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萬念俱灰

二十分鐘后，計程車停在萍洲大橋旁邊的馬路邊，梨雪掃碼付費，匆匆地跟司機說聲謝謝，拉開門向橋上奔去。

昨夜剛剛下過一場雪，不大。

到了今天早上，馬路上和人行道上那層薄薄的雪，都已經被踩盡了、化沒了。

但在這少有人走的萍洲大橋上，落雪結成了一層薄薄的冰。

嵐城有清水河穿城而過，河上一共有六座大橋。

跟其它大橋比起來，萍洲大橋既不是交通樞紐，又不是著名景點。

它臨近河濱公園親水平台，在夏季，納涼的人們常從這裡走過。

但現在是冬天，沒有人會來親水平台玩，所以大橋上空空蕩蕩，看不到有人經過。

梨雪跑了一段，腳下一滑，重重摔倒在台階上。

還好冬天穿得厚，只是摔得挺疼，倒沒有摔傷。

她以手撐地爬起來，不敢再跑，盡量快地往前走。

她很快看到了郁芊。

大半人高的橋欄杆，形成兩道屏障，把過往的行人護在裡面。

但此時，郁芊已經爬到了橋欄杆外面，站在橋面不足二十厘米的突出部分，雙手向右勾住欄杆，身體前傾，低頭看著滔滔河水。

風吹著她的長發狂亂飄舞。她看上去就像冬日枝頭一片乾枯的樹葉，隨時會被朔風捲走。

梨雪走到她身側不足兩米的地方時，郁芊轉過臉來：「小雪姐姐，不要再往前走了。」

梨雪不敢再靠近她，停下腳步：「你想說什麼，儘管說吧，我都會認真聽著，就像在諮詢室一樣。」

郁芊看著她，眼淚突然落下來：

「我什麼都跟你說過了。可是說出來又怎麼樣呢？依然什麼都不能改變！發生過的事，沒辦法抹去。想要的東西，從來都得不到！」

很多時候，當人們看到有人為了落榜、失戀、失業等問題而灰心絕望、了無生趣時，往往覺得不可理解：

為什麼會有人為了這一點兒挫折就想不開？這些事情大家都或多或少地經歷過，怎麼別人不像他們那麼脆弱？

但或許，這些人不僅僅是因為這一件事想不開，之前他們已經經歷了很多很多難以消化的事，這一件只是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或許，這些人真的比大部分人都脆弱一些。但他們的脆弱，除了自己的性格因素，通常還有其它成因。

比如郁芊，她看起來是因為男朋友劈腿繼而分手的事情想不開，但實際上在此之前，她就經歷了很多極不順心的事情：

郁芊的母親在不到二十歲的時候就未婚生子，郁芊從小不知其父，受了很多嘲笑和欺負。

而她的母親，自然因為這件事受到了更多的歧視和奚落，她處理不了這些事，滿腔的委屈無處發泄。

再加上一個人帶孩子確實很難，導致她對郁芊缺乏應有的耐心。

郁芊小時候，只要有一點兒不聽話或是做得不好，就會遭到呵斥、怒罵，有時候還會挨打。

這樣的經歷，養成了她自卑懦弱的性格。

每做一件事之前，她想的不是如何把這件事做好，而是如果做不好會受到什麼樣的訓斥和嘲笑。

結果可想而知，帶著這麼沉重的心理負擔去做事情，什麼事都做不好。

學習成績不好、人際交往困難、不擅長運動、沒有任何才藝。

唯一算得上不錯的，就是長年幫忙做家務練出來的巧手，和長年隱忍練出來的好脾氣。

在學校，她就像個透明人，任課老師幾乎叫不出她的名字，同學集體活動時也經常忘記叫她。她也沒有什麼朋友。

這樣的她，在遇到她的男朋友后，立刻飛蛾撲火般的投入進去。

在她的講述中，在他們沒有分手之前，男朋友對她很好很好，兩個人的感情也很好很好，所以她特別不能理解男朋友為什麼變心。

但在梨雪聽來，那個男孩並不怎麼在意她，對她也沒有她所說的那麼關照。

她從未被溫柔以待，所以遇到她男朋友，只要他不呵斥她不嘲諷她，用平常的態度對待她，她就覺得他很好很好了。

而他們之所以從不吵架，是因為她的討好型人格，讓她跟他相處時，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生怕說錯話、做錯事惹他生氣，生怕他不理她。

但不管她怎麼小心翼翼，那個男孩還是離開她了。

梨雪猜測，或許是郁芊這種如履薄冰的態度，讓那個男孩覺得無趣且沉重吧。

愛情中，以及其它一切人際關係中，卑微忍讓的一方都不能藉此換取想要的感情，反而會因為這種卑微，讓對方越發看輕、越發不珍惜。

可是郁芊理解不了這一點，她意識不到她的討好型人格，對形成健康的人際關係並無幫助。

她只覺得，為什麼她對男朋友這麼好，他還要離開她呢？

男朋友的離開，加劇了她對自己的負面認知：

她果然是不討人喜歡的，無論她多麼小心，都沒有人會愛她！

她果然是蠢笨無能的，無論她多麼努力，都做不成任何事！

她從來都覺得自己是沒有價值的、不應該存在的。

所以當某件事，比如男朋友劈腿的事進一步誘發她的無價值感時，她就有可能產生自毀想法，甚至採取行動！

梨雪站在她側後方，斟酌著詞句開導她：

「你剛才說的話，有一些是對的。已經發生過的事，是沒法改變的。但郁芊，未來是可以改變的！」

郁芊搖頭，淚花四濺：

「是，對有些人來說，未來是可以改變的，但對我來說不是。我太無能了，什麼都改變不了。」

梨雪看著她，眼中滿是溫柔與理解：

「你少說了個詞——你覺得。你覺得，你改變不了未來。」

郁芊煩亂地說：「是，我覺得，但這有什麼區別嗎？」

「有。」梨雪神色堅定地點頭：

「你覺得未來無法改變，這只是你的一種想象。未來還沒有到來，現在的你，並不知道未來會是什麼樣。」

她並沒有急著勸說郁芊放棄輕生的想法，只是心平氣和地，跟她討論她的想法。

郁芊繼續搖頭：「就算未來還沒有來，我也知道它是什麼樣子。我這種人，不會獲得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