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九眼

8九眼

舒展壓根不會剪頭髮,眼見藍昕的腦袋被他剪得跟狗啃的似的,怎麼修都修不好,就拿出推子準備給藍昕剃個禿瓢。

旁邊的震生實在看不下去了,趕緊抓住舒展的手說:「我說舒老師,你忒不厚道了,不會理髮直說啊,別剪不好就給人直接拿推子推啊。」

「誰說我不會剪?我是故意剪禿瓢的,你不知道他腦袋上有多少虱子,剃乾淨了衛生!是不小昕?咱們剃個禿瓢好不好?」

藍昕痛快的點點頭。禿瓢好,他巴不得把這煩人的頭髮剪掉呢。

「你看,這是他自己樂意的,我可沒逼他。」舒展聳聳肩。

「不行不行,這麼冷的天,大家都拚命想讓身上多長點毛保暖呢,哪有剃光的道理?」王震生執拗的抓著舒展的手,就是不讓他下手。

「哎我說,你真是皇帝不急太監急啊,關你屁事?走開走開!」舒展不悅的用胳膊肘頂開他,一推子下去就杵到了藍昕耳朵上,鮮血頓時如泉涌。

舒展嚇了一跳,王震生手疾眼快奪下了推子,從兜里掏出紗布幫藍昕包紮傷口。舒展這下蔫了,輕聲軟語的說:「藍賢弟,我可不是故意的,你別怪我啊……你沒事吧?」

藍昕呵呵笑,搖搖頭。跟被燒焦那次比起來,這點疼根本不算啥。

「還是我來剪吧。」王震生嘆息道。

舒展如釋重負的拍拍對方的肩膀,「太好了,那就交給你了,別忘了鬍子啊,用消毒液給他從頭到腳徹徹底底的清潔一遍!」

「知道了,你放心好了。」

舒展擦了擦腦門上的汗,來到凌寒身邊一屁股坐下,深吸了好幾口氣,「嚇死我了,我真怕他再狂暴一次要了我的小命。」

凌寒沒動靜,舒展側頭看了看凌寒,見他帽檐壓得很低,微低著頭,呼吸均勻,似乎是在睡覺。舒展推了推他,「哎,凌寒,你把藍昕和灰狼帶回去,打算怎麼處置他們?」

凌寒仍然無動於衷,舒展又有點皮癢了。他眼珠子轉了轉,從鞋殼子里掏出匕首緩緩湊近凌寒,當閃著寒光的鋼鐵離凌寒脖子只差不到半寸的時候,凌寒突然睜開眼,帽檐產生的陰影下,一雙冰冷的眸子彷彿能洞悉心靈深處。舒展渾身一激靈,心裡暗叫:媽呀,鬼!

凌寒雖然仍然一動不動的看著他,他的手腕卻像被什麼東西捏住,無論如何都掙不開。那股力量越來越大,疼得他突然痛叫一聲,鬆開了手,咔噠!刀子應聲掉到了艙板上。

熟悉的恐懼感從腳底升起,身至冰窖的感覺將他團團包圍。舒展第一百零八次向凌寒屈服:「我開個玩笑,你不用這麼認真吧?我就是想看看你睡沒睡著而已……」

凌寒戲謔輕哼了一聲,往棉衣里縮了縮,闔上了眼。

舒展摸摸冰涼的后脖子,遲疑了一下,問道:「凌寒,問個問題,這次出來,我們知道了你不少秘密,回去后你是不是打算把我們的記憶抹掉?」

凌寒並不意外舒展能有這樣的見解,這很符合他異於常人的思維方式。

凌寒的默許讓舒展通體發冷,他抿抿嘴,拉下臉懇求道:「真是的……能不能別這樣?你就留我一個人的記憶行不行?我保證,一定不會說出去的!」

凌寒沒吱聲。

舒展死皮賴臉的再接再厲,用噁心吧唧的聲線求他:「算哥求你了~」

「呵呵……」

凌寒帶著諷刺意味的笑聲,比被他直接拒絕還讓舒展難堪,絕望。媽的!這孫子根本就沒把他們當成隊友,一秒鐘都沒有過!我們對他來說到底算什麼?

舒展憤憤的別過臉,為自己可憐的記憶哀悼。

窗外的蒼白與寒冷就是他此刻的心情寫照,他跟凌寒出來是為了尋找希望,卻帶著絕望回去,回到基地后終究又是另一波無止境的絕望。這樣毫無生氣得苟活到底有什麼意思?還不如死了算了。

往回飛的路途並不那麼順利,惡劣的氣候,隨時隨地要面對突然出現的暴風雪和強對流空氣,所以直升機開的極慢,而且他們裡邊只有陳雲蕤一人會開飛機,又不能讓他一直疲勞駕駛,總要停下來休息休息,所以照這個速度明天下午能到基地都算快的了。

舒展不知不覺中睡著了,天也暗了下來。另外一名隊員抱著睡袋打著盹,嘴上已經流下了幸福的口水。陳雲蕤把直升機降落在一處背風的山坳里,從駕駛室走出來坐在凌寒對面,拉高衣領,脖子往大衣里縮了縮,抱著膀子很快就陷入了昏迷。

迷迷糊糊中,舒展聽到一聲大笑,把他從好夢中驚醒。

「哈哈哈,你們快看看,這小子收拾乾淨了還挺精神的!」

舒展勉強睜開眼睛,剛要罵娘,就看到王震生把一個陌生男人按坐在他對面的座位上,那男人梳著常見的碎短髮,頭髮有一種不太健康的灰褐色。一張稜角分明的瓜子臉上長著一雙黑亮有神的大眼睛,眼角稍微上挑,小雙眼皮,不仔細看會以為是單眼皮。與頭髮相反,他眉毛濃黑,跟那雙黑眼睛一樣顯眼。他鼻樑高挺,鼻翼略窄,鼻尖上有一顆芝麻大小的黑痣。他的皮膚和嘴唇都有點白,明顯營養不良。他身上裹著一個毛毯,正咧嘴呲牙,笑嘻嘻的掃視他們,

「這、這是誰啊?」舒展趕緊坐直了身體,四下看了看,發現凌寒和陳雲蕤也正盯著自己對面的男人看。舒展看了看王震生,王震生得意的揚了揚下巴,舒展立即明白了,然後嘴巴越張越大,他伸手指著藍昕,不敢置信的喊道:「他是藍昕?」

王震生笑著點點頭,「舒老師,你傻啦,當然是藍昕啊,不然還能有誰?」

舒展伸手捏了捏藍昕的臉,又抓抓他的頭髮,「乖乖,真是藍昕?這前後反差也忒大了!」

藍昕跟他們一樣,對自己的長相也很陌生,他剛才照鏡子時還一度懷疑這個灰毛帥哥一定是另外一個人,讓他超級不適應的,連貢布看了他都不太願意親近他了,奇怪,狼不是嗅覺動物嗎?難道是因為我不臭了?藍昕奇怪的想。

可人類是喜歡香味的吧?想到這個,藍昕主動把腦頂送到舒展鼻子底下,舒展皺眉後退了一下,王震生解釋說:「他是想讓你聞聞,他還臭不臭。」

舒展恍然大悟,低頭嗅嗅,然後使勁拍拍藍昕的肩膀,哈哈笑道:「不臭了!這回是香味!」

藍昕笑著抓抓頭髮,然後用力擊掌表示他此刻激動雀躍的心情。

「你小子,身體恢復得真夠快的!真是個怪物。」舒展搖頭讚歎。

藍昕聽了舒展的話更高興了,立即掀開毯子,舉起一隻手臂攥成拳,像健美先生一樣給大家展示他的肱二頭肌,又啪啪啪的拍了拍自己的胸口,那副樣子,就算不說話大家也能明白他對自己「強壯」的身體是有多自豪。

連一向穩重的陳雲蕤都被藍昕逗笑了,他暫時失去了睡意,饒有興緻的說:「我怎麼覺得你有點眼熟呢?好像在哪見過。」

是嗎?可能我是大眾臉吧。

陳雲蕤突然眼睛一亮,看向凌寒,「凌寒,你看他是不是有點像……」

「像誰啊?」舒展奇怪的看著他們。

凌寒別過臉,用極冷淡的聲音說:「不像。」

意識到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陳雲蕤連忙轉移話題,笑著跟藍昕說:「你一點也不像藏族人。」

這句話成功轉移了其他人的注意力,藍昕用毛毯包好自己,趕緊去找來他的筆和本,快速寫道:我不是藏族人,我是漢族人。而且我家原來在北京,後來爸媽來西藏教書,就把我帶到了西藏,我從7歲就在西藏生活了。

他把紙遞到凌寒手裡,非常急切的想先讓凌寒先看,想讓他多了解了解自己。

藍昕顛著腿,難掩興奮的注視著凌寒,時刻準備著凌寒如果有問題問自己,他一定要以最快的速度寫出來給他看。誰知凌寒看完,沒什麼反應,就把紙遞給陳雲蕤,這讓藍昕好不失望。

反倒是其他人對藍昕充滿了好奇,問這問那,恨不得把藍昕祖宗八輩盤問出來。藍昕很有耐心的有問必答,寫了足足兩個b5的筆記本。過程中他也問出了自己感興趣的問題,遇到舒展也解釋不了的問題,凌寒卻意外的配合,給他講了許多關於變種人、天珠、還有天珠寄生者的事情。

凌寒看著雖然不太好接近,但他只要肯跟人交流,就會讓人產生一種,他很平易近人的錯覺。他知識淵博,解釋問題深入徹底,讓人一聽就懂。而且他的聲音低沉富有磁性,有一種煽情惑人的細膩音調。連跟凌寒相處多年的幾個人都忍不住被他吸引,更何況是許久沒見到人類的藍昕了。

在這種心境下,藍昕才猛然意識到,凌寒竟然這麼好看!濃黑的眉毛,細長的眼睛,高挺的鼻樑,鋒利的鼻尖,薄厚合宜大小合適的嘴唇,稜角分明的下巴,那張臉就像鬼斧神工的雕刻作品,完美得沒有任何瑕疵。他的皮膚呈現健康的小麥色,中短髮尾微微捲曲,蓋住了半隻耳朵,沒有刻意修飾卻顯得非常時髦。他身材高大健碩,非常有氣勢和存在感。隨意的往那一坐,就把其他人給比了下去,簡直跟個電影明星似的。

他覺得凌寒有一種獨特的,無法用言語形容的男性魅力,是他從未在其他男人身上見過的。

藍昕像個剛懂事的孩子一樣,獃獃的看著凌寒,對方說的每一個字都像悅耳動聽的音符瘙癢著他的耳底和心肝。每一個動作和微表情都撩撥著他青澀的心弦。藍昕控制不住的因對方而痴傻了。

只是這場幸福的談話卻因為凌寒接下來的一句話戛然而止了。

凌寒沉聲問:「你昏迷前見到的珠子是什麼樣的?」

藍昕認真回憶了一下,寫道:黑色的,會發出紫紅色的光,有九個圓形圖案,像眼睛一樣。

凌寒眼周的皮膚慢慢收緊,喃喃道:「九隻眼睛……」

藍昕以為他在問自己,就點點頭。

凌寒徹底沉默了,談話似乎也無法再進行下去,因為其他人好像也不願意再跟自己說話了。藍昕沒多想,只是好奇的看著他們,他不明白為什麼除了凌寒,他們一個個滿臉痛苦。

所有人都鑽進睡袋睡了。只有凌寒坐在椅子上翻著一本厚厚的書。藍昕很想去他身邊睡,又不太好意思打擾他,就掀開自己的睡袋鑽了進去,遠遠望著凌寒,覺得昏黃的燈光下,凌寒專註嚴肅的側影如雕似畫,有一種無法形容的美感。

藍昕又看呆了,完全挪不開視線。

這一晚,藍昕得知了很多他連做夢都想不到的事情,彼此間也有了更深的了解。藍昕覺得自己似乎跟凌寒關係更近了一步,他十分期待去基地後跟凌寒生活在一起的日子,或許變種人很可怕,人類面對的問題也讓人絕望,但他覺得,只要能跟貢布在一起,能有一群這麼好的朋友,再大的困難也不怕。一切都會變好的,他比世上任何人都相信奇迹,因為他已經見證了兩個無以倫比的奇迹了!

夜深了,除了凌寒所有人都鼾聲如雷。藍昕不知為何睡不著覺,也許是住慣了石洞,睡慣了草墊,在這寒冷的鐵殼子里,裹著乾乾淨淨的睡袋,藍昕竟然覺得渾身難受,心慌得要命。真是土包子,藍昕笑自己就是窮酸吃苦命。看來需要花一些時間慢慢適應了。藍昕爬到貢布旁邊,小心翼翼的抬起它一隻蹄子搭在自己身上。往它懷裡拱了拱,浮躁的心頓時平靜下來。貢布身上髒兮兮的味道,跟山洞裡一樣呢,嘿嘿,還好沒給貢布洗澡。

貢布皺了皺鼻子,舔舔藍昕的臉,讓藍昕染上它的氣味,這才安心的睡去。

馬上就要睡著了,藍昕突然聽到了腳步聲,那是凌寒的聲音,他正朝自己這邊走來,藍昕竟然有些緊張。

凌寒站在一旁,居高臨下的看著他倆,凌厲的目光像激光一樣掃過藍昕的身體,他俯下身,把一身乾淨衣服及一雙軍用皮鞋放在藍昕身旁,又近距離打量了一下藍昕的臉,然後拾起藍昕的右手,借著微弱的光線,他看到了那朵蓮花刺青。

他以拇指輕緩的揉搓蓮花,毫無預警的,他伸出舌尖舔了舔刺青,藍昕感覺一股電流從掌心傳遞到全身,驚得他立即睜開眼,心跳的速度簡直快把胸腔衝破。

藍昕迷惑的望著凌寒,凌寒笑著說:「突然覺得,蓮花刺青很漂亮。」

哦……原來是這樣啊……他還以為……還以為……嘿嘿嘿……黑暗裡,藍昕的臉頰紅了,為自己腦子裡奇怪的想法感到好笑。

藍昕連忙坐了起來,從草墊底下拿出紙筆,刷刷刷的寫了一句話:凌寒,我能叫你凌寒嗎?

「可以。」

藍昕咧嘴笑,撓撓頭,遲疑的寫下:那我能問個問題嗎?

「你說。」

藍昕寫:我沒上過大學,懂的東西又少,你覺得我到了基地能做些什麼呢?

「這沒關係,你只需要服從指揮,用心完成任務就可以了。」

哦……這樣啊,那大概是什麼類型的任務呢?你覺得我能行嗎?

「很簡單,去了你就知道了。」

哦,那你呢?你是負責什麼工作呢?你會和我們一起嗎?

「我?」凌寒淺笑,「會的,我的工作就是……研究你……們,天珠寄生者們。」

藍昕覺得能這麼跟凌寒交流真是太開心了,藍昕一臉興奮的寫道:這麼說我們以後能天天見面了?

「當然。」

藍昕抬起一拳,砸在凌寒結實的胸肌上,又用力拍了拍,咧嘴大笑起來。

凌寒低頭看了看胸口,眼底閃過一絲陰霾,他不著痕迹的拂了拂藍昕碰過的地方,低聲問:「還有問題嗎?」

藍昕搖搖頭。

凌寒抬手捏住藍昕的臉頰,用力扯了扯,笑道:「那就早點睡吧。」

藍昕眨巴眨巴眼睛,沖他點點頭。

凌寒手勁可真大,藍昕摸了摸生疼的臉,傻呵呵的笑了。這表示凌寒把他當自己人了,他能不高興嗎?

藍昕抱住貢布,把頭埋在貢布脖子下邊的絨毛里,發出一聲舒服的喟嘆。

阿貢啊,你開心嗎?明天我們就能見到更多更多的人了,或許還能見到動物,沒準能找到你的同類呢!對了,我們還能見到變種生物,那東西雖然可恨又可怕,但我卻莫名期待,想看看他們到底長什麼樣、有多麼可怕的能力……你說我這樣想是不是很不應該啊?哎,我也覺得這樣不好,我真是太不善良了,央金阿乙知道了一定會失望的,佛祖知道了一定會懲罰我的。

可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怎麼辦呢?

雖然心裡這樣檢討,但藍昕卻沒有一絲愧疚的笑著。對現在的藍昕來說,小到吸到肚子里的空氣、其他人的呼吸聲、鼾聲、磨牙聲、放屁聲,都能讓藍昕興奮得整個人都飄了起來,想狂歡三天三夜不休息。他還一點都不困呢!

明天快點到來吧!

明天,就在藍昕的輾轉反側中,如烏龜爬行般以極慢的速度到來了。

一夜沒睡的藍昕早早的爬起來,迫不及待的穿上凌寒送給他的衣服。內褲、背心都是純棉的,特別柔軟舒適。他抱著保暖內衣在臉上蹭了好一會才依依不捨的穿上,換上羽絨棉衣棉褲,外面套上迷彩服,穿上黑色軍購皮鞋,再帶上黑皮雷鋒帽,對著鏡子里的男人敬個禮,藍昕儼然變成了守衛邊疆的解放軍戰士。

鏡子里的陌生男人畢竟是自己,一夜之間他就輕易愛上了對方。他左看看右看看,擠眉弄眼,呲牙咧嘴,抬手做了個射擊造型。然後哈哈哈的笑了起來。

他撲到窗戶上,張開嘴,用哈氣把玻璃上的冰霜融化,又用手蹭乾淨,透過玻璃看向外面,明晃晃的,儘是刺眼的白色,啥也看不清。

他回身看了看大家,都還在睡著。藍昕高抬腳輕落步的挨個看了看,發現凌寒不在這裡。他奇怪的撓撓頭,把狗皮帽子頂歪了,一股熱氣兒冒了出來,濕漉漉的髮絲緊緊的貼在頭皮上。

人呢?昨晚沒聽到有人出去呀。

他東看看,西看看,晃到了駕駛室,看到凌寒正窩在副駕駛的座位上打盹。

藍昕喜出望外,小心翼翼坐到主駕駛的位置上。凌寒的帽子壓得很低,只能看見微紅的嘴唇和稜角分明的下巴。他呼吸均勻,看樣子睡得很香。無所事事的藍昕索性把腿拿上來,蹲在椅子上,注視著凌寒,安安靜靜的等待他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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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日九眼天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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