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第 35 章 京營
美食節一連進行了三天,最後才在百姓的依依不捨下落幕,據統計這三日的人流量將近四分之一的京城人口,交易的銀錢更是多不勝數,許多人已經開始期待明年的舉辦。
而作為本次活動的唯一贊助商,冼如星同樣收穫不小,不光成功推廣出土豆,而且還為芳齡繼和蛋糕店徹底打響了名氣,這些都是不能單單用錢去衡量的。
這次如此熱鬧,但卻極少有惡性案件發生,原因就在於冼如星的提前布置,不光找了官府,而且還讓鄧十一調動虎頭幫暗中維持秩序。看到有任何圖謀不軌的,四五個大漢一擁而上,直接制服。甚至對於參加的女性,也貼心地準備了輕薄透氣的面具,主要是用竹子編造出骨架,然後在上面糊上布料輕紗,面具只能遮住上半張臉,不影響吃東西。
誰知此物一出,竟然極受女性歡迎,畢竟這東西可比如今流行的「面衣」方便許多。冼如星曾經撞見過許多婦女出行,用黑色布帛蒙首,黑布下垂至雙膝,看著就憋悶。面具輕巧不說,上面的花樣還可以自行拼湊,很快就在女性聚會間頻頻亮相。
而真正將其推向頂點的,卻是名妓們的佩戴。
之前曾經提起過,明朝中後期社會風尚轉變巨大,用傳統古話講,便是「禮崩樂壞」,舊的制度已不能適應新的社會關係。此時妓院林立,娼\妓眾多,其中不乏才貌雙全者,極為受社會追捧,有些甚至與官宦人家女眷交往密切。人們雖然表面上依舊鄙視她們,但卻不自覺開始學習妓子們的髮型服飾。
冼如星當年剛剛穿越之時,就見過王府女眷們有一陣不約而同穿上了各種顏色的縐紗夾衣,好奇問過才知道,原來這是去年金陵河邊上名妓們的新打扮。江南的東西能流行到安陸,由此可見如今對娼\妓的模仿已然成風,忽略了她們的社會地位,只單純追求標新立異的樣式。
竹骨編造的面具輕巧便宜,設計自由度又高,許多審美在線手頭上又不太富裕的妓子們都用她裝點自己,漸漸的也影響了京城百姓。
敏銳捕捉到商機的冼如星立刻命人投入生產,還創意性地推出了diy工具包,讓女人們自己創造。
時間久了,外出的女子明顯比以前多了些,她們拋棄了黑壓壓的面衣,換上花枝招展的面具,三五結對,成為街上的一抹亮色。
對此一些刻板手裡的官員紛紛上書,怒斥這種風氣,要求朝廷插手解決。然而也有些人或因為看不過眼或因為在政治上敵對,直接站出來反駁,直言聖人們強調過男女大防,但也沒說不讓女的出門,都帶上面具了還想怎樣!一時間,雙方戰作一團。
而造成這一切的冼如星則表示,白銀在手,笑看瘋狗。吵吧,就當給自己打廣告了。
事實上,她根本不擔心這件事兒,所謂「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早已經習慣了能帶面具自由出門的女子,再讓她們用回面衣或乾脆禁足顯然是不現實的。
正當她整天數錢數到手抽筋之時,奉先殿突然來了位想不到的客人。
冼如星看這擺在面前堆成山的蓮子魚乾,嘴角抽了抽,對不遠處滿面笑意的男子點頭道:「勞煩千戶還惦念著,從湖廣運來這麼些東西不容易,貧道實在受之有愧。」
男人四十上下,濃眉大眼一把絡腮鬍子,身形很高,但面對只到自己肩膀的冼如星時卻顯得極為謙卑,「哪兒的話,這不是幫著太後娘娘回安陸辦事兒,順道帶過來的,想著道長您什麼都不缺,也沒什麼拿出手的,也就只有這點土特色解一解思鄉之情。」
冼如星覺得好笑,可能是因為這個時代交通不便利,人們普遍對離別的愁緒很濃,她自打進了京城,已經不止一次收到旁人送的湖廣特產,庫房裡都要堆不下了,然而最尷尬的是裡面的芯子還不是湖廣人。
與其寒暄幾句,緊接著注意到對方手邊臉憋得皺成一團的男孩兒,忍不住笑道:「小陸公子怎麼今兒這般安靜,之前不是還跟我要話本來著,最近實在騰不出功夫,怎麼?生氣了?」
陸炳今年已經十三歲,相較於在王府長了不少,但面頰依舊是紅撲撲的,瞧上去有些喜感。冼如星自打入宮后基本上沒怎麼與他碰過面,再次重逢,小孩兒明顯有些生疏。
「我才沒那麼小心眼兒,男子漢大丈夫……」陸炳下意識扯著嗓子辯解,旋即只聽父親陸松重重咳了一聲,立刻收聲,小心翼翼地搖搖頭。
冼如星嘆了口氣,轉身對陸松道:「千戶這次來此可是有事?」
「其實也沒什麼……」陸松乾笑,憋了半天,依舊說不出口。
冼如星沒時間與其繞圈子,沉思片刻,開口道:「陸千戶,你我都是萬歲潛邸舊人,按理說在京城中理應守望相助,你要是有什麼難處,直接告訴我,貧道能幫的一定幫。」
「好一個『守望相助』,還是冼道長您看得明白!不像某些人,當年稱兄道弟,如今自己起來了,就不顧好友!」許是戳中陸松的心事,聽完后他激動地狠狠拍了下大腿。
陸松先祖陸贄是唐代明相,從小便襲了父親的錦衣衛總旗之職,稍大些跟從興王到安陸,擔任儀衛司典仗。都說「一人得道雞犬升天」,陸松自認不是雞也不是狗,所以面對身邊一大幫有因從龍之功飛升的舊友,好像單單他被落下了。
一同在府里的袁宗皋現在任吏部左侍郎兼翰林院學士,深受皇帝信任,乃是朝中炙手可熱的新貴,而他卻只是個錦衣衛副千戶。更要命的是,也許是因為眼見其受聖上冷落,身邊同僚也開始擠兌自己,一時之間,陸松在衛所的日子不說水深火熱但也差不多。
知他說的是袁宗皋,冼如星不免有些無語。袁宗皋二甲進士出身,現在又身居高位,嘉靖正打算抬他入閣,如此關鍵的檔口,怎敢跟廠衛來往,不搭理他明明是在保他,結果這二愣子偏偏看不明白。
但冼如星如今也只好耐著性子解釋了一遍,然後對著陸松安慰道:「現在陛下與朝臣的關係才剛緩和了些,想要將王府的舊人都提上來顯然不太可能,陸千戶你輔佐陛下父子,無論怎樣也少不了封賞。」
「可是……」陸松似乎還是有些不甘心,想要繼續糾纏,結果旁邊的陸炳突然「哎呦」一聲,旋即抱著肚子蹲在地上。
周圍人嚇了一跳,陸松連忙問兒子怎麼了。
「早上娘準備的羊乳好像不太新鮮,有點吃壞了。」小陸炳眉頭緊皺。
冼如星趕緊讓人叫太醫,結果又被拒絕。
「不用不用,我上個茅房就好,爹爹,咱先回去吧!」
為防在外人面前失禮,陸松也顧不了那麼多,馬上帶著兒子離開,臨走前陸炳隱晦地沖冼如星眨了眨眼睛。
冼如星微愣,反應過來后哭笑不得,只能說不愧是未來的陸指揮使嗎,小小年紀就有此等反應,也難怪以後一路高升。
送走這對父子,冼如星讓人將地方收拾一下,轉身就去乾清宮找了嘉靖。
看到她第一眼,少年就開口問道:「你也收到魚乾兒了?」
「陛下也……」
朱厚熜點了點頭,半天,還是忍不住罵了一句,「我都不知道這老小子是怎麼想的,搞得乾清宮附近一股子腥味兒,他是把整條長江的魚都撈光了嗎!」
冼如星失笑,片刻,繼續開口道:「陛下對他說的怎麼看?再不給個一官半職,我瞧著陸松還要來煩您。」
「他再敢過來就把人打出去,范媽媽怎麼跟了這麼個二貨!」朱厚熜氣得直嚷嚷,范氏是他的乳母,從小把他看得比親兒子都重要,朱厚熜也一直很尊敬她,所以才忍了陸松這麼長時間。
不過話說回來,陸松這個資歷這個背景,只當個錦衣衛副千戶確實有些說不過去,也難怪他四處找門路。
「天天來找我,我又能有什麼辦法,這不還都得一點點來嗎。」朱厚熜面色陰沉,他天生早熟,又是玩弄權術的高手,按理說不應如此喜怒形於色,但陸松的糾纏著實觸碰到了他最大的痛點——軍權。
在如今的大明,因為內閣的存在,朝臣們可以通過票擬、封駁等辦法干預皇帝的各項權利,而皇帝之所以允許他們這般做,全因為一個王朝最重要的武力掌握在自己手中。
朱元璋當時建立明朝的時候,特意將兵權一分為二,兵部掌管著將領的升調、訓練,但不能統帥軍隊打仗。領兵打仗的是另一個機構,名為五軍都督府,而這五軍都督府直接由皇帝掌管。
如此一來不光加強了皇權,又避免了宋朝「將不知兵,兵不知將」的尷尬局面。開國前幾十年,兵部與五軍都督府分工明確,配合默契,大明軍隊戰無不勝,漢人狠狠揚眉吐氣。
然而這一切都在土木堡之變后迅速瓦解,作為皇帝的直屬,五軍都督府在那場戰役中全員出動,結果盡數折損在大草原。之後于謙率領將士們保衛北京,尷尬地發現五軍都督府已經成了空殼,無奈剩下的事兒只能由兵部帶管。
權力一旦讓渡,之後想再要回來就難了。
現在的五軍都督府已經形同虛設,兵部一家獨大,而皇帝能掌握的軍權也就只剩親軍和京營,錦衣衛就屬於親軍里。
自打土木堡之變后,文官和皇帝就對京營展開了明爭暗奪。成化一朝皇帝尚且能牢牢把握京營,然而到了弘治時期,又被文官佔據。
曾經的朱厚熜不懂這些,見先帝正德先是自封大將軍,再獨自跑到草原跟蒙古人互砍,最後甚至認了一批義子乾兒,只覺得這位堂哥胡鬧不像話。
然而等真正坐到這個位置才知道,正德這是依靠著各種手段聚攏軍權,通過他的努力,成功調動了邊軍進京,又靠著乾兒子們組建了威武團練營,由江彬掌管。不過可惜的是,這筆政治遺產還沒交到他手上,就被楊廷和以「清除弊政,節省朝廷用度」的名義給廢掉了,江彬本人也被斬首。
「哎,也是我剛登基的時候什麼都不懂,就這樣聽了楊廷和的話,可惜了……」朱厚熜感嘆。
冼如星看了他一眼,眉頭微皺,「陛下真覺得可惜?」
朱厚熜怔住了,遲疑了下,搖頭又點頭,顯得十分糾結。
他當然知道,就算楊廷和有自己的小心思,但當時朝廷沒錢,所謂的威武團練營作惡多端也是事實,被裁掉了實屬大快人心,可現在自己實在沒人,就連與大臣叫板底氣都不足。
「陛下,您坐擁整個大明,上天將這千萬人交於您,您就是這些人的君父,為君為父者,就不能只著眼於方寸之間。您的敵人不在這朝堂之上,而是千里之外,在群山裡,在草原中,在海的另一端,萬不可因為一時之利影響全局啊。」冼如星正色道。
事實上,對於正德皇帝調邊軍充當自己的親兵,歷史上一直都有爭議。支持者認為他心思敏捷,在嬉笑怒罵間重新掌握了皇權,乃實打實的鷹派皇帝。反對者則認為此舉開啟了調邊兵入京的先河,自打這以後邊兵多次被徵調,邊疆守備漸空,最後也成為了明朝滅亡的原因之一。
冼如星不想去評價孰是孰非,但她知道歷史上的嘉靖一生都在與朝臣的鬥爭中度過,雙方互不信任,互相防備,使得在大明最應該奮起的時候沉淪在權力的爭奪中,最後被西方徹底甩開。
所以此時趁著一切都還來得及,她必須要努力糾正少年的觀念,就差直接告訴他,你還要當幾十年皇帝,麵包會有的,一切都會有的……
好在在她的努力之下,朱厚熜也漸漸反應過來自己日子還長,早在安陸他就經常聽到江彬等人的所作所為,對他們也非常不齒,只惋惜了一會兒便重新投入到正事之中。
冼如星猶豫了下,最後還是開口道:「陸松那邊不能就這麼放著,他是潛邸老人,功勞又大,如此對待未免為外人議論,京營那邊,剛好要安插人手……」
「他那副傻樣兒,能幹明白什麼?」厭蠢達人朱厚熜嫌棄地皺眉。
冼如星搖頭,「就是因為他不聰明,而滿朝文武都知道他不聰明,才會默認他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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