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0 緣來緣去
醒來時，頭痛欲裂。
整個身體彷彿沉在暖融融的棉被裡，沒有了之前的寒冷和冰涼。
我努力睜開眼睛，才發現自己已經睡在了乾淨的床上，枕著暖和潔凈的被褥。歪頭看向門口，門扉半開，有日光從門外灑進來，刺得近乎灼目。
「嘎吱」一聲，有人推開了門。
白景楓端著葯緩步走進來，一身玄衣似墨，眉眼俊朗，像是古畫上的貴族公子走了出來。
那冷冽的目光在對上我的一瞬間，化為了一池春水。
「你醒了？」他坐到我旁邊，把葯碗擱置在一邊，小心翼翼地把我扶起來。
我獃獃看著他，有些依戀，「醒來就見到你，真好。」
「受傷了，嘴巴倒是甜了不少。」他一邊扶著我，一邊好笑地調侃我。
「那不然呢？脆弱的時候不靠著你，還是什麼時候想依靠你。」我把下巴擱在他肩膀上，喃喃低語道：「所以你一來，我終於敢暈倒了。」
一切就像做了一場夢一樣。
白景楓沉默了片刻，忽然摟著我說道：「讓你受傷了，是我的不是。」
我搖搖頭。
怎麼會是他的不是呢？
他什麼時候開始，這麼頻繁地道歉了。先是林知樂，又是我……想起暈倒前發生的事情，我又猶豫了起來，不知道該不該解釋一下。
「先把葯喝了。」他似乎看出了我的欲言又止，卻趁機把葯碗遞給我。
我順勢接過葯碗，一口氣把苦澀的整碗葯給喝下了肚子，然後把空碗還給他。一下子，房間里就安靜了下來，誰也沒有說話。
我換了個姿勢靠在他心口，半晌，才猶豫著道：「林知樂……她……」
「我讓楚良把她送回了靈山。」白景楓打斷我道。
「什麼？」我瞪大了眼睛。
白景楓直視著我的眼睛，語氣變得凝重了起來：「這件事情瞞不下去的，我想，你需要回去一趟靈山，跟你的義母有個交代。」
我一下子焦慮了起來。
是的，林知樂死了，我不後悔，因為紅芙姐姐的死必須有人負責。可自始至終我卻不曾想過，事後又該如何跟義母交代，如何去面對二哥林少禎呢。
這讓剛剛才醒來的我，立馬驚慌得手足無措了起來。
「我會陪你去的。」白景楓握住了我的手，以早有準備的態度堅定地看著我。
這讓我一下子安心了不少。
下一刻，又擔憂了起來，「可是你家裡的事情……」
「我已經見到了母親，說了我們的事情。」說到這裡，白景楓的聲音變得更為柔和了起來，「母親讓我帶你回去，讓她見見。」
我不敢置信，「她接受我了。可是……」我分明聽說，那個譚夫人十分不好說話呢。
「我要做的事情，母親哪裡會真的反對我。」他眼裡盛滿了笑意，露出些近乎天真的眼神，「況且，還是選擇我要共度餘生的人。」
共度餘生……
我看著白景楓的眼睛，他用了這般字眼，那麼認真且真摯。
「你不怪我？」我忍不住問道。
他微微愣了愣，似乎片刻又才反應過來，我指的「不怪我」是什麼事情。
「無論如何，這件事都已經過去了。」他閉上眼睛，顯然在壓抑內心的悲痛和不忍，「她害你那麼多次，若非被逼到絕境，你何至於下此殺手？」
「她殺了紅芙姐姐……」我頓時紅了眼眶，含淚哽咽道。
想到我唯一的姐妹已經不再人世，那個疼我愛我的紅芙姐姐從此香消玉殞，我再也開心不起來了。
「若是我能早些趕過來，興許事情不至於如此。」白景楓只能從自身去道歉，反省。
我搖搖頭，這哪裡就是他的錯呢。
罷了，此事就此打住吧！否則，它終將成為我和白景楓之間的一個隔閡。
「任少爺去了何處？」也不知他如今可好，他與紅芙姐姐自小一起長大，那般落魄悲傷，又該要多久才能癒合呢。
「他已經回長生門了。」白景楓道。
我起身，簡單披了衣服就和白景楓二人出門散步。
頭頂微風，腳步輕緩。
我們踩在青石板路上，街道里有小孩子嬉笑著路過，分明是一片祥和之景，我卻莫名悲傷。
「我至今還記得第一次見到任少爺和紅芙姐姐的時候，他們從盜匪手裡救了我。曾經他們成雙成對，此後，任少爺卻只能形單影隻了。」
「命運弄人。所以，才叫我要格外珍惜眼前人。」白景楓停下腳步，拉著我的手十指相扣，他的目光深深看進我眼裡，儘是憐愛與依戀。
林知樂之死，似乎叫他更加珍惜我了。
「是啊，林知樂死了，紅芙姐姐死了，我心裡越發覺得空蕩蕩的。」我嘆息一聲，目光落向了隨風盤旋的落葉。
白景楓握緊了我的手：「所幸你我都還活著，我們都還陪伴著彼此。」
我嘆道：「幸得上天庇佑。」
「這次事情一了，我們就成親吧。」他輕聲說道：「我不想再耽擱下去了。」
成親？
是啊，這樁事情過後，哥哥也該現身了，到時候，我會親自交代清楚一切。若所有事情攤牌之後，白景楓還願意娶我的話……那該多好。
明日將近，卻叫我越發忐忑。
半晌，我點點頭，「好。」
次日，白景楓陪我又往靈山趕去。
我雖被追殺得狼狽，但身上的傷勢大都是小傷，並不如何妨礙我的出行。可是精神上的打擊，加之這些天連續趕路，風裡來雨里去，我真是厭倦了。
但如今，我再清楚不過，自己必須去面對發生的一切。
「不知義母會如何責罵我。」我望著高高在上的靈山之巔，卻出現了從未有過的膽怯。
「無論如何，我都陪著你一起承受。」白景楓握緊了我的手。
這種感覺很奇妙，彷彿天塌下來，也有人和我一起面對，簡單的一句話，一個眼神，我便不再驚慌，不再害怕。
深秋的靈山，層層楓葉染紅了台階。
我一步步往上，看到最高處時，耳邊響起了林知樂曾經撕心裂肺的吶喊。她的不甘、痛苦和憎恨，曾經那麼的強烈和洶湧。
如今，一切宛若煙雲散去，我們之間的恩怨也一筆勾銷了。
步入前殿時，又是大片白色的帘布。
記憶中，好像靈山總是在舉辦葬禮，義父之死，林知樂之死……接二連三。是因為我嗎？是我為靈山帶來了災難嗎？
我忽然沒有勇氣去見義母，去見二哥，腳步在大殿門口止步不前。
「你終於來了！」漆雲閬不知從何處衝進來，用劍指著我，「或者說，你竟然還敢來？」
我厭惡他這種審判一般的語氣。
他有什麼資格站在這裡，以主人般的語氣來質問我，審視我？
「這是我自己的家，我為什麼不敢來，憑什麼不能來？你又算是什麼？」我根本不願意接受他的審判，推開攔住我的白景楓，拔刀就迎接了他的挑戰。
「啪、啪、啪——」
激烈的刀劍對決在靈耀山莊的大殿里展開……
這番大動靜激得家丁們拿著武器紛紛圍了過來，待看清我二人的面貌后，眾家丁皆是愣在原地，一時不知該幫誰。
「你不是我的對手。」我一掌推在他的胸口，擊得他連退三步。
「不，不管我是不是你得對手，我都一定要殺了你！」他一劍斬斷了我眼前高掛的一片白布，高喊道：「拿命來，妖女！」
布簾落地的瞬間，我看見了被遮擋在後面的義母和二哥。
他們原來一直站在大殿的另一邊，冷眼看著我。
我的心裡咯噔一下。
手中的刀一下子使不上勁兒了。漆雲閬趁機拿劍刺向我，被白景楓出劍斬斷，再無還手之力。
我無暇他顧，一瞬間，跪倒在地。
「義母，二哥，我回來請罪了。」
我埋頭看著光滑發亮的地面，甚至不敢再直視義母和二哥的眼睛。
我害怕那種冰冷的眼神……
「茉兒，我第一次見你就十分喜歡你，以為自己遇到了一個好姑娘，好女兒。」義母的聲音十分干啞，甚至透著深深的疲倦和悲痛，「可時至今日，發生了這麼多事，我已經搞不清楚這是緣分還是孽緣了。」
我的眼淚一下子流了出來，義母這是累了，倦了，對我的出現質疑了。
「義母，茉兒從無任何歹心。」我跪在地上抬起頭來，哽咽著道：「茉兒對義母的敬重，感激，從未有半點虛情假意。」
義母搖頭，一滴清淚從她眼角滑落：「可自從認了你，帶來的腥風血雨實在令我累了，茉兒，咱們緣淺福薄，怕是消受不起這份親情了。」
我眼眶含淚，朦朧的視線漸漸轉向了一直沉默不言的二哥，林少禎。
他臉色清寒，似有不忍，卻更似冷漠。
是了，我親手殺了林知樂，這個陪伴了他們十多年的親人，遠遠比我重要的親人，這早已經生生斷絕了我跟林家的緣分。
縱有再多的不舍和感情，一切都結束了。
我也該認命才是。
「今日起，你不再是我的女兒，此後各自安好吧。」義母最後說道。
我流淚看著義母，卻無論如何開不了口，最後只能重重地向義母磕頭，以此表達我的懊悔、愧疚和尊敬。
千言萬語哽在咽喉，卻無言開口。
林修韌離開當日靜默不言的心情，我此時此刻總算有了切身體會。
「禎兒，我累了，扶我回屋休息去吧。」義母說完，由林少禎攙扶著離開，最後還不忘吩咐道：「雲閬，不必傷她，你也不是他們二人的對手。」
離去時，二哥多次回頭，似有言語，最終化為沉默。
我依舊跪倒在地，目送著他們不肯離去。
如何能不悲傷呢，紅芙姐姐死了，義母和二哥沒有了……我這些年在中原認識的親人，終於一一離我而去了。
唯餘一個白景楓還陪著我。
他半蹲下身子，輕輕扶住我的肩膀，「起來吧，他們已經走遠了。」
「我只有你了，景楓。」我滿臉淚痕地靠在他的肩頭，失魂般吶吶說道。
你已經是我在這裡的唯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