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封塵往故(三)
中州。一截斷江瀑布隔斷百里林海,相傳曾有通天徹地的仙人在此一掌排空寂滅死域,扭轉此地生機浩浩蕩蕩的一片林海就此誕生。中有無數造化聖物散落在此,因此誕生了眾多精怪靈妖,佔山踞林,互相爭鬥,而後形成諸多聚落部族,十分兇險。加之曾經封印的寂滅死域在最近幾千年來有鬆動的跡象,儘管中州勢力有意加固,但奈何林中妖物根本不信任中州勢力的話,最終也只能不了了之。以至於不知不覺中從一處寶地漸漸成為各勢力眼中的一處險地。
而這也正是洛寒選擇在這裡療傷的原因,這裡人煙稀少,自然而然的各勢力的的眼線和探子都會少了許多。不少探查的手段在此也多會失效,但常常有不少亡命之徒或者歷練的大家族,宗門子弟來此磨礪心性和檢驗修行成果,儘管有不少人試圖在此碰碰運氣尋寶,但這裡終究作為險地來講,人煙終究是小了些。
落日的餘暉將他的身影拖拽的很長很長,篝火忽明忽暗,洛寒努力讓自己看上去面無表情的,操縱著鋒利的劍氣將凝結的血痂與破損的蠶絲衣物,一寸一寸的斬斷,再一片一片的丟進火里,看著升騰起的黑色粉末,機械的重複著這個過程。
只是背上的那部分被毒火灼傷后混雜著未清理的雪蠶絲捲曲著扎進了肉里,稍稍牽動便疼得人倒吸涼氣,以至於連他手上的劍氣都有了些遲疑,再加上視野不明難以辨認,這傷口的處理實在難以為繼。
「若是醒了,便來幫幫忙,別再那裡裝昏迷了。」洛寒瞥了一眼在旁邊背對著自己的葉輕萱說道。
葉輕萱眨巴一下眼睛,儘管做好了心理準備,但看到他背後血肉模糊的一片狼藉,還是忍不住內心一陣翻湧,險些吐了出來。
儘管洛寒將上衣斬斷方便他之前自己處理傷口,但剩下的部分,有些創口上墨綠色的毒液和血痂混在一起期間還夾雜著隱約可以辨認出是蠶絲的線頭,而且還不止一層,最觸目驚心的當屬自左肩斜著劃下的一道一尺多的刀傷,傷口上還泛著凌厲蒼白的刀意,血肉翻卷。再往下便是一道深紫色的掌印,留下一片瘀痕,顯然這是魔修的天魔掌留下的。
這幾種傷痕集中出現在一個人的身上,讓葉輕萱不禁懷疑到底是什麼人能同時接下如此凌亂的招數。至少就她認出的各宗絕學就有五種之多,更何況那辨識度極高的蒼白刀意,不正是刀劍無雙的白刃絕留下的?
「看夠了嗎,飄雪聖宮的金衣弟子,最基本的藥理和傷口處理應該都懂吧。」洛寒等待無果,只得催促一番。奈何背後傷勢太重,導致手臂的活動範圍都無法自由伸展,只是屈指一彈將手中的劍氣彈給了葉輕萱。
「這劍氣與我同源,最適合驅散那些異種能量。你若不會處理也無妨,將它握在手中便好。」洛寒背對著葉輕萱,等待著回應。
「嘶。」洛寒倒吸一口涼氣,險些控制不住的表情。
「那白色刀意留在最後處理,你這樣做只會牽動刀意,讓傷口更加難以治癒。」
起初葉輕萱的手還有些顫抖,時不時刺破某些傷口引得身前男子的肌肉一陣緊繃,所以她還會貼心的探頭看一眼這冰塊臉的表情有沒有什麼變化。只是看著他努力讓自己面無表情卻緊閉雙眼忍耐的樣子,有些心疼。
「疼么?」葉輕萱話一出口卻是心中暗罵,這後背都要趕上試劍碑了,能不疼么。自己怎麼會問這麼白痴的問題。
「好點了嗎?」晶瑩的劍氣包裹著一攤毒血,投進了篝火之中,滋啦滋啦的聲音和一股淡淡的幽香飄起。讓人有些熟悉,卻一時讓人想不起來。
洛寒聽了這兩句話卻是一笑,「你說呢?」丟下這不咸不淡的一句話,思慮幾息后加了一句,「好些了。」
毒血,淤青,血痂,灼傷,一一處理后,洛寒的背上漸漸有了幾分血色只剩下那道猙獰的刀傷,葉輕萱下意識的想去觸碰一下,一陣刺痛,指尖變多了一個小小的創口,滲出血來。晶瑩的劍氣繞上指尖,輕而易舉的驅散了刀意。
「貼上去,然後用劍氣將傷口縫上,如果累了歇息片刻也無妨。」洛寒將一片富有生機綠油油的葉子放進了嘴裡,任那些生機之力在體內遊走修復創傷。
「我準備好了,你忍耐一下。」葉輕萱努力平復一下緊張的心情,認真的將細如髮絲的劍氣從硬邦邦的刀意上透過,有種針刺刀刃般的錯覺,索性洛寒的劍氣幫她抵擋了白刃絕的刀意,才不至於被刀意一同划傷了手指。
夜幕便在少女的針腳起伏和時不時的一聲控制不住疼痛的吸氣聲降臨。
篝火噼里啪啦的燃燒著,偶爾會有樹枝從周邊飛來投入火中,將二人的影子投在身後的樹榦上。
第二天,清晨。
灰白的燃盡的灰燼,飄散了最後一縷白煙,葉輕萱在林中嘈雜的鳥叫聲被吵醒,睜開眼時便看見一副光風霽月的好面容依舊雙眼輕閉,手中結。昨日畢竟光線晦暗自己又不曾仔細端詳過這人,僅憑几次探頭,終是沒看出什麼來。陽光灑在此人波瀾不驚的冰塊臉上,也依舊擋不住他的帥氣,昨日換好的雲白色劍袍順著領口看去還能看到紗織的繃帶和半露半遮的鎖骨,煞是好看。
絲毫沒注意到這奇怪的視角從何而來,葉輕萱有些好奇的想伸手觸碰一下這冰塊臉的臉,卻被伸手捉住。她這才發現,自己腦袋枕的並非是自己的衣袖或是林中的石頭什麼的,而是觸感柔軟的織物,起身才發現,自己昨夜竟是將頭靠在了此人的腿上,怪不得睜眼時會離他那麼近。難道他就在此端坐盤膝冥想了一夜?
起身揉了揉如醉酒般有些昏沉沉的頭,卻發現那冰塊臉毫無反應,依舊還在冥想中,看來他沒覺得有什麼冒犯之意。也許是看在自己昨夜幫他處理傷口的情分上,默許了剛才的行為吧,沒再追究她的無禮之舉。
二人無話,自顧自的合眼修鍊,一個在療傷一個運轉功法如同往常的修鍊一般,運轉著小周天回復靈力。
緩緩的吐出一口濁氣,洛寒和葉輕萱幾乎一前一後的結束了冥想,四目相對。
「洛寒。洛水城的洛,寒冷的寒。」洛寒率先打破沉默,說出了自己的名字。
葉輕萱細細品味了一下這個名字,倒是和他冷冰冰的冰塊臉很是貼切。「葉輕萱。」葉輕萱用樹枝在地上寫出自己的名字,「至於我的身份,昨日你也說了,飄雪聖宮的金衣弟子。」
「對了,昨日那些人為什麼要追殺我們,是因為這個嗎?」葉輕萱將手中的小盒子遞給洛寒,後者也沒有多說什麼。似乎在思考著怎樣開口。
小盒子中並不是什麼貴重的東西,只是一截生鏽的三寸長的劍尖,截面處是銀白色的斷痕,熠熠閃光,似乎昭示著它曾經的鋒芒。
「這是七情劍的劍尖,相傳是絕情道宗的上一代尊主的佩劍,其實只是謠傳罷了,絕情道宗是上古宗門,而那所謂尊主更是不知早已經隕落了多少年,他的佩劍哪怕是通天靈器在歲月的侵蝕下只怕也是早已經消散罷了,絕情道宗在當時是堪比如今的落雪天宮的存在,甚至更甚,宗門上下主修太上忘情,絕情絕欲絕愛,一心求道,追求道之誠,道之心。」洛寒對此沒有隱瞞,將這算不得秘辛的歷史說給葉輕萱。
「絕情道宗,和我落雪天宮中的九宮之一的絕情聖宮之間有什麼聯繫嗎?」葉輕萱想起曾在宗門殿選時出現過的一位冷若冰霜的女子,臉上掛著生人勿近的表情,殿主也給他們這些弟子提了一句這位是絕情聖宮一脈的長老,便沒再多說。
「你們九宮之一的絕情聖宮和西天域的絕情谷以及南海的斬情山莊,道統究其源頭都只不過是絕情道宗的一部分罷了,昔日道宗四散,流入各州,自成一派,而後也便一代一代傳了下來。只是這三宗各自認為自己掌握的傳承是正統而已。」洛寒劍尖上施展上一層禁封又丟在了小盒子里,「你收下吧,它能到你手上,說明你與它也算有些緣分。」將小盒子拋給葉輕萱,親眼看著她收下。
「至於那些人為什麼要追殺我們,其實昨天追殺我們的人有目的的主要分為兩批,只是他們不湊巧碰到了一起罷了,其中一部分我與他們交手后發現,他們的功法上乘,氣息綿長,一招一式之間儘管極力掩飾,不想暴露自己的功法招式路數,但是那長期以往形成的習慣騙不了人。」說完深深的看了葉輕萱一眼,然後說出了自己的推測,「第一批追殺你的人恐怕是你們飄雪聖宮的人,中州持緝捕令抓人的殺手,想必背後已經有人打點好了一切。他們的目標就是你,我看多半是為了預備宮子的名額吧。」洛寒說著自己的推測。
畢竟昨日自己還刻意將幾分心思放在了葉輕萱的身上。像,實在是太像了,尤其是出來七水城后那批人更是演都不演了,十幾記雪落長空打出,還三五一個形成合擊之勢簡直不要太明顯。
「至於追殺我的人,原因很簡單,我偶然間得到了絕情道宗的一份傳承,據我所知是你們絕情聖宮和絕情谷都沒有的部分,他們偶然得到這個消息后,便向天機閣,聽風樓,發布相關懸賞了,至於剩下的便不用我多說了吧。」洛寒對於這種事見怪不怪,作為絕情道宗失傳的部分傳承,對於他們兩宗的吸引力不言而喻,派人調查也是意料之中。
「我這一路自西天域向東,一路上不知殺了多少絕情谷的弟子和一些不開眼的殺手,才來到中州,甩開了他們,只是來這中州與西域不同,倒是極為尚武,以至於待到絕情谷的懸賞令追來時,我已經在中州的通緝榜上血色高懸,而絕情聖宮也逐漸探出了口風,索性一併加入了懸賞之中,不知何時又多了一批宗門子弟,興許是存了與我一較高下的想法,將我圍在了一處遺迹。最終我殺了幾十人後才得以抽身。」洛寒面色平淡的講述著自己如何一步步將名字染成血色,寫進《中州風雲錄》里的歷程。
葉輕萱神色緊張的拿出還未翻完的《中州風雲錄》,翻到了懸賞通緝的一頁,第一名赫然在列。
血劍無生,西天域來人,殺人如麻,罪無可恕。種種罪名,一條接一條,皆用血色標註。只是到了樣貌部分,只有寥寥幾筆,一身白衣,善用長劍。再往下便是各勢力為他寫下的種種罪狀。在某遺迹殺多少弟子等等。
洛寒絲毫沒在意葉輕萱翻看自己的罪名書,繼續說:「後來我來到七水城,感應到了那枚劍尖,才走進了天機閣的拍賣會。不曾想卻是被拍賣會上的老頭在第三輪里丟進了盲盒裡。再後來被你拍去。」
他也沒料想到,天機閣的拍賣會每隔一個時辰便會加拍一場押寶形式的拍盲盒,來添加樂趣,同時照顧一些財力稍弱的觀眾,而盲盒的價值實則只是一些平平無奇的小物件罷了。
「所以你在那時便注意到我了嗎?」葉輕萱問。
洛寒搖頭,「其實再早一些的時候我就已經注意到你了,你來七水城之前,是不是去過離淵關對抗獸潮,當時你在離淵關代表飄雪聖宮的金衣弟子和幾位師姐師兄一起斬殺魔獸時,我就注意到了你了,再後來你去城主府復命時,我便在場。只不過我是受邀出席離城主的答謝會罷了。」這一點他倒是沒有說謊,他雖然紅名掛在榜上,但他在獸潮中的表現幾乎是無人能敵的,劍域展開,血肉飛濺,直接清出一片真空區。同時他也順便看了看中州宗門的招式風格,有備無患。
「昨天的事,謝謝你了」葉輕萱沉默了片刻,開口說道。
拍賣會前,她只記得與幾位朋友相談甚歡,如今卻連那幾人的臉都有些迷糊了,只記得有一個小魔女月清歡,她們在一起嘲笑坐在對面的兩個人,再具體的便想不起來了。
「你有酒么?」葉輕萱看著閉目養神的洛寒,輕聲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