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章 百廢待興
晏長風的腦子一片空白。她不知道是不是有了身孕后反映遲鈍,裴二暈倒的那一瞬間她竟是不知道作何反應,手腳跟思想都被困住了。直到裴二被盛十一跟柳清儀扶到床上后,她的身體才後知後覺地晃了晃。
她茫然地看著柳清儀給裴二診脈,施針,指揮著盛十一去拿葯燒水,她想問問他怎麼了,想上前幫忙,可是又害怕,害怕聽到不想聽的。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聽見柳清儀說:「二姑娘,沒事了。」
身體一軟,晏長風撐著桌子坐下,她用手撐著額頭,深吸了幾口氣,飛走的魂魄才緩緩歸了位。她重新站起來走向床邊,看著血色全無的一張臉,心疼如刀絞。
「是毒發了么?」
「這次不是。」柳清儀說,「兩種毒在消耗他的身體,他現在身體很弱,經不住大喜大悲,盡量不要讓他情緒波動。」
「我知道了。」晏長風強迫自己平靜下來,就像強迫自己吃東西,「天不早了,你們回去休息吧。」
盛明宇試圖安慰兩句,「二妹妹你別太擔心了,裴二是知道自己要當爹激動了,睡一覺就好了,你也早點休息。」
晏長風朝他笑了笑,「知道了表哥。」
盛明宇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到底也沒說出來。他欲言又止地跟著柳清儀走出房間,問道:「你真的沒有辦法了嗎?」
柳清儀實話實說,「我需要時間,但二公子沒有時間等。」
「那不就是……」盛明宇心裡一沉,一塊大石堵在胸口,憋得他喘不上氣。
他們好容易才走到今天,裴二你個混蛋你怎麼能……
「倒也不必悲觀。」柳清儀道,「不到最後一刻誰也不能下結論。」
「那我能做什麼嗎?」盛明宇第一次覺得她冷漠一點是好的,這種時候大家需要理智,「比如掏蜘蛛卵什麼的?你放心,這次我一定認真掏,我……」
「不用。」柳清儀掀眼皮子掃了他一眼,「你洗洗睡吧,別來吵我。」
盛明宇:「……」
冷漠的女人真是,真是不討人喜歡!
蜀王殿下的嘴本能地想要欠兩句,可想起兄弟的苦口婆心,他生生憋住了,努力牽起嘴角,笑得十分大度,「好,我不吵你,你有什麼需要儘管告訴我。」
柳清儀詫異地看他,懷疑他吃錯了什麼葯。
盛明宇點到即止地關心完了,便頷首道:「我先回房間了,明天見。」
轉過身去,蜀王殿下原形畢露,擠眉弄眼地想,她感受道他的關懷了嗎?有沒有得到一點安全感?
柳清儀只覺得驚悚,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這一宿誰也沒睡好,柳清儀錶面上理智淡定,但心理壓力比誰都大,畢竟當初是她說她的法子更好,是她給了二公子一個更為冒險的選擇。
盛明宇是心裡難受,難受兄弟命不久矣,難受柳清儀不解風情。
晏長風守著裴二一宿沒合眼,她沒有壓力也沒有難受,心裡出奇的平靜。
上次在德州府,她聽聞他命不久矣,不敢去面對他,所以躲在柳清儀的房間里,結果,早上他偷偷走了。
她知道他有很多事要做,他要確保蜀王順利登基,要為新朝掃平障礙,一刻也不敢浪費。她還知道,他自己也知道命不久矣,同樣也不敢面對她。他們都害怕哀傷不小心從眼睛里跑出來。
但現在,大約是方才經歷了大悲大喜,體會過一次差點兒失去的滋味,她反而不害怕了。
天將明的時候,裴二醒了,對上她平和帶笑的目光,心裡也不自覺地平靜了。他身子朝里挪動,讓她躺下,「是為夫太好看,夫人不捨得睡嗎?」
「可不是嗎,把我迷得五迷三道的。」晏長風躺下窩在他懷裡,「你打算幾時回北都?」
裴修笑著摟住她,下巴蹭她的額頭,「要儘快,最好今明兩日就走,太子死了的消息很快會傳回北都,大局未定,恐有變故。」
「還能有什麼變故?」晏長風以為太子跟盛明軒死了,大局就定了,放眼皇族中,能跟盛十一爭的幾乎沒有。
「我昨日未來得及說。」裴修道,「剛得了吳師兄的信兒,太子的一個側妃生了皇孫。」
晏長風一愣,「一個剛出生的小孩子能如何威脅?國賴長君,如今又是這麼個戰亂局面,便是外祖母想扶植一個聽話的國君,也不能糊塗到這份上吧。」
「事關利益,人人都可能糊塗。」裴修道,「我這幾個月在江南趁著征糧,動了不少貪官污吏,已經觸及到了貴族利益,這些人從來是好了傷疤忘了疼,戰爭一結束就開始撥自己的算盤了,哪管百姓死活,再者你可別忘了,聖上還喘氣兒呢,他一天不退,盛十一就一天是皇子,變故可太多了。」
是啊,晏長風差點兒忘了,聖上還沒死呢,他這樣半死不活的,最容易操控了。
世家貴族乃至一部分朝臣的心思跟外祖母本質上一樣,都想讓一個好控制的皇帝上位。好控制的標準是不能太強勢,或者本身也是自私自利,不以百姓利益為先,就像盛明軒。而蜀王跟裴二聯手,橫看豎看都是來者不善,是貴族利益的最大威脅,恐怕不會讓蜀王輕易上位。
「那松江府這邊的事情都辦完了嗎?」
裴修搖頭,「城中空舍還有六七成,百廢待興,東南軍要重建,沿海防衛也要重建,盛明軒是死了,可他招惹的那些西洋人東洋人還虎視眈眈。」
千瘡百孔的大周朝,四處都是窟窿,卻要靠裴修跟盛明軒兩個人來補,未免太不公平。可在其位謀其政,既是從那些罔顧百姓的人手裡搶來了權,就要對得起手中的權。
晏長風心疼也無奈,只能盡全力幫他,「想讓百姓回來也不難,我打算在此地開一個紡織作坊,今年松江府雨水多,怕也沒有好收成,種地不能保證吃喝,就提供一些做工的機會,你看如何?」
「如此當然好。」裴修的手放在媳婦兒的肚子上,「可你現在不能操勞。」
「你難道讓我在家裡關一年嗎?」晏長風想,三個月那樣兇險都過來了,證明這小東西堅強,往後也不會有事,「生意該做還是做,我肯定閑不下來的,最多一些事不親力親為就是,如今百廢待興,是賺錢的好時機,我豈能放過?」
「行。」裴修不攔她,否則他在外面忙,她一個人在家也無聊,「你想如何就如何。」
晏長風說干就干,睡了半日起來后,她就上大街上找合適的作坊。
此地民房商鋪還在建設中,城中一半是戰亂的廢墟,一半是新起的磚瓦,凄涼又透著希望。
晏長風看中了城中心的街市,她過來時,有幾個抬木頭的工匠在吵鬧。幾個漢子圍著一個人拳打腳踢,罵罵咧咧的,好像是在罵洋鬼子。
「你個洋鬼子來湊什麼熱鬧!滾出我們大周朝!」
「兄弟們,攻打我們的炮火就是這些鳥人提供的,國讎家恨,打死他完事!」
「救命!我沒有害你們,我是大周朝的人!」
晏長風路過聽了兩耳朵,發現這個被打的西洋人當地方言說得極好,應該是在本地長住的。她對洋人沒有好感,但也不至於眼睜睜看著一個活人被當街打死。
她從錢袋裡抓了一把銀錢撒在遠處,清清嗓子吆喝道:「呀!誰丟錢了,好多啊!」
這年月,沒人跟錢過不去,那幾個打人的工匠聽見了,也不管什麼洋人鳥人了,立刻作鳥獸散,爭先恐後地跑過來撿銀錢。
晏長風走到那洋人身邊,「快走吧,能回你的國家就回去吧,在這裡的日子恐怕不好過。」
「我,我就是此地的人!」那洋人鼻青臉腫地從地上爬起來,「我父親是本地人,我十歲不到就住在這裡了,不是什麼侵略人的鳥人!」
晏長風細細端詳,發現他除了五官比較挺,頭髮有點黃,到有一半像同類。但他是什麼人跟她也無關,「隨你吧,以後小心些。」
但這位一半洋人禮數還怪多,攔住她,「這位恩人,我叫謝倫,你叫什麼名字,我想報答你!」
晏長風擺擺手,「報答就免了,有緣江湖再見!」
天色不早,她惦記著裴二,果斷預定了三個鋪面,打通以後就可以改造成一個不小的作坊。
然後她給老爹去了信,叫他派掌柜還有綉工過來。等這裡的作坊開始產出,應該可以同時滿足整個江南乃至北都的供貨需求。
回去小院兒時天已經黑了,又隱約下起了雨,柳清儀跟盛明軒都沒回來。
「他們去哪了?」她快跑進屋裡,見裴二靠在床上,很是安分,應該是沒出去。
裴修確實沒出去,今日早上他睜開眼看見她那雙眼睛時就想,他得為了她多活幾天。如今大局雖然未定,但也沒有先前那樣兇險了,有些事不必親力親為,叫陳嶺替他去做就好。
「盛十一死纏爛打,拜託小柳幫太子保存屍體,一塊兒去了府衙。」
「呦,開竅了啊。」晏長風笑道。
裴修也笑,「你是沒瞧見他昨晚上那個熊樣,丟臉丟得恨不能鑽牆縫,我教他對姑娘掏心掏肺死纏爛打,再不追,媳婦兒就是別人的了。」
「我說呢,這是裴師傅把人生經驗都傳授了。」晏長風想起當初的裴二,不自覺地笑起來。當初的防備與算計,如今想來都是美好的。
正說著,院子里傳來了說話聲。
「柳兒,你今日幫我忙前忙后的,謝謝啊!」
「柳兒,沒想到你還會打獵呢,太厲害了!」
「柳兒,瞧你手都磨破了,姑娘家得愛惜手啊,以後粗活都交給我就好。」
晏長風站門口看,只見堂堂蜀王殿下一身泥濘,左肩挎著葯框,右肩拎著一隻野兔,在柳清儀屁股後面跟著,像個殷勤的小隨從。
盛明宇問:「這些草藥怎麼處理,野兔要怎麼殺?」
「那些不是草藥,是野菜。」柳清儀的表情無語且無奈,「野兔抹了脖子剝皮就好。」
「好嘞,交給我吧。」盛明宇信誓旦旦道,「你進去歇著。」
柳清儀便轉身進了屋。晏長風表示擔心:「蜀王殿下能行嗎,小柳你要不要幫幫忙?」
「你看我插得上手嗎?」柳清儀攤手。
晏長風朝盛明宇使眼色,示意他快求助。
盛明宇乍開竅,時通時不通的,被提示了才回過神,「哎呀!我沒殺過野兔,柳兒,麻煩你教教我啊!」
柳清儀無語,「不會你瞎耽誤什麼功夫!」
盛明宇傻笑:「嘿嘿……」
今日托柳清儀的福,晚飯有了肉跟菜。不過一家子人廚藝都不行,只有柳清儀會簡單做一點,她熬了一鍋葯兔湯,涼拌了幾道野菜。
不知道是不是吃了柳清儀的葯,晏長風胃口好了些,晚上喝了一碗肉湯,吃了一碗飯。裴二陪著她吃,也吃了一碗飯一碗肉湯,但她覺得他沒有胃口,只是勉強吃罷了。
第二日便動身回北都,晏長風跟裴二,一個孕婦一個病號,騎不得馬,坐馬車快了太顛簸,慢了又影響速度,只能乘船。
裴二原先睡不著,可自從上了船后就整日昏睡。柳清儀說是身體虛弱所致,但多休息也是好的。
晏長風便陪著他一起睡,清醒的時候,他們就抱著手爐聊天,難得的清閑與愜意。
「裴二,你要不要念幾本書給我聽?」晏長風突發奇想。
「念書?」裴修稀奇,他家夫人這輩子跟書反衝,怎麼想起念書的?
晏長風拿手指肚子,「還不是為了他,我成日上躥下跳的,萬一受我影響生個不安分的,太鬧了。」
裴修笑起來,「像你不是挺好,我喜歡。」
晏長風一臉嫌棄地擺手,「我十歲以前上房揭瓦,鬧得狗都嫌,你是沒瞧見我爹有多頭疼,還是像你的好。」
裴修沒見過這樣嫌棄自己的,笑得不行,「那我可念了啊?」
晏長風十分堅定:「念。」
可態度堅定抵不過本性,裴修念了沒兩頁,她就自動關上耳朵睡覺了。這是打小修鍊的童子功,上學堂時,只要先生一開始搖頭晃腦,咬文嚼字,她的耳朵就自動屏蔽,然後睡覺。
裴修放下書看著她,眼神寵溺又帶著一絲哀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