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9 大廈將傾
「郭馨兒?」我目瞪口呆,沒想到會看到這樣一張熟悉的臉。
可是,怎麼會是她呢?
我甚至想過會是花瑤,也萬萬不曾會是她呀。
「見過小姐。」對方面帶微笑,竟然不急不緩地給我行了個禮。
顯然,我愕然失措的樣子令她頗為愉悅,這似乎從某種意義上顯示了她的高明厲害之處。
「怎麼又是你?」我左右看了看,他們都守在門外。我這才鬆了一口氣,甚至不敢大聲驚呼,怕被外面聽見。又緊張兮兮地問道:「這是哥哥的意思嗎?」
派這個妖女四處易容挑撥,對哥哥究竟有什麼好處!我真是弄不動他。
郭馨兒搖搖頭,笑道:「我原本也不告訴任何人,可是小姐非要闖進來,那便告訴小姐吧。」她垂眸笑了笑,「這本是我的一樁私事。」
她說著,站起身來,背對著我。
牆上掛了一幅畫,一眼便瞧出是御景山莊的杏花時節,花開滿山,春意盎然,顯然是山上某人為浮山杏花時節所作。
「十年了,自那位主子死後離開御景山莊,我已經很久沒有回來過。」她似是陷入了回憶,喃喃低語,「後來輾轉反側,為閣主效命,更是難有機會回來。」
私事,十年?
我隱約明白了她的來歷和出身。
「你曾經是御景山莊的人?」這個我真的沒想到,卻又覺得異常合理。
「馨兒這個名字,其實是有來源的。」郭馨兒背對著我,聲音平緩而充滿歲月的的痕迹,「有一件事小姐恐怕不知道。我曾經在御景山莊,服侍過前莊主白連城的堂妹。」
我皺了皺眉,弄不清她的意圖。
不過我曾經聽雲牙兒說起過,白連城有個堂妹名喚白瑾,是個了不得的厲害人物。或許郭馨兒服侍過的就是她?
「那個時候,我還有一個名字,叫元香。」她感概般說道,「如今這御景山莊認得我元香的,恐怕也沒有幾人了。」
她像是在訴說一件旁人的故事般,語氣里透出淡淡的懷念和惆悵。
「所以,掉包平日里假扮秦疏曼的丫頭,混進來取而代之,對我來說並不是什麼難事。」她終於解釋了自己出現在這裡的原因。
但我還是不太明白,如果不是哥哥的安排,她出現在這裡作何。又和真正的秦疏曼,或者說槿月有什麼關聯?
「那麼,真正的秦疏曼果真是去了半江樓,做那個天下第一美人槿月?在御景山莊,秦疏曼則謊稱自己身體不適,不宜見客?」我越發覺得這些事情不簡單,似乎藏著某種不為人知的陰謀。
若非如此,秦疏曼為什麼要換個身份駐守青樓?她分明是白莫寅的未婚妻,可以清清白白的嫁人……
郭馨兒點頭,嘆息道:「這件事情說起來容易,其實可不簡單。但若是三天兩頭有小姐這般要來拜訪的人,也得花些精力打發不是?」
這倒是說到點子上了。
我正色道:「那你邀我進來,告訴我真相是為何?你又有什麼目的?哥哥知道嗎?」
「這也是我想對小姐說的。」郭馨兒看向我,終於道明了她的意圖:「其一,我若是不見小姐,小姐定然不會甘心,與其三天兩頭與你周旋,倒不如敞開見面來得輕鬆。其二,閣主和莫寅公子有約,計劃引武林眾人覆滅御景山莊,小姐還是早些做好後續打算才是。」
「什麼?」這話說得直白而嚇人,我後背發涼,心裡撲通撲通直跳,「聽你的意思,你們勝算很大?」我語氣中試探意味濃厚。
心下暗暗揣測:到底是做了什麼,讓他們認為絆倒天下第一的武林世家,能夠胸有成竹?
「不然,小姐以為沈二爺為何突然應邀去武當山,參與聯眾討伐一事?」郭馨兒遠不如我這般驚恐,她柔柔一笑,看我的眼神高深莫測,「沈二爺作為武林中舉足輕重的人物,可不是會貿然行動的人。」
我不解地看著她,難不成,沈二爺也跟哥哥、白莫寅合夥了?
不合理啊,御景山莊究竟妨礙了這些人什麼道,個個想要置之於死地。
「這麼說吧,沈二爺身邊,既有你哥哥的人,也有白莫寅的人。」郭馨兒道:「閣主的暗線很多,還有我這個曾經在御景山莊待過多年的侍女,再者,白莫寅可是御景山莊的二公子。其聲望和根基何其牢固,你怎知這山莊內,有多少人會明的暗的與他裡應外合呢。」
「這不是太奇怪了嗎?」
「哦?」郭馨兒挑眉,「有什麼奇怪的?」
我分析道:「白莫寅在御景山莊根基如此穩固,又是白家子孫,他到底為何要聯合外人毀滅自己的家族?他能得到什麼好處,你又為什麼告訴我?」
只聽過引外部勢力協助自己爭奪家產,坐穩第一把交椅的。哪有人聯合外人全面絞殺,將自己出生的家族趕盡殺絕的?
「莫寅公子那樣的人物,他的想法我等倒是無法知曉。不過有一件事情我需提醒小姐,我之所以敢將這些告知小姐,是因為一切結局已經註定。因果報應環環相扣,我縱是告訴了小姐,也無法改變。與其垂死掙扎,不如早些脫身,偷偷回西域去。」
郭馨兒緩步走到琴邊坐下,回頭沖我微微一笑,「又或者,你若是捨不得,便把你那個小情人白景楓給帶上。」
她一言一語平淡卻篤定,叫人聽得心驚肉跳。我甚至沒由來的為此感到憤怒。
「你既然出身御景山莊,對曾經的主人沒有半點情誼?」我實在不喜歡她那副高高在上,輕描淡寫的語氣,「怎好似說得半點與你無關。」
「我的主人已經死了。」郭馨兒輕聲道。
我明白,她指的是白瑾,那位她曾經服侍過的奇女子早已經不在人世。
「可御景山莊遇到劫難,對你又有什麼好處?你告訴我這些,又是為什麼?」我不僅又驚又怒,存太多的疑問,更不理解她此刻的態度,「你既然與兩邊都有淵源,難道真的能獨善其身嗎?」
她到底在這場鬥爭中扮演什麼立場,又想要做些什麼呢?
「我不是無動於衷。但是——」郭馨兒聲音沉沉,宛若秋風,「小姐,你能勸阻你的親生哥哥收手嗎?」
我頓時噎住。
一切已為定局,郭馨兒是因為認定了這一切無法阻止,才會冷漠至此。
沉默片刻后,她開始撫琴。
流暢的琴聲如高山之水般傾泄流淌,在這空寂的屋子裡繚繞迴響。我曾經聽過槿月撫琴,郭馨兒似乎在刻意模仿她的手法,相似度極高,細聽才能品出些不易察覺的差距。
方才那一通驚人的話似乎並未擾亂她的心緒,她的琴聲清幽寧靜,顯示出某種獨自享受奏樂的樂趣。
她分明已經心如止水,而我卻心亂如麻……
「即便最終不得不面臨四面楚歌的局面,我和景楓也絕不會逃避!」我對著她的背影,像誓言一般一字一句道,卻不知是說給她聽,還是說給我自己聽。
琴聲緩緩止住,房間里靜得嚇人。
「所以我才要告訴小姐,勸你早做打算。」她停下手上的動作后,卻並未回身看我,「你怎麼不想想,混進御景山莊的人,只有一個我嗎?」
我瞬間明白過來。
在御景山莊之上,既然有哥哥的人,自然會有沈二爺的人,更何況,還有暗自效忠白莫寅這個白家二主子的人。
一旦這些人聯合起來,裡應外合,整個御景山莊豈非是有了一個巨大的窟窿,一戳就破了嗎?
「他們……究竟想要置御景山莊於何地?」我忍不住問道,太過緊密的配合讓我不由得打了個冷顫,「連續兩任莊主離奇死亡,他們還不罷手……是非要殺了景楓和譚夫人?」
「何地?」原本背對著我的郭馨兒回過頭來,眼睛里的笑容帶上了一絲不可探測的深意,「我猜……是永無翻身之日吧。」
永無翻身之日……
這句話像噩夢一般,在我腦中久久縈繞不去。
那日,我整個人失魂落魄地離開了秦疏曼所住的小樓,出門時甚至差點兒跌了一跤,若非有雲牙兒眼疾手快扶住我,我已經摔了個大馬趴。
雲牙兒不比楚良,是個心思細膩的丫頭,她很快看出了我的反常。
回屋后,眼看著楚良守在門外,雲牙兒卻跟著我進了屋,關好門後為我沏了茶。
我心煩意亂,正想叫她出去,她卻忽然說道:「林姑娘見了秦小姐后,似乎心神不定,不知是不是知道了一些不好處理的事情。」
我一愣,打量起這個雲牙兒來。
照理說,我去見了所謂的「秦疏曼」,即便真的被她瞧出心神不寧的,那也頂多以為是女兒家的爭風吃醋來,她竟能猜到其他的方向。
我試探道:「你對這個秦姑娘知道多少?」
雲牙兒猶豫了片刻,道:「該知道的,我應該都知道。」
「噢?」我狐疑地看向她,還真不相信她的說辭,於是決定詐一詐她:「這麼說,你知道樓裡面的秦姑娘是其他人假扮的。」
雲牙兒見我已經說出了口,便也不再掩飾,承認道:「這件事情,雖說算不得人盡皆知,不過也不是什麼守口如瓶的秘密,畢竟秦姑娘身份特殊,的確不便長留御景山莊。特別是秦壇主,還有二公子身邊的人,大都猜到了一二。」
我還以為她知道多少呢,原來也就知知道了第一層。
這個假「秦疏曼」早已經被人掉了包,被郭馨兒取而代之了,也不知整個御景山莊又有幾個人知道呢?
保不齊,只有我一個人。
「你既然知道,就應該明白我此刻的心情。秦姑娘作為秦壇主的女兒,尚且可以在外左右逢源,為御景山莊效命。而我……」我起身望向窗外,故作憂愁地道:「我空有一身武功,明知心愛之人正去往危險之地,卻日日在這裡無所事事……」
「林姑娘,你在御景山莊平安等候,少主心中安寧,自然——」
「心中安寧?」我驀然回身,又一種憤恨的神態反問道:「不與他同甘共苦,共度難關,我如何有資格與他攜手一生?如何配得上他的一往情深呢?」
「林姑娘……」雲牙兒愣愣看著我,似乎被我說動了。
我方才不過是半真半假稍作試探,卻沒料到能讓雲牙兒這個丫頭聽進去,我當下靈機一動,道:「雲牙兒,你是從小服侍你家少主子長大的,你該明白我的心情才是。這些日子,局勢越發危險,你難道不擔心嗎?」
雲牙兒猶豫道:「我自然是擔心少主的。不過少主自小驍勇善戰,且他已經下了命令,叫我看護好林姑娘。」
「他往日如何驍勇,那都是在御景山莊的庇護之下,不論捅了多大的簍子,有他的父母兄長去替他擺平善後,可如今呢?如今出事的可是整個御景山莊啊!」
雲牙兒終於慌了,「你是說,少主這次去武當山,會有生命之危?」
我見她已然亂了心神,立馬趁機循循善誘道:「如今江湖各大勢力已經集結起來,大有合圍御景山莊之聲勢。唯武當、少林、崆峒各大主流門派,尚未表態,如今沈二爺已經出面,甚至親上武當山商討應對之策。倘若結果不好,那景楓豈非是送上門去找死嗎?」
「可是……他們既還是商量,說明並未打算與御景山莊為敵,少主和秋先生前去,未嘗不可周旋一番。」
我嘆了口氣:「局勢比人強,御景山莊積怨太久,得罪的人太多。眾怒已犯,更遑論虎視眈眈者何其眾多,這股風吹起來了,想要滅,卻有無數的人不會讓它就這麼滅下去。」
「那……若是他們商討后決議討伐御景山莊,少主此刻前往豈非單槍匹馬,深入敵營?」
「正是!」我握住了雲牙兒的手,目光懇切地看著她,「沈二爺也好,武當山也罷,他們雖是武林正道,可未必不會行殘害他人之事。你想想十幾年前的那場大火,被眾人逼死的武當弟子易雲朝和加蘭族女子……只要認定你為害武林之罪,那麼他們殺起人來照樣毫不手軟,哪有什麼正義可言!」
我一番說辭下來,雲牙兒真的慌了,「那我們……我們要怎麼辦?少主萬一有個三長兩短……」
「我有一個法子,你附耳過來,我說給你聽。」我招招手,向雲牙兒說道。