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第 31 章 土豆
夜裡,當冼如星走進乾清宮之時,受到了朱厚熜無比熱情的歡迎。
少年放下看到一半的奏章,「噔噔噔」跑了過來,恍惚間讓她好像看到對方身後有尾巴搖得飛快。
「怎麼突然說想跟我一道吃飯?」朱厚熜嘴角憋不住上揚,他本來想找冼如星,結果還沒表示,對方主動上門了,心裡不由一陣歡喜。
冼如星不知他為何這麼高興,以為是遇到了什麼好事兒,也跟著笑道:「沒什麼,就是之前種的那些東西,收穫了一批,留下育種之後讓小廚房炒了幾個菜,拿過來給陛下嘗嘗。」
聞言朱厚熜雙眼放光,立刻讓呈上來。
其實也不怪他如此反應,實在是宮裡的日子不是人過的。
明朝此時是沒有所謂「御膳房」這個機構的,皇帝的飯菜主要由光祿寺操持。光祿寺雖然帶了個「寺」卻並非廟宇,而是與鴻臚寺、大理寺、太常寺與太僕寺並稱明朝五大衙門。不光要管皇帝吃飯,祭祀、朝會、採買、宮中的各種大宴,甚至內閣經筵的官員們平日的工作餐都由它負責。
如此繁重的供應,使得光祿寺幾乎成為這個朝廷最忙碌部門,所以自然細節之處便照顧不來。京城民間流傳著一句順口溜:「翰林院文章,武庫司刀槍;光祿寺茶湯,太醫院藥方。」
意思是這四種都不怎麼行,而光祿寺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說白了,其實有點像上輩子的國營招待所,只能餵飽你,質量什麼的就不要想了。於是後宮各處,從仁壽殿到司禮監,統統開設小廚房,而像楊廷和等閣老,每日來內閣前也有夫人準備的愛心便當。只有皇帝,一定要在祖宗規定的「定點消費單位」用膳。
朱厚熜才撐了一年就有點受不了了,只要閑著沒事兒就去慈寧宮混飯吃,皇帝一來排場大眾人免不了拘謹,搞得蔣太后現在看見他就煩。
之前在安陸,冼如星就是個會吃的,所以現在她說拿菜過來,朱厚熜頓時激動萬分。
清炒土豆絲,雞汁馬鈴薯泥,清蒸鱸魚,紅燒排骨……
因為就他們兩個吃,冼如星也沒弄太多,一共六個菜,甜品是從豹房那邊拿的奶油蛋糕。
給皇帝做的飯菜,原料定然都不一般,鱸魚是從吳江運來的,幾千里路,冼如星看到的時候竟然還是活的,掌握好火候,蒸熟后鋪上蔥姜,用油一潑,香味就上來了。
至於排骨,也是選用如今最出名的陸川豬,五個月正是肉嫩體肥的時候,一口咬下去肉汁在口中爆開。
朱厚熜吃得頭也不抬,等酒足飯飽后,方才從靈魂深處問出來自己一直以來的疑惑,「怎麼你做的東西比光祿寺好吃這麼多?」
「因為我有秘方。」冼如星笑得高深莫測,從袖子里掏出一包黑乎乎的粉末,「你看。」
「這是什麼?」朱厚熜好奇地戳了戳。
「別碰掉了,很貴的。」冼如星趕緊小心翼翼地用手擋住,「這東西叫海腸,是從魯地商人那兒收來的,晒乾之後磨成粉做菜加一點就會特別鮮,算是天然味精了。」
朱厚熜不知道她嘴裡的味精是什麼,不過也能猜個差不多,帶著幾份討好笑意湊上去道:「不如你給我點,我給光祿寺送去。」
「我就還剩兩瓶了。」冼如星連忙收起來,「再說了,就算給光祿寺,他們敢放嗎?」
朱厚熜消停了,垂頭喪氣地坐了回去。給皇帝做飯不容易,不求有功但求無過,所以光祿寺只會做最原始的,連鹽都不敢多放,生怕聖上齁到咳嗽怪罪下來。
他們最擅長的一道菜叫「馬豬羊肉飯」,聽上去十分黑暗料理,事實上也差不多,就是拿這三種肉剁成泥跟米飯和在一起,最後撒上一點點鹽和菜丁,如此營養均衡又容易消化,朱厚熜第一眼看到的時候差點沒吐出來!
安慰地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冼如星話鋒一轉,開口道:「你覺得,土豆絲和薯泥這兩道菜怎麼樣?」
朱厚熜半靠在椅子上,吃得太飽有些懶洋洋道:「還行,就是感覺有些燒心,以後可以在宮裡種點。」
冼如星:「……」那是因為你自己吃了四盤。
搖搖頭,繼續道:「在宮裡種什麼,我是想把這東西推廣到全天下,尤其是西北那邊,土豆耐干耐旱,對環境要求不高,還頂飽。我聽說這兩年西北耕地越來越少,種這個正合適。」
「哦?倒是有點意思?這東西該怎麼種?每畝地能產出多少,侍候起來方便嗎?」朱厚熜興緻勃勃地問道。
冼如星在心中估算了下,給出一個保守的數字,「兩千斤應該是有的。」
「多少?」朱厚熜以為對方在跟自己開玩笑,重複一遍后,錯愕地盯著盤子里剩下的幾根土豆絲,心中波濤洶湧。
要知道如今哪怕好的水稻,最多也就畝產五百斤,兩千斤是個什麼概念,他想都不敢想!
要知道這還是冼如星往低了報的,現代種植正常的話三到五千斤是常態,如果照料的好,有的甚至能到八千斤。
朱厚熜直接起身,快步在屋裡轉了幾圈,興奮道:「好哇,有了這個,百姓們就不用挨餓了,我馬上就讓人安排下去!」
眼看小皇帝逐漸上頭,冼如星連忙將人攔住,「等一下,陛下,這種事兒急不得,你想想,西北距離京城有千里遠,就算是下旨,到了那裡真的能執行嗎?」
朱厚熜呆了呆,緊接著陷入沉思,半晌,沉重地搖了搖頭,「估計百姓都種上怎麼也要五年吧。」
冼如星嘆氣,還是太樂觀,五年,五十年還差不多。
畢竟歷史上相同的事例就再那兒擺著。拿玉米舉例,事實上玉米明朝萬曆年間,也就是幾十年後,就已經引入中國了,不過一直沒怎麼得到重視。清雍正在位時期,意識到玉米的好處,曾經鼓勵大家種植玉米,後來他兒子乾隆繼位,更是用盡各種手段,連死之前還在念叨推廣玉米種植,最後直到道光末期才有了一定規模。
產生這種局面的原因有很多,比如地方官吏的懶政,農民們對新作物的不信任,收購市場太小等等,總之古代行政效率如此底下,推廣起來真的很難。
「必須得想個辦法……」朱厚熜沉思許久,突然抬頭道:「你說,我給臣子們發,讓他們回去種,種好了之後拿到朝堂上比賽,贏的大肆褒獎怎麼樣!」
冼如星覺得這番操作有點熟悉,旋即反應過來,這不就是大明版「手捧空花盆的孩子」嗎,遂有些哭笑不得。不過仔細想一下,說不定還真能行。
絕大多數大明官員都想進京,所以對於京官的關注度一直持續著,像楊廷和,往往他說了什麼話,做了什麼事兒,很快就有人效仿。而老百姓們要是聽說連皇帝和大官們都種,心裡估計也有底了,但光是如此顯然還不夠。
冼如星托著下巴,半天,開口道:「這樣吧,過兩天我寫個計劃書,陛下你看看假如可以的話咱們在京城簡單辦個美食節,推廣一下土豆菜肴,我還能宣傳宣傳新店。不過具體實施得等下一批土豆長出來,怎麼也要明年開春吧。」
聽她這樣講,朱厚熜大笑,如此雙管齊下,他就不信事情辦不成!看冼如星的眼神愈發溫和親昵,「仙師又幫了我個大忙,得您助力,我簡直如虎添翼!我、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賞你了……」
冼如星謙虛搖頭,接著趁著機會,將自己想要挖兩個人去給道士們上課培訓的懇求說了出來。
「沒問題,包在我身上。」朱厚熜大手一揮,接著嘿嘿怪笑道:「我看楊慎那傢伙就挺好,這幾日天天來經筵,煩他煩的要死,趁這個機會給我滾得遠遠的。」
「行啊,」冼如星點頭同意,狀元來教,效果指定不差。
見她答應得如此迅速,朱厚熜瞬間反應過來,冼如星好像誇過楊慎長得好看!
於是連忙道:「不不不,不要他,他就是個噴子,什麼本事都沒有去了只會壞你的事兒,我再給你挑一個!」
「啊,也行,只要別太古板,最好見識多一點。」冼如星從善如流,皇帝身邊的基本都是進士出身,能力上是肯定足夠了。至於性格,冼如星連張太后楊廷和在劍拔弩張的前提下都能主動交流,這些在她看來完全不要緊。
猶豫了一會兒,朱厚熜突然想到個名字。
「你還記得,我跟你說過朝中有個兵科給事中,把建昌侯一家給參了嗎?」
建昌侯張延齡乃是張太后的幼弟,當年受封時只有十歲出頭,平日里比他哥張鶴齡還要胡鬧,大家畏懼國舅身份,都敢怒不敢言。
但是某天一位兵科給事中卻對起發難了,給事中是個微末小官,分在六部之下,對六部以及其他官員行監管作用,可以直接給皇帝上奏章。
就是這麼一個小官,跟皇帝大罵前國舅張延齡侵吞老百姓財產,要求朱厚熜依法處置對方。
朱厚熜當時正「朝不保爹」,自然也沒時間搭理他,誰知這位給事中緊接著又上了第二封,之後第三封……一連幾個月,最後鬧得朱厚熜沒辦法,抽出時間將處置了張延齡,把財產還給被害人。
冼如星點頭,好像是有這麼個事兒。
朱厚熜皺著眉,對其大吐苦水,「都判完了,那傢伙還不滿意,非叫我把建昌侯關進牢里,你說這種事兒我會不想嗎?我罰了張延齡當天下午他姐就來乾清宮跟我一陣哭,現在朝局不穩,又不能得罪外戚,誰能有我難做!?」
「好了好了,我知道不怪你,所以你是想把他調到我那兒?」冼如星熟練地幫著小皇帝順毛。
少年有些不好意思,「其實我並非給你找麻煩,那傢伙,罵我也就罵了,仙師不是總告訴我要效仿唐太宗納諫的嗎。關鍵現在張延齡想要整他,此人太過剛直,兵部里魚龍混雜,稍不注意就容易著了道。所以……」
「所以陛下是想保他……」冼如星試探性地問道,旋即大包大攬,「沒問題,到了豹房別說建昌侯的人,就是蒼蠅蚊子也別想飛進去!」
她十分欣慰,畢竟史書上嘉靖刻薄寡恩,喜愛玩弄權術,尤其厭惡別人忤逆自己,現在竟然也開始胸懷若谷了,不錯不錯。
見冼如星這樣,朱厚熜有些不好意思,輕咳兩聲,交代道:「那成,後天我就讓他去豹房,這人叫夏言,你見到就曉得了,其實挺聰明的。」
冼如星點頭,同時心中默念。
夏言啊,怎麼感覺有點耳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