代過,天亮之前不能動他,「你再動我丟下你不管了!」
裴修只好重新躺下,「那你讓我看看。」
「真沒事,就是撞了一下。」晏長風掀開衣裳給他看。這一看不要緊,自己都嚇了一跳。
只見腰側一片淤青,腫得好像塞了個饅頭。
裴修眼前一黑,立時就有些喘不上氣,「陳嶺知道嗎?」
「小柳都不知道,他哪裡知道。」晏長風本著坦白從寬,適當隱瞞,把這幾日的事交代了,「反正骨頭沒斷,回頭跟小柳要幾貼膏藥貼貼就沒事了。」
裴修看著她,知道她沒說實話,但也不忍心跟她計較,「晏長青找到了?」
「沒有,找到了姚啟政。」晏長風把過程簡單一說,「我把他的屍體帶走了,他是通緝犯,你把他交給太子,也算有個交代。」
「剛好,」裴修也把曹府的事告訴她,「曹鵬一家老小怪可憐的,有這具屍體做交代就妥了。」
「你們兩個怎麼回事?」
柳清儀端著葯進屋,看見兩人聊得熱火朝天,二姑娘衣衫不整,頓時氣不打一出來,「知道我廢了多大功夫才把他救過來嗎?我允許他亂動了嗎?允許你們聊天了嗎!」
兩人火速鬆開手,活像是被捉姦在床。
柳清儀把葯碗擱在桌上,走到床邊查看裴修的狀況,「二公子,不是我嚇唬你,行差踏錯一步,神仙也救不了你,你現在不能動氣,不能費神,更不能動情。」
全部動了一遍的裴大人無話可說,任憑數落。
「是,我知道錯了,但是長風她……」
柳清儀:「閉嘴。」
裴修:「……」
晏長風第一次看閣主大人吃癟,笑得不行。這一笑又牽動了腰傷,疼得直抽氣。
明明之前不在意的時候也沒覺得,可一旦看見傷成了什麼樣,疼就如影隨形。
「小柳,你有沒有膏藥?」她指著腰,「那天在驛站撞傷了,有點腫。」
「我看看。」柳清儀揭開她的衣襟,嘖了一聲,「二姑娘你還真是能忍,撞傷腰可大可小,不能大意。」
晏長風描見裴二緊張的視線,道:「你快別說了小柳,二公子又要動氣了。」
柳清儀意會到她的意思,無奈搖頭,「沒事,一點小傷,要不耽擱這幾天早好了,走吧,去我房間里,我給你拿葯揉揉。」
晏長風朝裴二眨眨眼,跟著柳清儀去了隔壁房間。
柳清儀拿了藥膏子來,一邊給她上藥,說:「我不瞞你,二公子的情況不太好,我的毒原本能壓制三年,如今恐怕要減半,且這段時間裡他不能受寒,能養著最好,不能養著,也別太耗。」
晏長風心一沉,腰上的痛頓時無足輕重,「那就是說他只有一年了嗎?」
一年還是最樂觀的情況下,但柳清儀沒忍心說這話,「要解他的毒,只有重新種出那味葯,在一切順利的前提下,起碼要半年。」
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晏長風聽懂了她的話。
三年又減了半,天下沒有比這再殘忍的事了。
第二日天亮,裴修就起了,身體還很疲乏,但一堆事等著他做,他沒時間休息。
晏長風後半夜累極,在柳清儀的房間里睡下了,現在還沒起來。裴修交代葛飛留下保護她,然後帶著姚啟政的屍體去了曹府。
太子昨夜留宿曹府,不知道是不是沾了一點迷藥的緣故,睡到日上三竿還沒起。
裴修跟宋瑞商量說:「待後面禁軍大隊來了,咱們即刻出發,陸行軍,還要勞煩宋指揮辛苦準備。」
宋瑞道:「我辛苦點倒沒什麼,但太子昨夜說身體不適,要休整兩日再走。」
「沒事,我來說。」裴修來到太子房門口,敲了幾下門,門不開,他徑自進了門。站在太子床前大聲道,「太子殿下,姚啟政找到了。」
太子正睡得香,被活生生吵醒,不悅地睜開眼,「我說霽清,你怎麼還進來了?」
裴修重複道:「太子殿下,姚啟政找到了。」
太子的耳朵醒得慢,好一會兒才蹭地起來,「找到了?!」
裴修:「是,在城東的泰祥藥鋪,多虧了曹鵬才找到,但藥鋪失火,姚啟政被燒死了。」
「燒得好!」太子頓覺大快人心,「這老東西背叛本宮,死不足惜!走,去看看。」
太子見了姚啟政面目全非的屍體后驚了,這屍體哪裡還能看出半分姚啟政的影子來,非要形容一下的話,分明是頭烤焦了的豬。
「這,這能確定是他?」
裴修指著姚啟政手指上的綠瑪瑙,「這東西是姚啟政的,太子應該見過。」
太子的確見過,這麼大的瑪瑙石,北都除了姚二老爺,沒見過第二個人有。
確定姚啟政是真的死了,太子放心了,「叫人送去北都,給姑祖母瞧瞧,好歹是親兒子,甭管燒成個什麼都該見一見。」
裴修第一次覺得太子的主意很好,「是,臣待會兒就叫人安排,還請太子殿下也收拾一下,待禁軍今日到齊,咱們立刻就出發。」
「今日?」太子怪裴修自作主張,「我昨日受了驚,又吃了迷藥,禁軍們經過一場惡戰也該休息,今日哪裡成?。」
裴修:「殿下,刻不容緩,前線等著支援,再者,太子昨日被曹鵬那些話刺激,難道不想證明一下自己?」
太子想起昨日的屈辱,心裡頓生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志氣來,「你說得對,百姓深受戰亂之苦,朝堂也經受不起連年征戰,是該速戰速決!」
太子雖然能力不行,但為明君的心總歸是有的,只不過時運不濟,信心滿滿躊躇滿志地率軍南下,還沒到地方,沿海已失兩縣。
東南軍被打得節節敗退,主將年紀輕輕戰死沙場,只靠副將苦苦支撐。好容易等來太子援軍,哪知太子是個熱血上頭的棒槌,不懂用兵之道就罷了,還喜歡自以為是地瞎指揮,致使東南軍跟禁軍損失慘重。
此時遠在北疆的盛明宇也十分憋屈。北疆那伙賤賊,不知是打仗還是撩騷,今日重兵進犯,明日又退軍,就在你覺得他暫時不會再動時,卻又捲土重來。
他再傻也看出來,這是想拖住他。北疆,北都,東南,西南,四處漏風,滿朝皆亂,偏偏無一處能速戰速決,如此耗下去不是辦法,大周朝遲早被拖垮。
物,或許你跟盛明軒不是穿一條褲子,拿走晏家也不見得為他服務,但你比立場背叛本身更噁心,因為你為了利益可以背叛任何一方,比牆頭草還不如。」
姚啟政沒想到自己的底在大外甥女面前已經掉光,多少有些尷尬,「話也不能這麼說,識時務才能利益最大化,你爹就是缺這根筋,不然早成天下首富……哎呦!」
晏長風一腳踹向他肩膀,將人踹了個人仰馬翻,又拽著他的衣領拉起來,「二舅舅,你真的很讓我失望。」
姚啟政疼得直喘粗氣,「大外甥女,實不相瞞,我現在也挺後悔,放著大好的日子不過,給一個反賊賣命,四處被通緝,賊似的躲在這裡,後半輩子怕是沒了好日子過,長風丫頭,我知道你心善,打我一頓罵我幾句也就罷了,不會真的對我怎麼樣,你放我一條生路,我以後給你提供盛明軒的消息,也算是彌補,如何?」
「生路?」晏長風彷彿聽見了笑話,「你怕是還不知道吧二舅舅,裴安死了,是文琪親手殺的,文琪也沒了,孩子沒了大出血,身體心理雙重摺磨,活不下去了,二舅母失去一切心如死灰,在府里代替你承受重判親離,在北都城亂時,也就是你給盛明軒提供火藥致使北都城亂時,她上弔死了,你親手埋葬了至親之人的生路,居然還想求生路嗎,你有這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