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第 64 章 冷處理
西苑,豹房。
嘉靖在門外。
冼如星在門口。
費宏楊一清王瓊等人在屋內。
能決定整個大明命運的一行人就這麼齊聚於這方寸之間。
所有人都沒有開口,任由沉默在周圍蔓延。
二月的天氣依舊寒冷,一陣風吹過,將刺骨的涼意帶了進來。
「啊切——!!」王瓊被吹得狠狠來了個噴嚏,瞬間打破了滿室寂靜。
狼狽地揉了揉鼻子,他剛抬頭,就發現周圍同僚都死死盯著自己。很顯然,這種情況需要一個「現眼包」來破局,而王瓊既然這麼倒霉第一個出聲,那麼此角色非他莫屬!
不過王瓊是多精明的一個人啊,見情況不對,立刻低頭裝死,誰知站在他身邊的楊一清突然從背後給了他一腳,王瓊沒站穩,踉踉蹌蹌地向跌去。好不容易穩住身形,卻發現自己已經站在了嘉靖與冼如星之間。
王瓊:「……」
暗罵兩句,心一橫,王瓊咬著牙開口道:「陛下,外面風大,要不然您先進來再說吧。」媽的要死一起死!
直到此時,朱厚熜方才如夢初醒,他僵硬著身子,剛抬起腿,突然,反應過來什麼,轉頭看向冼如星。
冼如星面色糾結,對著少年搖了搖頭。
朱厚熜有些失望,原本昂起的頭微微低了下去,已經邁出的腳又收了回,輕咳兩聲,語氣極不自然道:「朕……朕突然想起還有朝事要處理,就先走了。」
說完一步三回頭地離開。
皇帝走後,在場眾人明顯鬆了口氣。
大臣們紛紛看向冼如星,臉上皆是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那麼,咱們繼續剛才的話題。」冼如星神色平靜,彷彿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相信諸位都看到今年戶部呈上來的奏章了,雖然才剛開放西域行商幾個月,但財政收入上,已經較之前漲了三成。倘若真開放海禁,只要操作得當,相信之後朝廷以後不再赤字不成問題。」
「啊?啊……是這樣嗎,」
眾大臣心不在焉,腦子裡依舊渾渾噩噩。同時不由暗中對著冼如星豎起大拇指,畢竟聽完皇帝的「真情流露」,他們的都直犯迷糊,冼如星這個當事人竟然能穩如泰山,這得是多大的毅力才能辦到的啊!
如今的內閣首輔乃是費宏,作為百官之首,他在此刻還是得穩住的,於是勉強開口道:「那個,財政收入的上漲也不一定全是開放路上通商的原因,今年朝廷實行了不少新政,像縮減宗室開支,重新丈量土地,還有百姓收成也好,海禁是個大事兒,真要想重開還得仔細商討,不過你說的那個推廣織機可以提上日程。」
「如此也好,那咱們明年再看看,」冼如星點頭,「等會兒貧道將紡織機的工圖給送到各位府上,陛下你與工部尚書相熟,麻煩幫我問一下今年能不能做到大規模量產。」
費宏悚然,瞪著眼睛震驚道:「你叫我什麼!?」
冼如星一愣,瞬間反應過來,「不是、閣老、閣老。」
兩人相顧無言,尷尬地站在原地。
半天,楊一清站了出來,打了個哈哈道:「哎呀,這屋裡火龍燒得太熱,連人說話都聽不清了,要不然今天先這樣,剩下的以後再說。」
冼如星連忙點頭,起身將幾人送了出去。
屋外,費宏兩條腿好像上了發條,蹭蹭蹭走在最前面。
身後的楊一清忍不住叫道:「哎呀,子充你慢點兒,體量一下我這老胳膊老腿的,我在西北待久了,一到冬天骨頭縫兒里就疼。」
費宏停下腳步,面色鐵青地回頭道:「你們磨磨蹭蹭的是還想在這兒待嗎!實在是、實在是有辱斯文!」
「年輕人慕少艾怎麼能是有辱斯文呢,你自己當年還不是一樣。」楊一清忍不住白了他一眼,兩人曾經共事過,楊一清還是費宏上級,於是扒起對方老底毫不留情。
「你們都不知道,這傢伙剛成親的時候,我們太常寺明明中午管飯,非要走幾里地回家跟媳婦兒一起吃,當時還找借口說孝順父母,大家都不好意思點破他。」
「住口!」費宏老臉通紅,惱羞成怒道:「能一樣嗎!我那是夫妻!」
「那你咋知道人家不能成兩口子!」
「越說越不像話!你老糊塗了是不是!」費宏氣得直哆嗦,「我先不說冼如星是個出家人,你就看剛才兩人那樣兒,冼如星一個眼神陛下就乖乖回去了,她本身在前朝就不消停,以後真進了後宮,行那牝雞司晨之事。」
「楊一清,你是想讓大明也出個武曌嗎!」
「這……」楊一清不說話了,畢竟長眼睛的都能看出來,冼如星確實是個強人。這樣的角色倘若在前朝還能用「受信任的臣子」來對待,等到了後宮真成了皇帝枕邊人,天底下就沒人能壓得住了。
費宏眉頭緊皺,環視了周圍一圈,沉聲道:「今日之事,我們就當沒見過,之後誰都不許往外說聽到沒有!」
眾人紛紛點頭,表示絕對不會外泄半句。
費宏嘆了口氣,回想起剛才的一幕,心事重重地走出皇宮。
送走他們后,冼如星自己坐在椅子上,雙眼放空不知在想些什麼,半天,痛苦地抓著自己的頭髮蹲在地上。
「啊啊啊啊!!!」
兩輩子活了三十來年加在一起的社死沒有方才幾分鐘多!她是真沒想到朱厚熜這個小崽子對自己竟然有這種心思!
回憶了下兩人之間的相處過程,好像也沒做過什麼越界的事兒,難道說是因為對方身邊就自己一個能說話都異性,所以搞錯了?
不管怎樣,事情已經發生,既然不想回應,那就爭取冷處理吧。
冼如星這般打算著,回想起朱厚熜當時說得話,又是一陣頭疼。
五年啊……那時候他好像才十二三吧……
你們老朱家怎麼回事兒?!
就這樣渾渾噩噩過了一晚,早晨起來后打算繼續在豹房忙活,然而緊接著就收到了徐階的拜帖。
冼如星皺眉,「跟他說我這兩天沒時間,等改日的。」
趙似露不知昨天發生了什麼,見她心情不好,便有些猶豫,許久,還是開口道:「要不,還是去見見?」
冼如星挑眉,疑惑地看著她,「你……」
「別看我,我跟他沒關係啊。」趙思露解釋道,「主要是我聽聞那小子來的時候都要哭了,說不定有什麼急事兒。」」
「也行。」冼如星晃了晃腦袋,將裡面荒誕的想法甩掉,感嘆自己真是被朱厚熜帶歪了,現在什麼都往男女之事上想。揮揮手,讓人領徐階進來。
沒一會兒,徐階在內侍的引路下進來,見到冼如星,二話不說直接跪下。
冼如星趕緊扶他起來,「怎麼了這是?」
徐階眼圈通紅,急忙道:「冼真人,甄格你還記得嗎?」
「甄格……」冼如星思索片刻,恍然道:「啊,打小抄差點點燃考場那個是吧。」
「誒、是,」徐階有些尷尬,他的考棚離事發地很遠,並不清楚當時的情況,等回去后才在一些人都口中知曉經過,於是馬上就來找冼如星了。本來昨日就打算說,結果被對方打發走,如今再也等不了了。
「真人,甄格昨天夜裡在刑部大牢自盡了。雖然發現得早被救回來,但現在也只是吊著一口氣,求您救救他吧!」
冼如星有些驚訝,沉思片刻表示自己可以派個郎中過去,不過之後怎樣就要看其自己的造化了。
徐階咬牙,繼續道:「甄格他雖然有錯,但其實是有苦衷的,他雖然已經考了兩次,但直到今年也才過而立,在舉業上也還年輕,完全沒必要去作弊。」
「哦?那你說他是因為什麼?」冼如星點了點頭,雖然不認同對方的話,但還是耐下性子聽其解釋。
徐階此時也顧不得好友面子,直接將對方的身世道明。
原來甄格的父親乃是大同府的一個七品把總,算是個微末武官,手底下一共四百多個兵。甄家世代軍戶,甄父原本混的也不怎麼樣,最開始不過是幫上官牽馬的小兵。因為嘴甜會來事兒,長得又高大俊美,所以哄的上官將女兒嫁給他,還對其多加提攜。
大同府被譽為九塞之冠,前幾十年蒙古小王子率兵不斷進犯,每次交戰大明這邊皆有傷亡,上官一家就這樣在一起敵襲中不幸遇難。然而等老丈人死之後,甄父就像變了個人,不光將自己的遠方表妹抬進院里,還寵妾滅妻。甄母有一陣子甚至被趕進馬房中居住。
好在甄格小小年紀就展現了讀書的天賦,早早中了秀才,之後又勉強中了舉人。他中舉的時候才二十齣頭,稱得上是前途無量,甄母也過了兩年好日子。然而隨著他兩次落地,老家中母親的地位又糟糕起來。
冼如星有些納悶,「寵妾滅妻,沒人管嗎?」
徐階苦笑,「關起門的家事誰能管,別說甄格一個舉人,就是大同府的藩王,第一位代王,當年他正妻還是開國將軍徐達的女兒,不也被小妾逼的最後靠種地才勉強過活。甄母本身就有心疾,這些年一起用甄格的俸米買葯過活。甄格這次要是再考不上,他母親怕也活不了多久了。真人,求您看在他一片孝心的份上,饒他一命吧。」
「嗯……不行,」冼如星在對方期待的目光中搖了搖頭,「雖然他確實很可憐,但我如果徇私,就是對其餘的考生不公。這樣吧,按照《大明律》,像他這種會試作弊被抓住的,要先打板子,然後發配邊疆服刑九年,期滿后剝奪士子身份,貶為庶民。既然你求情了,他又搞自殺這一套,我跟朝廷打個申請,免去板子,將其服刑的地方換成大同,讓他在母親身邊盡孝行了吧。哦,對了,我還可以讓他父母和離,還他娘倆一個清凈……」
「萬萬不可!」徐階連忙阻止,「甄格還是舉人的時候他娘都過得那麼艱難,如今變為囚犯那更不必說了!再說了就算是和離,同在一個地方,父子之間又哪能掰扯的清。」
冼如星抿了抿嘴,有些無奈地看著他,「子升,人總要為自己的錯誤付出代價,你能做的已經都做了。」
徐階雙拳緊握,最後嘗試道:「甄格他,文章寫得一般,但腦子很好用,動手能力又強,真人你編的那些書,他不到一個月就全都理解了,還經常抽出時間給我講。您不是一直都想要個學識淵博的匠人,與其讓他在邊疆浪費一生,不如跟著您將功補過!」
「這……」冼如星猶豫了,如此倒也確實。那個米雕還有放大鏡啥的她研究了下,的確是有兩下子,在這種「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的年代,能琢磨出這些已經很厲害了,就這麼埋沒的確可惜了點。
思考再三,對徐階道:「你先回去吧,這事兒我再考慮考慮。」
徐階還想繼續說什麼,被冼如星掃了一眼,頓時不敢吱聲,恭敬地行了一禮后離開了。
等他走後,冼如星有些糾結。
像她之前說的,甄格肯定是要罰,最起碼這輩子當官是不要想了。而且非但這樣,朝廷今年已經下了決定,要整頓考場紀律。不光是他,很可能他兒子在仕途上都難有寸進。但作為個白身,留在身邊幹活兒也不是不可以。不過已經進刑部大牢的人,改判肯定是需要聖上的親批。
所以……難道這麼早就要去見朱厚熜?
想到昨天那一幕,冼如星頓時頭大如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